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未满

　　我还在考虑要不要赴约，脚比脑子快，义无反顾开始跑。这座北方城市的空气比起我位于南方的家乡来说，有点过于干燥了，我在全力奔跑的时候，肺里灌满干冷的空气，因而胸腔有点发疼。

　　店内人并不多，景宴坐在靠窗的位置，已经在喝东西了。我捋了捋长发，整理衣襟，推门进去，走到她对面坐下，压抑地喘匀气息，胸脯以肉眼可见的幅度起起伏伏。

　　她饶有兴味地看着我，目光影沉沉的，显得瞳仁黑黢黢。

　　“馥芮白，好不好？”大概静默一分钟后，她问我。

　　我那会儿根本不知道馥芮白是什么，猜想是咖啡饮品的种类，类似拿铁或者摩卡，硬着头皮说：“可以。”

　　她招来侍者，在餐单上指了指，说一声“麻烦你”，算是点妥了，才再转过脸来看着我。

　　我的心跳久久不能平静，起初以为是跑得太快的缘故，后来知道不是，其实是因为她在看着我。她看着我，我就会心跳加速。我按着胸口问了一句：“你找我有什么事呀？”

　　“谢小姐。”她称呼我。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并没有佩戴工作证或是学生证之类透露信息的东西，却还是自然而然“嗯”了一声。

　　她说：“我想剥削你。”

　　“……？”

　　景宴的气质实在不像是会和陌生人开玩笑的，而且她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是非常严肃的通牒。再说这句话也根本不好笑。我以为这个人神智哪里出了问题，不然的话这是什么对话路数。

　　她端起只剩半杯的黑咖啡，浅饮了一口，姿态很俊逸。见我在打量她，她魅惑的黑眼睛朝我瞥一眼，问：“你意下如何？”

　　我试探性问：“你，你是要请我做你的员工吗？”彼时我生活无忧，学校奖学金丰厚，保障基本开销没有任何问题，我还想专心念书，“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暂时不打工，我还在上学。”

　　她勾了勾唇角，脸上殊无笑意，“我不缺员工。”

　　“那，您什么意思？”我看一眼服务生用托盘端上来的咖啡，容器是白色带描金花纹的杯子，饮品的奶棕色质地看起来很美味，咖啡拉花就很简单了，只是一个白色的圆点。奶香与咖啡香气交织萦绕鼻尖。我很想喝一口。但当着她有点拘谨，于是并没有马上喝。

　　“我邀请你做我的床伴。”她说。

　　她一脸平静。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了下：“床、床伴？”不是伙伴，也不是旅伴。

　　她点头：“没错。”

　　刷啦一下，我脸热得要破了。我一紧张就有点结巴，我忍不住提醒她：“我，我是女的，你，你也是女的。”

　　她问：“有什么问题？”

　　我僵了半分钟，艰难地开口：“您应该是搞错了，我都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你一上来就这样，让我很困惑。”

　　“你已经知道，我姓景，”她双手十指交叉，轻轻安放在桌面，“景色的景。”

　　学校的大红色宣传横幅上用很大字号的楷书印着她大名，欢迎她返校。进校门不久就能看到。去食堂也有看到。她姓甚名谁，就算先前对不上号，现在我早知道了。

　　“不是姓什么的问题。”我无力地解释，目光却落于她修长美丽的双手，可以说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手生得最好看的，但她似乎对这份优越浑不在意，没戴任何装饰品，指甲也修得干干净净，别说美甲，连简单的甲油也没涂，颜色是健康的贝壳粉，除了小拇指，其他手指都有月牙。

　　景宴取过旁边的黑色手拿包，从里面将一张卡片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出来，推到我面前，眼睛还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双瞳像宇宙中深不可测的暗黑恒星，藏匿了所有情绪。

　　我拿起卡片一看，是名片，设计感十足，黑色与金色为主，低调又不失奢华。景氏集团首席执行官，景宴。

　　——所以呢！？

　　我抖抖索索地把卡片放回桌上，突然生气了：“你知不知道你很怪啊，你今天的举动，荒谬到，换个性别会被骂上热搜的程度。你是总裁，我就该从了你吗？”她的脑子是怎么运行的！

　　景宴微笑：“这张卡片的意思是，你可以酌情提条件。这个头衔本身一钱不值。”

　　我嘴巴里干渴得厉害，是那种突然听闻噩耗的脱水感，很渴。能够补充水分的东西近在咫尺，伸伸手就能够到，可我再不愿喝这个人买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知我的姓氏，但我恐怕你对我有很深的误解，我不是那种随便的女生，你喜欢交往什么性别的人都没关系，也不关我的事，但是如果你想谈恋爱，应该正儿八经地追求别人，不要学肥皂剧搞这种霸道总裁的无脑剧情，你以为你很帅气吗，你就像个骗子。”

　　“谁说我要谈恋爱？”她神情和语气都淡淡的，眉毛都没抬，“我不相信感情。也没有时间。”

　　我不知道为什么，刹那间泪流满面，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汩汩冒出，一大颗一大颗接连掉下来，从脸颊滑落，打在我膝上放着的笔记本上，天蓝色的硬质封皮开出一小朵一小朵透明水花。

　　我自己都被哭愣了，我不是爱哭鬼，因为并没有可以撒娇的人。

　　“我如果真是骗子，贪图你的青春和美色，想要一亲芳泽，大可以说些甜言蜜语哄你上床。我想更长久地拥有你，但又没办法对你付出感情，所以用别的与你平等交换，算是一个解决方案。”公共场合说着这些虎狼之词，她一点也不觉得羞愧，富有力量的视线径直盯着我的双眼，仿佛要把我灵魂从那里攫取出来抓在手里揉搓碾压，而我落泪这件事丝毫没有引起她的不安，她的嘴角甚至还噙着意味不明的微笑。

　　“你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胡乱擦把脸，拿过旁边位子上的米白帆布包就走。

　　当我快步奔出咖啡馆，从落地窗外经过她坐的位置，发现她还在那儿气定神闲地喝那杯所剩无几的咖啡。她说她没有时间，至少她品咖啡还是很有空，却不肯为感兴趣的人花一丁点心思，哪怕说一两句动人的情话。

　　当时我已经有一点点恨她。
　　恨她如此轻易，不费吹灰之力，就毁掉了一种美好的可能。她用一盏茶的时间就扑灭掉一个女孩子所有的幻想，几乎把我脑海不自觉升起的粉色泡泡一口气全部戳破了。我的心也好像溃烂掉了一部分。是意外的伤口引起的。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并且渣得理直气壮开诚布公，是我对景宴的初印象，太过震撼，在脑海里烙印下来一般，历久弥新，毫厘毕现。

　　现在每逢我与她相会，且次次被她弄得几乎灵肉分离，我就会想到初见的这些事，在脑子里过一遍，内心充满对自身的鄙夷与嘲讽。那会儿那个斩钉截铁拒绝她的谢妤桐只怕已经羞愤而死了。

　　如今，只要一得到景宴的召唤，我就要像小狗一样去她身边，并且真的，如她所愿上了她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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