越野

　　01：
　　少年的青春以她为心动拉开帷幕。

　　*
　　时间回到二零一六年十月，明崇附中完成了两件大事，一是军训圆满结束，二是高一文理分班。
　　这时岚城的晴空是明媚的，云层中夹杂着一丝燥。

　　窗外蝉鸣聒噪，一场雨下过，气温不降反升。
　　“下一站明崇路口，请要下车的乘客准备从后门下车。”乔乐也收起手中的单词本，从背包里拿出伞。

　　学校附近的桂花开得正好，盛夏的阳光从枝桠绿叶的间隙透射下来，地上印满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
　　乔乐也抬眸，几簇米黄色小花交织缠绵，沐浴着金光的心形在茂盛枝叶中若隐若现，桂花香味的风贴拂着少女的裙角，她顿住脚步抬手拍下一张发给乔父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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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远望满树桂花，缕缕光线投注在他身上，漾出些光晕，侧影在站牌下显得温暖柔和。

　　“附近就是明崇附中，”齐澈铵盯着眼前的公交车路线小声嘀咕，“七爷，林叔知道你转学吗？”
　　一片寂静。

　　“看啥呢？”齐澈铵忍不住朝着林臞的目光探头望去。
　　入眼的是繁花满枝以及主路尽头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小姑娘，她整个人融在琉璃昏黄的路光里，伞下隐约看见垂着的毛绒星星。

　　“明崇的学生这么拼命？国庆节不是还没收假吗？”齐澈铵嘟嚷着。

　　半晌，林臞回眸瞬间撞上齐澈铵盯他良久的视线，“怎么？”

　　齐澈铵清了清嗓子：“七爷在看那个撑伞的学生？”
　　半晌，林臞才应：“走了，吃饭。”

　　“啊，就走了？没看路线呢。”齐澈铵愣了愣，跟上林臞。后者回他三个字，记完了。

　　齐澈铵摸不透林臞的心思，回头又看了眼路的尽头。

　　陡然一阵风吹来，几朵花远远落下，少女不知所踪，只余满地清香。

　　☆
　　暖色系的水晶灯投下淡淡的光晕，就着彩绘墙一番古色古香的中式格调，显得馆内包厢更清宁。

　　齐澈铵抽出筷子朝白色密封袋一戳，“客来安...高端的食材，来之则安之。”

　　齐澈铵从鼻腔哼出笑，“这家川菜馆寓意瞧着就不错。”
　　他看向正用热水烫餐具的林臞，又道：“七爷你吃得惯这里吗？往后的日子要在明崇吃食堂，要不我千里迢迢来陪你。”

　　林臞慢条斯理地清理掉碗中的水：“好好上你的汇利一中。”齐澈铵眉头一挑，仰着下巴贱笑：“怎么就是我的了，就五天前也是你的。”

　　齐澈铵笑着笑着突然思绪万千，他搭着脑袋轻叹。
　　“想问就问吧。”林臞看穿他的心思。

　　“有谁知道你要转来明崇？”
　　“你和吴伯伯。”
　　“林叔呢？”
　　“他现在在国外。”
　　“校长没让林叔知道？”

　　林臞微微颔首，齐澈铵目瞪口呆，这操作...得亏是我七爷。

　　齐澈铵话锋一转，“最后一个问题，七爷怎么突然想转学。”
　　“齐澈铵，我想追一个女孩子。”

　　“什么？”齐澈铵闻言头猛地后仰，不自觉地倒抽气，“她在明崇读书？叫什么名？”
　　林臞缄默。

　　“没事！有我小澈子在，有她照片就行，整个明崇我倒过来翻。”齐澈铵慷慨激昂地搭腔。
　　“没有照片，只见过她一面。”

　　齐澈铵沉默半响，“咳，我去所里办点事。”

　　地灯暗柔地亮着，洗手台边上的水珠镀上一层昏黄色的光芒，仿佛大理石中点缀着碎金。
　　齐澈铵的双眉惯性地微蹙，直到他的思绪被一段声音打断。

　　“我靠！我刚送菜发现店里来了个大帅哥呜呜，你什么时候来到啊，我带你去前台目送人家。”

　　运作的烘手机嗡嗡响，齐澈铵心不在焉地听着传来耳边的话，“真的帅！我发誓我不骗你，他下巴上的痣好戳我，嘿嘿你快来你快来。”

　　下巴上的痣算什么，他七爷也有。
　　齐澈铵傲娇地冷哼一声离开卫生间，要不是没见着方才打电话的女生，他非拉她去一睹帅容。

　　他七爷什么人物，颜霸学霸深藏不露霸气外露。

　　推开包厢门，一缕香扑面而来，瞬间唤醒齐澈铵的味蕾。

　　“上菜了？”齐澈铵碎步上前。

　　他一口咬下排骨，含糊不清道：“我的好七爷，兄弟我已经帮你想好AB方案，先从知道名字开始，你记着她的模样，指给我其余我来搞定。”
　　“……”

　　“明崇要求佩戴两星期口罩，什么破规矩？七爷你真戴呀？”齐澈铵满足地打了个响嗝。

　　林臞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微信弹出的信息，“也有可能是因为跨市转学，最近不是流感严重吗？”

　　齐澈铵若有所思地点头：“so得斯内，还得是我七爷想得周到。”

　　“嗯，又不是见不得人。”他扣上帽子，神色平淡地收起手机。
　　“回去收拾行李趁早上学。”

　　☆
　　十月六日文理分班，明崇附中提前收假。
　　新高一理科生搬进了教学楼礼学楼，文科生在对楼笃闻楼。

　　礼学楼。
　　不同于其他普通班，高一（17）班同学迅速热络，虽说收假前大家都来自不同的班，但缘分一道桥，将他们搭在一起。

　　这会正叽叽喳喳地交换情报。

　　“哎你听说了吗？咱们班主任是莫露透？”
　　“真的假的，就是高三那个主任，人称大魔头？”
　　“好像也是高一年级主任。”

　　聊天途中，几个女生胜似不在意瞄向最后一排的角落。

　　显然在假期时，每个人都拿到了一份所属班级的名单，多出来的一张桌，无疑是新同学。
　　位置在角落的最后一张桌，大抵是砸钱进的附中，因为差生向来被安排在教室后排。

　　男生头也不抬，长指微弯，腕骨突出，专心致志地翻页，显然对话题毫无兴趣。

　　定睛一看，上面是蝴蝶标本的图片。

　　还是个昆虫爱好者。
　　几个女生暗暗编排，又默契般回头，唯一好奇的是，男生长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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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霎时，上课铃声准时响起，走廊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传来。

　　片刻，一个身材婀娜的女人推开教室门走了进来，她一言不发地将食指微屈上推眼镜架，眼睛眯成一条缝细细地打量班级众人，从左往右。

　　半响，她才缓缓开口，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大家好，我是莫露透，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咱高一（17）班的班主任。首先欢迎在座的各位来到我们班的大家庭，分班考试已然过去，想冲重点班的同学也不要气馁，我们要面对的还有无数考试。”

　　莫露透拾起粉笔，有力地写下她的名字，“未来大家还要同窗三年，希望大家能够和谐相处，共同进步。”
　　她低头扫了眼讲台上摊开的座位表：“接下来，大家彼此认识一下，趁着早课，大家在座位上做个自我介绍吧。”

　　“喏，就从张同学开始吧。”莫露透笑着看向第一排最外面的女生。
　　闻言，女生很是紧张的样子，她略带无措地推了推脸上的眼镜，“大家好，我叫张婷婷，很高兴认识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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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林臞的同桌站了起来。“咳咳，（17）班的同学们早上好，我是齐扬，在此之前我们都不认识，不过没关系，现在认识了，我们就是互相认识的好朋友。”
　　有的同学小声偷笑，看似长篇大论实际都是废话，就介绍了名字。

　　齐扬憨笑地挠了挠后脑勺：“我是岚城本地人，大家对岚城不熟悉的话，可以联系我给大家当导游，我的号码是177...”

　　莫露透及时打断，她一脸笑意：“齐同学号码背得这么熟，以后早读课就由你带领大家背诵语文咯，语文课代表。”全班哄堂大笑。

　　齐扬受宠若惊，连忙鞠躬添了句：“谢谢老师！我语文课代表齐扬定不负众望。”

　　到他了。

　　少年推开椅背，缓慢起身，所有同学齐刷刷地看向最后那张桌。

　　“林臞。”清脆的嗓音落了下来。

　　像是被触碰到定格键，全班一片哑然。
　　这也太简洁了，吧。

　　齐扬忍不住侧目看他，晨光顺着窗户缝倾泻进来，给少年的发覆上一层清辉，仿佛嗓音都多了几分淡漠。
　　蛙趣，好牛x的自我介绍。

　　铃声凑巧响起，莫露透回过神来才招呼着同学下课。
　　“齐扬，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张婷婷一改前态，扯开嗓子喊。

　　进入办公室，齐扬就看见莫露透朝他招手，“齐同学请坐。”
　　“老师知道你对同学热情相待，所以安排你的同桌是转来的新同学，待会第一节课分书你就负责带林臞去熟悉一下咱校区，这个任务交给你可以吗？”

　　齐扬咧嘴笑道：“没问题老师，包在我身上！”

　　回教室的路上，齐扬被冷不丁的拍肩吓了一跳，“齐大扬，大魔头找你聊什么呢？”

　　来者是发小安书，她又乐呵呵地朝齐扬笑：“还好我在（16）班，听说大魔头很严厉的。”安书冲他摆了个鬼脸。

　　“其实老师还挺和蔼的，没有传闻这么让人闻风丧胆，”见安书欲言，他连忙打断，“我不跟你贫嘴先了，我要带新同桌去逛学校。”

　　安书不依不挠地跟他一路：“是转校生？帅不帅呀？在哪里呢？”
　　齐扬苦笑：“安大小姐，准备上课了，我也不知道人家长什么样，戴着口罩呢，回去吧你。”

　　安书站在后门偷瞄，齐扬俯身跟所谓的新同桌交谈，她正努力伸长脖子准备看个究竟，只觉一道犀利的目光朝她扫视过来，她直直地对上林臞的眼神。

　　明明是双好看的黑眸却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渊，如寒冬降枯野，令安书不由心中一凛。

　　她错开眼，心脏在胸膛乱跳着。
　　眉眼似曾相识，像前几日见过。

　　安书想不出个所以然，打算再瞄一眼时正逢铃声大作，她按下心中疑虑只好作罢离去。

　　·
　　逛完明崇，齐扬闲来无事地找话题：“林同学，你那个字怎么念来着？林yao？”

　　“林臞，灈水的同音。”

　　齐扬哇了声：“是南市那个比较出名的湖。”
　　“那你之前在哪个学校呢？还要戴这个。”齐扬指了指自己的脸，示意口罩。

　　“亓市汇利，我感冒了。”林臞偏头避开他的目光。
　　齐扬噢了声，也不再多问。

　　汇利？齐扬在心里犯嘀咕。
　　不是前两个星期一起组织军训拉练的学校吗？听安书说，好像还挺牛掰来着。

　　“谢谢你齐同学，你先上去。”林臞顿住脚步，“我去办点事。”

　　“不一起上去吗？有什么事我给你带个路？”齐扬不依不挠。像母鸡护幼崽生怕出一点差池。

　　林臞扫了眼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匆匆忙忙摞下一句：“上个厕所，一个人就行。”

　　啊？礼学楼的厕所在左边。那边是笃闻楼的。
　　还来不及开口，就已目送林臞离开。

　　齐扬摸了摸鼻子，不由感慨：“跑这么急，早跟我说去放水就好啦。”他仰视被照得金灿灿的三个大字，一偏头，早就不见林臞的背影。

　　·
　　明崇的处处落满金光。
　　这让乔乐也心情很好，她喜欢阳光暖洋洋的，仿佛能感受到炽热的生命生生不息，就像蝴蝶一样自由。

　　“乐也，我们一起搬这箱书吧？”同班女生立马反应过来：“啊，我叫错了。快乐跟音乐我老是习惯念前面的音。”
　　“不好意思啊，乐也。”

　　乔乐也弯腰拎起另一端，微微摇头：“没关系，我们回去吧。”
　　刚出门口，女生惊呼一声：“我忘记签名了，你等等我。”

　　乔乐也站在原地踮脚活动，等着同学回来。

　　“你鞋带松了。”过路人好心提醒她。
　　乔乐也道声谢便蹲下去。

　　走廊的叶影被撕碎，斑驳成满地的金沙。
　　少女将碎发别到耳后，眼底映出白蝴蝶。身后是人海汹涌，仿佛卷起一阵海风，在她耳边呼啸而过。

　　“不好意思。”他佯装撞到短发女生的肩，她怀里的作业簿散了一地，“我帮你捡。”
　　林臞半蹲着，笨拙地重复手上的动作，却不敢抬头看她半分。

　　“没事没事，谢谢你。”一道女声响起，语气中有一丝欣喜。
　　林臞的手轻怔，随后迅速捡好归还女生。

　　不是她。

　　少年微低着头，碎发遮住了眼，没人看见他眼里失落的神情。

　　“同学可以认识一下你吗？”女生看见对方耳尖的红快速退散，有点沮丧。
　　见他不吭声，女生热情介绍自己：“我是高二的学姐，有什么学习上的...”

　　“学姐你忙，班主任找我。”林臞礼貌性地点了个头，随后背身离开重新拆口罩戴上。

　　跑太快了。
　　心脏的律动在发现认错人时，反而平稳许多。

　　林臞的视线落向碧波粼粼的光圈，池上恋蝶双飞，白翼沾染阳光。

　　周而复始的东升西离是生生不息，他记得那个暖洋洋的清晨。
　　他记得。他讨厌阳光。

　　蝴蝶点水，一圈一圈是解不开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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