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降落

　　说起来，这都要怪陈嘉树。

　　害她在杨心妍面前丢了面子。

　　辛瑜捞出最后一口牛肉面，看了眼时间，离陈嘉树骑着摩托出去已经过去了三十分钟。她把瓶子里剩下的矿泉水喝完，无所事事看着窗外发呆。

　　牛肉面很好吃，但老板娘怪怪的，一直在柜台后面望着她笑。

　　辛瑜对上那道目光，又假装没看见，把视线收了回来。

　　转来转去，最后落到了200一盘的特色炸排骨几个黑色大字上。

　　100的车费，200的炸排骨，熟人介绍熟人......辛瑜想了想这一路过来的前前后后，有些心慌。

　　难道是遇上惯犯了？

　　又急忙掏出手机，点开地图定了个位，确实是后海。

　　至少没去到其它地儿，辛瑜放下一点心，但还给老刘小声打了电话。

　　到了别墅门口，才发现小餐馆离这里也就两个路口，走路过来不过五分钟。

　　下了车的杨心妍还在大声地阴阳怪气，而辛瑜抱着她的大提琴蹬噔蹬上了楼。

　　没想到这人还会出现在这里。

　　辛瑜望着面前的男生，语气不善：“你怎么在这儿？”

　　昨天下午陈嘉树去大槐树下的理发摊剪发，他和剪头发的老头儿说可以剪的短一点，没想到老头儿人很实在，早上陈嘉树照镜子时都要能看见头皮了。

　　陈嘉树揉了揉脑袋，刺啦啦的，对面的人怒气冲天，他大概能猜出原因。

　　“不好意思啊，我昨天赶回去的时候听老板说你已经被接走了。”陈嘉树摸了摸口袋，捞出一张钱递了过去。

　　幸亏遇上了，不然他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人。

　　“这是退你的钱。”

　　辛瑜本来一肚子的火气，她下楼的时候已经想好要怎么当面对质、揭穿陈嘉树的真实面目，可陈嘉树道歉过于坦荡，态度也很好。倒是自己一下子先偃息旗鼓。

　　是误会了？

　　她看着面前的一百块，没接，毕竟是她主动给钱的，虽然陈嘉树没把自己送到别墅门口，但也没必要出尔反尔。

　　陈嘉树又把手往前伸了点儿，他看了眼对方的单衣，胸口处有个口袋，很想把这一百块直接塞进那口袋里。

　　像这姑娘昨天做的那样。

　　但这样的举动对一个女生不太礼貌，手指动了动，没继续动作。

　　辛瑜那双漂亮的眼睛还在盯着他，陈嘉树想了想，发现自己没把话说清楚，于是解释：“昨天的面钱，用不了一百。”

　　辛瑜哦了一声：“那是多少？”

　　“六块。”陈嘉树伸出手指。

　　“六块？”辛瑜想起了200的炸排骨，这价格悬殊这么大？

　　真的这么特色吗，辛瑜想，有空得去尝一尝。

　　接过钱，辛瑜摸了摸口袋，没带零的：“对了，还喝了两瓶矿泉水，一共多少，我上楼取。”

　　“不用了，”陈嘉树摇头，手揣回了裤兜里，对神情疑惑的辛瑜笑了笑，“热情的后海人请你吃。”

　　辛瑜想说不需要，被突然传来的第三个声音打断。

　　“乖乖，这是你......同学啊？”李秀良走的不快，慈祥的眼睛望着辛瑜。

　　“阿婆，不是。”陈嘉树否认，又不知道怎么和李秀良解释两人认识，好在领班在不远处吼了一声，让大家过去开工。

　　陈嘉树跟着李秀良转身，走了两步后突然回头，朝也要往别墅里走的辛瑜扬了扬手里的手套。

　　“我是来干活的。”

　　是回答她的第一句话。

　　陈嘉树不想李秀良这么辛苦，可李秀良笑着说她在家也闲不住。

　　可家里是什么情况陈嘉树怎么又不知道呢，他还不能说出一切有我这样的让人安心的话，只能跟着李秀良过来，也好帮衬着些。

　　这别墅陈嘉树之前来过，在高考结束后的没几天，那次别墅找的工人更多，陈嘉树跟着干了整整三天，把别墅里里外外捯饬了一遍。

　　昨天李秀良说主人家还不满意，所以又来找人。

　　手机滴滴了两声，陈宇天在这种时候总能有股誓不罢休的劲儿。

　　【天下第一：今天来吧，哥~】

　　【chen：今天也有正经事了。】

　　【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我的也是正经事！】

　　......

　　陈宇天还在对着手机狂轰乱炸，陈嘉树说清楚了便不再管，拿过花台边的布手套戴上，双手伸向那排只有一尺高的玫瑰时，楼上传来了一阵悠扬的大提琴声。

　　陈嘉树抬了抬眼，鹅黄色纱帘从飘窗的一角荡出，在微风里摇来晃去，随后他收回的视线又落到了院子角。

　　一张漂亮的越野，被洗的亮堂堂，想来就是袁琴口中的那辆。

　　随后，一株玫瑰被他连根拔起。

　　大提琴声断断续续了一整天，下午六点多，太阳挂到了西边，陈嘉树让李秀良也跟着其他做工的人散了，自己蹲在院子靠右的角落，握着一根水管，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装了喷枪的水管被握在手里，捏一下，放一下，陈嘉树用水冲过院子里的瓷砖，又拿起塑料扫把刷过，反反复复，溅起的水花在陈嘉树脚边绽开，他鞋子和裤脚都沾了湿气。

　　恍神间，有东西从身侧进入陈嘉树的视线，随后听见了一闷声的响。

　　他扭过头去，看见地上滚着的一个橘子，楼上的大提琴声发出一声怪鸣，戛然而止。

　　“不好意思，”辛瑜探出脑袋，“有没有砸到你？”

　　陈嘉树仰起头，摇了摇手。窗边的人影又消失不见了。

　　“不好意思啊……”声音这次是在院子里响起。

　　辛瑜走过去的时候还带着些喘。

　　早上带进房间的橘子被她遗忘在了窗台，等她意识到动静时橘子已经掉到了院子。

　　“真的没伤到？”辛瑜又确认了一遍。

　　她下楼时急急忙忙，夹了双拖鞋，询问时白皙的脚趾半蜷着，衣服也换了一身，裤子比早上穿的还要短一些，可还是热，脸颊红扑扑的。

　　说来辛瑜也是南方人，但她前十几年经历过的夏天都没有这么来得凶猛，不过才六月份，便让人喘不上气来。

　　陈嘉树还是说没事：“掉下来的时候离我挺远，不过是滚到了我脚边。”

　　熟透的橘子被他捏在手里，骨节分明的一双有力的手，不过十来天就被小镇强烈的紫外线晒成了小麦色，衬得手里艳的发红的橘子颜色更加夺目。

　　“谢谢啊。”橘子又换到了辛瑜的手里。

　　陈嘉树说了句不客气，又蹲下身来干手头的活，有风吹过来，不过也是带着热度的，吹得人心更加躁动。

　　那双夹着拖鞋的脚还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陈嘉树刷干净了面前的地板，掀起眼皮看见了拖鞋上的小猪佩奇，想了想，转了个背先打扫另一边去了。

　　倒是身后的人出了声音。

　　“陈嘉树。”

　　“嗯？”陈嘉树不明所以。

　　辛瑜捏着橘子的手垂在腿侧，另一只空着的手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愣愣的。

　　陈嘉树扭过头来，她却不看人，也不继续说话，倒像不是她先叫的人家。

　　“陈嘉树？”辛瑜又叫了一声，声音比先前高一些。

　　“什么？”陈嘉树转到一半的身只好又再转回去，辛瑜站得笔直，一双修长的腿白的晃人，说话时只肯微微低点下巴，陈嘉树不得不抬起头仰视她。

　　“给我洗洗橘子。”

　　还挺会使唤人。

　　陈嘉树啧了声，然后放下塑料扫把，要去接辛瑜手里的橘子。

　　面前伸出来的却是双手，也没要松手的意思。

　　辛瑜弯下了点腰，举着橘子的手尽量和下半身拉开距离。

　　“啊，把水关的小一点啊。”她不想水花溅的满身都是。

　　陈嘉树挑了挑眉，随即站了起来，在离辛瑜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了脚步。

　　“你得再把手放低点。”陈嘉树说。

　　辛瑜的半个橘子没分出去，于是一个人蹲在花台边慢慢地吃，橘子挺甜，汁水顺着指尖滑到她的手腕，又慢慢向下，在即将到达手肘处时，辛瑜抬起另一只手将它彻底抹去，手臂粘腻了一大片。

　　她把核吐进了光秃秃的泥土里，抬头，对埋头苦干的男生招了招手。

　　“陈嘉树！”

　　陈嘉树于是站了起来，自觉拿着水管走了过去，几步后，辛瑜突然叫停他。

　　“你站在这儿，”辛瑜蹲在地上指挥，“水开大一点。”

　　陈嘉树：“.....”

　　辛瑜进门的时候，头发上挂着不少水珠，亮晶晶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赵姨坐在餐桌前记账，月底的时候得把开支给辛为任的助理发过去。

　　辛瑜打开冰箱，听见记账的人在嘴边小声念叨“买菜是246......请工是800......”

　　辛瑜提醒：“来了五个人，得是一千吧。”

　　“五个吗，可领班的只找我收了八百。”赵姨回想着来的这几个面孔，扳着手指一一数过。

　　“哦，”她想起来了，“那个小男生跟着他阿婆一起来的，说是他阿婆年纪大了，怕做不了一个工，所以只算了一个。”

　　说着抬起头来，正好逮到辛瑜抱了瓶果汁轻手轻脚地要上楼。

　　“外面这么热进来，别急着喝凉的呀，瑜瑜......”

　　陈嘉树洗碗时天都已经黑透了，他抬起头就望见侧边窗子里的人影蹑手蹑脚朝他走来。

　　“别偷偷摸摸的。”陈嘉树语调懒洋洋的。

　　要吓人的人反倒被吓了一跳，影子顿了顿，随后大步走上前来。

　　“你怎么知道后面有人？”孔茜茜甩着马尾，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灶台上。

　　一盆黄澄澄的鸡汤，里面满满装了大半盆的鸡肉。

　　陈嘉树拧开了水龙头：“因为我后面长了眼睛。”

　　“嘁，你当我三岁小孩呢？”孔茜茜不信，也知道陈嘉树不想说的话就算把他嘴撬开来，也听不到半个字。

　　看了眼专心洗碗的人，只好作罢。

　　“我给你放冰箱吧。”孔茜茜又端起那个大盆，在察觉到陈嘉树要开口时，先把话给堵死了。

　　“别说不要，我妈特地留给阿婆的，”又说，“让你带着阿婆来吃饭也不来，你可是损失了一大桌好菜。”

　　陈嘉树把最后一只碗给放碗篮里，甩了甩手上的水，也不再推辞了，先一步打开冰箱的门，又快速收拾一下，腾出个较大的位子。

　　“帮我谢谢袁姨和孔叔。”

　　“还有我呢。”孔茜茜讨乖。

　　“对，”陈嘉树把冰箱门给关上，用毫无诚意的语言表达最大的感谢，“辛苦您了，晚上八点了还特地绕了一堵墙给送过来。”

　　孔茜茜嘻嘻嘻笑，被阴阳了也不恼，陈嘉树带着人往外走，拉过厨房的门时看见了对方脸上望着他不曾收敛的笑容。

　　这笑容有点熟悉，陈嘉树晒了一天的脑袋突然疼了起来，他快步转身，被孔茜茜先一步拦住了去路。

　　“你带了个女生去我妈店里。”

　　是陈述句。

　　陈嘉树无奈：“袁姨怎么什么都和你说？”

　　“那当然，”孔茜茜双眼冒光，“我可是我妈的好闺蜜。”

　　“说是外地的......”

　　“你怎么认识的......”

　　“还给人家擦桌子......”

　　......

　　陈嘉树单手撑住门框，在下逐客令。

　　孔茜茜一只脚跨出门外，一只脚还留在门里，发出最后的疑问：“我妈说长的像天仙一样，是不是呀？”

　　陈嘉树要推人出去的手顿了顿，他想起白天院子里的人。

　　一会儿近点一会儿远点，一会儿水小点一会儿水大点。

　　明明挑三拣四娇气不行，却吃完了那个掐满指甲印的烂橘子。

　　“是不是天仙我不知道。”陈嘉树回。

　　不过倒是挺神仙的。

　　“好吧，”孔茜茜挡住即将关上的门，双手合十哀求到，“最后一句话。”

　　“小树哥，你去吧，随便打个几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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