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三章
自从江熙虞说出这番话易慕便再没有理睬她。起身合上正堂的木门,径直离去。
临走前,她一口回绝了江熙虞:“江姑娘之念,以小道之力并不可解,至于契约,小道自会找寻化解之法,你所求之事,还望江姑娘另寻高明,不送。”
易慕没心思去管江熙虞那点子纠缠千年的爱恨痴缠。
于易慕来说,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是难以放下的。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浑如一梦中。
世间情爱是这世上最不必要用心之事。
易慕不懂为何总有一群痴傻的,前赴后继地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江熙虞还想将余下未尽的话说完,易慕哪里肯给她机会。掐指念诀一道轻风将江熙虞扫出了道观。
易慕这些年的的确确帮过许多鬼,或是这样的执念,那样的诉求,唯有与情字有关的,任其挖空心思使尽手段,也改变不了她的态度。
情之一字,就像是她与生俱来的逆鳞,谁也触碰不得。
江熙虞虽然与她有契约在身,易慕只等玄真道长回来,和他商量个法子解了便是。这种契最后反噬的代价,不外乎折损些寿数运道,阳寿不够就用阴寿来补,何况自己的阴寿长得简直离谱!
……
被子里有些凉,易慕一时也无甚睡意,她侧卧着把玩手里的石珠手串。一颗颗地细看,起初以为是墨玉。不过后来,易慕遇见一个精于此道的行家,教会她不少这方面的常识,是以江熙虞那根红玉海棠,她一眼便能认出来。
只不过那鬼也弄不清易慕的手串到底何种材质。
他只与易慕说此物世间难寻,珍贵异常,叫她好生保管便是。
被窝里逐渐升温,倦意渐渐袭来,没过多久易慕便呼吸绵长沉沉睡去了。
易慕刚入黑甜乡,那边玄真道长斜着身子歪躺在床榻上。怀里抱着酒坛子,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到江熙虞的耳朵,“既有事寻她,不妨也说与老道听一听。”
早在上山的路上,他就发觉后面远远跟着一个鬼。魂力纯然且无敌意,索性由它去了,十有八九是来寻他徒儿的。
如今他十分好奇,这个女鬼找自己的小徒弟所为何事?还将自己那个整日心如止水的徒弟惹恼了。果然人年纪大了,爱操心更好信儿。
江熙虞并没有进道观,而是选择以传音的方式,将鬼契之事一五一十与玄真交代清楚。
玄真道长听罢,坐直身体,将坛子内剩余的那点酒一饮而尽,清癯干瘦的手掌抹去胡须上残留的酒水,而后发出一声长叹,伸出右手掐指算着什么。
若是别的契约,尚有可解之法。可眼下这江熙虞与自己徒弟所生之契,乃是以物引魂的魂契。
这,就是个死结。
一日不解,永世相随!
引鬼入梦这事,小徒弟并非第一次做,无非就是随着祈愿的鬼魂,一道重返祈愿者的过去,消除它们郁结心底的那些执念。说得直白一些,易慕仅需将魂魄引入梦境,然后做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剩下的一切就交给它们自己即可。
为何小徒弟如此抗拒此事。难道还有什么别的隐情不成?无论如何,明日须与她讲明利害关系,尽早化去,以免节外生枝。
……
红日东升,晨雾渐散,易慕从一个虚幻缥缈的梦境中悠悠转醒。眼底睡意还未消退,她已浑然记不清那个稍纵即逝的梦,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一棵粗壮无比的巨大桃树,触目皆是漫天飞舞的桃花。总觉得格外熟悉,但她清楚,她从未去过梦里出现的那个地方。
人有时候就会莫名一瞬生出许多荒诞不经,又漫无边际的联想。
易慕因为这个梦,从起床就有些心不在焉神游天地。倘若不是玄真了解自家徒弟,还真的以为是小徒弟春心萌动,对哪家小郎君芳心暗许了呢。
不对劲,很不对劲。
玄真盯着自家徒儿内心无比感叹:上天造物何其公平,虽予以残躯却又给了一张顶顶好看的皮相。
玉面皎首,长眉秀眼,何等风姿俊逸,这通身的气派任谁也瞧不出是个破道观里养出的孩子。
莫不是那江熙虞与自己徒弟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师父,是有话与徒儿说吗。”易慕见玄真瞧着自己愣神,催动咒术驱使桌上的小纸人,以此为介与师父传音。
“没什么要紧的,倒是徒儿你可有事瞒着为师?”
“师父为何如此说。”
“你这心事都写在脸上,装进碗里了。”
易慕低头瞧着面前那已堆成小山的一碗菜,惊觉回神。方才一时想事想得出神,只顾着埋头夹菜,竟忘了吃。一时不知该回师父些什么,于是抄起竹筷,低头快速向嘴里扒拉两口饭。
玄真看着徒弟只顾闷头往嘴里扒饭。顿生逗弄心思,执起竹筷慢条斯理地夹一粒花生,丢进嘴里反复咀嚼着。
“昨夜为师发了一个梦。”
玄真略作停顿,呷一口清酒,继续伸筷子夹那碟子里的花生,迟迟也不见他继续向下说。
知子莫若父,知师莫若徒。每每师父开始扯闲篇,都是这么一副模样。自己年幼时,不知道被这法子套进去多少次。
想也知道,那女鬼定是与师父见过,昨夜江熙虞跟了他们一路,师父怎么可能感知不到。
“师父既见了那女鬼,那您老人家可知道如何化解鬼契。”
一上午,易慕光想着晨起发的梦,却将这正经事给忘了。玄真见易慕丝毫不给自己打趣她的机会,也收了心思。
“区区一桩尘缘,随她了却便是。缘何拒绝了那江熙虞,莫非还有什么不能言明的隐情?”既然徒弟如此直截了当,当师父的更该开门见山。
易慕:“非是有什么隐情,只是徒儿有心无力罢了。”
玄真:“哦???”
玄真心道,竟还有自己徒弟入不了的梦。
“引鬼入梦,需与入梦之魂,神魂共生。江熙虞所执是情,弟子一心向道少私寡欲,如何又能使其入梦。”易慕不是不能,而是不愿意。
玄真端起酒盅,砸吧一口酒,“哒”一声将酒盅置于桌上,神态自若悠悠道:“不过是俗世一场尘缘罢了,何况你与那江熙虞之契,非凡人之力可解。”
易慕听师父如此说,并没有太多反应,动作麻利地将桌子收拾干净。暗自思量凡人解不开,那便找解得开的,都说熟人好办事,熟鬼应当也好办,何况她所识之鬼何其多,问问它们可否知道些旁的法子。
夜半子时,易慕在屋内开坛启法,灵犀引魂,青烟铺路。一道无形的巨大引力,将易慕从躯壳中抽离,而后遁入一片黑暗之中。在没入黑暗的瞬间,无尽生魂的低语一刹那涌进了易慕的耳朵。
眨眼间,易慕行进在一条青石板铺就而成的大路上。入眼一片灰蒙,路上偶尔能看见三五个看起来直愣愣的魂体,再无旁的。
这些生魂无一例外头顶都顶着一盏白灯笼。阴冷灰蒙的环境下,冷白的微光悬在头顶,将一张张极度木讷的面庞,映衬得更加阴森可怖。易慕心知寻对了地方,此路正是世人所说的黄泉路。
黄泉路上不但有这些刚刚寿终的生魂,还隐藏着许多不能投胎的游魂。这些游魂能轻而易举探知到这些生魂的生前事,往往会幻化成那些鬼魂生前熟悉的亲人,或是心中放不下求不得之人。
一旦回应那些呼唤,便再也无法乘上渡魂舟去往酆都。只能任其生吞活剥,充当那些游魂的魂力被消化掉。
“易慕……易慕……易慕……”
这不,说什么来什么,身后传来这一声声拐着弯颤悠悠的呼唤。这声音不是旁人,正是自己的师傅玄真道长的。
声音虽然是师傅的,可这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女子惯用的语调。想来也是刚死不久,道行也忒差了点。
易慕脚步未停反而比方才走得更快。断断续续的呼唤在她身后不依不饶。变戏法似的将身份挨个换了个遍,吵得易慕不胜其烦。
那游魂跟着走了一会,见易慕不为所动,只得暗暗离去,再往前就是半步多,那边的阴吏可容不得它们这般放肆。
半步多司籍掌事的阴吏,掂着手里厚厚的一本册子,将最后一个生魂送上了一艘轻舟。大剌剌地一挥袖子,“齐了,开船吧。”
立在舟头身披蓑衣的无面船夫,冲着这名阴吏欠身揖礼。船桨划开平静的水面,伴随着摇橹声,老旧的乌篷船消失在茫茫雾霭。
那阴吏转身之际,就瞧见远处两道拉拉扯扯的身影。其中一个抽噎不止地拉扯着另一个的袖子,一脸委屈伤心;另一个则对其视若无睹,神情漠然。
阴吏在半步多当差许久。这种情况见得多了,也不觉得这一幕有何稀奇。不过堂堂冥府十二部司运衙门前,岂容你们两个小小生魂撒野,况且这两个当中还有一个是活人。
“放肆!”粗粝低沉的一声呵斥,打断了二人之间的拉扯。两人顿时将对方松开,开始齐齐整理自己的衣冠。
不待易慕开口,那阴司将袖中魂册抽出,捏着一杆银色朱笔指了指二人,“姓甚名何,籍贯哪里。”
“锦陵人士,姓江名熙虞。”
“洛涧云浮山,青云观,易慕。”
易慕深深看了一眼江熙虞,心道还真是她。方才一直误以为她是黄泉游魂,自己险些没忍住揍了她一顿。不过很快明白过来她能找上自己,也定然出自师父他老人家的手笔。
那阴吏翻看魂册,将二人生平看个大概。
“啪”的一声将书册合上,对着二人怒目而视。一双虎目圆瞪,眼神森寒,气势凌厉,一道森然冷肃的鬼气将江熙虞死死定在原地。
“江熙虞你好大的胆子,身为游魂竟敢擅离冥域,勾结精魄谋害活人,你该当何罪?来呀!将她拿下!”那阴吏声如洪钟,震耳欲聋。
两名阴差快速闪出来,用铁链将江熙虞绑了个结实。
易慕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那阴吏已抽出腰间的玉袋对准自己,“大胆邪祟竟敢口出妄言,欺瞒本吏!那易慕阳寿不足一岁如何能长至十六岁?你这个不入轮回,假借他人之躯残存至今的精魄,你骗得了那老道,可骗不了我,本吏如何能将你再重放人间!”
一席话说得易慕一脸茫然,自己如何成了不入轮回的黑户了呢?
来不及再作多想,易慕掐指结印,一道金色的光柱将自己牢牢罩住,肃然道:“大人是否弄错了,小道并非什么无相而生的精魄。”
“休要再做狡辩,本吏执掌这司管人间的魂册,还能将你错认不成!”
这阴吏变脸简直比翻书还快,刚刚还说易慕是活人来着,这么一会变成精魄了!
易慕瞧这架势,心知不能与他再争辩下去。
眼下脱险为上,既要速战速决,更不可伤了这名阴吏,将事情恶化。
常言道:子遇避之反促遇之。
那阴吏见自己的法宝降服不得易慕,加之自己的属下正在边上眼巴巴看着。虽未落下风,可终归也没能在易慕手上讨到什么便宜,面上一时有些挂不住。
他急于求成想着快刀斩乱麻,于是祭出一方印玺,这会子已经在易慕头顶放大了几十倍。
易慕心道不好,可也来不及变换术法。巨大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与金色钟罩碰撞之声如雷霆般响起,一阵烟尘过后,易慕毫发无损地立在原地,其余几个已被震飞出数米之外。
他们身形狼狈,周围更是一片狼藉。
易慕顾不得查看那几名阴吏情况如何。捞起地上被捆成个粽子的江熙虞,以平生最快的速度一溜烟跑了。
不忘感叹一句师父教给自己的小洞虚金光罩果然厉害!
两个嘴斜眼歪的阴差从地上颤悠悠地爬起,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往一处被轰得已看不清原本面目的废墟走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