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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小白穷尽六界,找来一点生犀引,让残魄亦能短暂附身在他身上,离开地府。
“我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小白看起来有些忧心,“这三百年,祝九羲当真像死了一般,没有半点影踪,你确定能找到他吗? ”
虞月照却毫不犹疑,“放心吧,这世间只有我能找到他。”
于是,虞月照按照小白教的,施了个隐身诀,然后操控着这副身体,直接来到了——
玄清阙。
玄清阙观门外的正中央,矗着一方巨大石像,供奉的正是玄清阙的开山祖师玄机道长,当年他选中了沧嶷山的明月峰建立剑派,便如同占据了沧嶷的心脏。彼时刚化形不久的小妖虞月照还前去闹过,可玄机一脸正气凛然,直言他的剑派是保护山中万物乃至福泽六界众生的伟业,那架势,好像谁不同意谁就成了苍生的罪人一般……可结果嘛,大家也都看到了。
不过眼下不是跟玄机这个死人问责的时候,虞月照翻个白眼,抬手起了一阵风,将那石像微微挪开些缝隙,下面是中空的——竟是一条密道。
他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走了进去。
密道极深极长,曲折盘错,不见天光,比十九层地狱也好不到哪去。虞月照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小白的腿肚子都发软了,忽而听到了一声东西砸过来的闷响。
——一个酒坛落在不远处,顿时碎成了十八瓣。虞月照一惊,赶忙闪身躲到了凸起的石头后边。
待四下无了声息,虞月照微微探出头去,只见一个醉鬼倚坐在石桌边,他身着一袭雪白的玄清阙道服,此时满沾着尘泥,委顿不堪。这人正一坛又一坛地喝着闷酒,可怀中却紧紧抱着一个什么东西,哪怕喝到了烂醉如泥也不肯放开。
霎时间,虞月照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一股热流涌上眼眶——眼前这个形销骨立、比鬼还萎靡颓废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三百年前脚踩天庭翻覆六界的大魔头,也是自己阔别了三百年的爱人——
祝九羲。
当年,虞月照跟祝九羲闲着没事,化了常服去人间吃好吃的,正巧赶上元节,满城人流如织,两人被挤在人潮中,上头买了一摞各式各样的花灯,有鲤鱼、有莲花、有龙凤…花花绿绿,很是热闹。
两人燃起星火,将花灯一个个送上夜晚的天幕,可到了许愿这环节,却犯了难。
他俩一个妖一个魔,却像凡人一样祈求神仙保佑,说出去还不得笑掉大牙?
嗯……虞月照仰头望向长天,忽地朗朗笑道:“值此良辰美景,与其求神求佛,还不如畅想一下美好未来呢!”
“以后等我那沧嶷山跟你那俟风窟的小兔崽子们都长大了,咱俩该放手放手,骑鲸周游四海去,找个没有这些条条框框的地方,管他神仙,管他妖魔,快快乐乐了此一生……”
说着,虞月照回头望向祝九羲,眸中华彩盈盈,比此时漫天的灯火还要璀璨,“你说好不好?”
而祝九羲却仍望着渐行渐远的花灯出神,像是没在听虞月照说了些什么,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以后……”
“等我厌倦了这一切,我要回到玄清阙——毕竟那是我生命真正开始的地方。”
是了,祝九羲曾说过,他是个弃儿,在数九寒冬的大雪天被抛弃在玄清阙的门口,是师兄发现了他,将他抱回观中。那时他师父青山居士嫌他命又硬又邪不想收,他师兄于心不忍,生生在大雪里跪了一天一夜,才终于感动了师父,将他留了下来。
狐死首丘,祝九羲这样打算,也是人之常情。
可虞月照心里不大是滋味,“可你师门早就和你恩断义绝,你还回得去吗?”
祝九羲毫无波动,“我早已在玄机像下布好密道,绵延数十里,可覆盖整个玄清阙。”
好小子,原来早就盘算好了……
虞月照咬牙,“那我呢?!”
祝九羲:“你也同我一起回去便是。”
虞月照忍无可忍,上手拧住他耳朵,“我说过多少次,我讨厌你那黑鸡祖师,你丫当耳旁风是不是?我们妖族被迫跟玄清阙共居一山就够烦了,居然还想让我在那养老?!”
“什么玄机,什么玄清阙,我才不在乎。”祝九羲轻哼一声,“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终究没有说下去。因为恰巧旁边来了个卖糖人的,虞月照懒得跟他掰扯,自己跑去买糖人了……
可祝九羲当年顺口一说的这个愿望,虞月照终究是原原本本地记到了现在。
不过啊,说来也算讽刺,当年被玄清阙亲手送上弑魂台的祝九羲,就隐在他家开山祖师的石像之下,好端端地活了三百年。
眼下,祝九羲又喝光了一坛酒,由于喝得太快太急,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虞月照心里一揪,想走到他身边给他顺顺气,可又硬生生地忍下了——自己现在不过是个残魄,连完整的灵魂都没有,只能依靠小白的肉身才能苟延残这须臾片刻,又怎能出去相认?
他只得暂且压下纷繁如潮的心绪。但见祝九羲又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捧出方才一直紧贴着胸口的东西——
那是一方灵位。
灵位上没有写只言片语,只贴着一方小相。
这幅小相,虞月照从未见过,但画中之人……自然是他。
画中的他一袭雪白衣衫,水碧色的灵动眼眸被墨色笔触描摹得温润如玉,面上是春风化雨般的和煦笑意。画像腰间还配着一把雪色长剑,缀以素色流苏,更衬得他身姿卓然,翩然欲仙。若非模样确是虞月照不假,乍一看还以为画的是哪个仙门世家的公子……
看着这白衣小相,虞月照五味杂陈。他当山妖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去采凝珠缀露的新鲜花草,和小妖们一起哼着歌编成衣服,所以他的衣服从不会这样素净,而是色彩缤纷又满溢着香气的,别提多漂亮了……可与祝九羲成婚之后,魔尊似乎对他的品味很是嫌弃,说什么花里胡哨的,平白辱没了这身风骨。
可他山鬼本就生性自由,为何要在意什么风不风骨?
祝九羲不管,隔三差五就找来清一色的白衣送他,虞月照也不惯着他,一件都没穿过。
如今好了,虞月照死了,祝九羲自是要用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样子来祭奠他。
也罢,谁没点偏好不是?活着的时候互不相让,死都死了就由他去吧……虞月照这样想着,忽然又发现一点不对劲——诶?我眉间的痣呢?
虞月照眉间有一颗朱砂似的小痣。
祝九羲似乎不喜欢它,却在每次亲密时都忍不住亲吻它。
虞月照终于是忍无可忍,你大爷的,你不喜欢就不画啊?有没有点求真精神?!
就在他心里痛殴祝九羲一百遍的时候,耳边传来祝九羲压抑的声音,“今天,是你离开我的第十一万一千三百九十七天。”
昔日骄傲无匹的魔尊无望地垂下头去,额头与冰冷的灵位紧紧相抵,“这三百多年,你可知我是怎么过的?每天,我每天都喝很多很多的酒,我希望你能来梦里见我一面,可是……可是一次都没有,你一定恨透了我对吧?”祝九羲疯癫地笑起来,却难掩深重的悲伤,“那时你说我们正邪不两立,我杀上天界不过是想让你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正邪,我若登上那天帝之位,我就是绝对的正义。后来我甘愿引颈就戮,也只是为了成全你,可我从未想过会因此而失去你……”
这下轮到虞月照错乱了,不是你说啥呢,咱俩不都是邪吗?
又听他接着喃喃:“我祝九羲,这辈子怕过什么?可现在,甚至连在你的碑上写一个字都不敢,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来缅怀你,才不算冒犯……”
这话把虞月照逗乐了,“先夫虞月照之灵位”,这几个字没学过?
真是一如既往地莫名其妙。
山鬼翻了个白眼,一转头,却骤然瞪大了眼睛——
祝九羲,是在哭吗?!
这可真是开天辟地的盘古看了都吓晕的程度。
祝九羲极为珍重地抚摸着那方小相,两行血泪无声无息顺着面颊滑落,“我真的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啊……”
虞月照心脏猛地一抽,便再没脾气了。
那一瞬间,他什么都忘了,只是单纯地想去抱一抱祝九羲。可刚抬起脚就踢到了旁边的小石子,一声清脆的声响。
虞月照一激灵,清醒了过来。
“谁?”祝九羲感知何等敏锐,立即起身环视四周。
还好虞月照隐匿了身形,他深深地看了祝九羲一眼,默念了一句“等我”,便转身向外走去。
可祝九羲却像看到了什么,忽然惊喜万分地说:“是你吗?你终于!你终于肯回来见我了!”
他一面说一面飞速向虞月照的背影奔来。
虞月照加快脚步,没有回头。
可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从面颊滑落。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在祝九羲的手即将与他的衣摆相触的刹那,虞月照突然脚下一空,跌进了虚无之中!
——是生犀引燃尽,将山鬼的残魄与小白的肉身强行拽回了地府。
小白魂魄复位,缓缓睁开眼睛,“皎皎,你看到了什么?”
虞月照擦了擦犹有几分湿意的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可以确定,我就是心甘情愿为他而死的。至于为何会留下这片残魄,大概是……留恋太深的缘故吧。 ”
小白愣了愣,旋即温和地笑了,“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虞月照分外坚定道:“我要好好复健,尽早恢复魂魄和肉身,回去之后,找个远离一切的地方,与他……”
“重头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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