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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头礼
方三一行起身,就要离去。
那武夫脚一错,横步过来,将方三堵个正着。
“唷,这不咱家吃书屙墨的三爷么?”武夫:“今儿有条干净裤子能穿出门了?”
方三低下头,硬咬牙不作声。
武夫瞧他身后,有两人跟着,眯眼道:“你们……”
八口:“我……”
“不必。”武夫挥手打断,“跟三儿混,想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滚滚滚,别一会脏了小少爷的眼。”
方三忍得眉头筋跳,听他说“滚”,赶紧迈开步子。
他走的甚快,不妨身后飞来一脚,将他横踹出去。
方三往旁一倒,正撞上讨钱小哥。
小哥手中盘子高扬,铜钱飞天,叮叮当当落个满地。
武夫大笑:“让你滚,怎么还弄个响?”
方三骨碌爬起,半句不驳,飞速跑出门外。
剩下小哥,缩着膀子半天不动,等那武夫就座,才敢低头捡钱。
捡了一些,就觉数不大对。
拢拢一归,少了小半。
小哥不必抬头,都能觉着自台后来的阴阴眼风,直叫他头皮发麻。
叹了声,继续捡余下,小哥眼睁睁见有只手下来,拈走几枚。
他顺着胳膊往上瞧,是那生的白软的小子。
小哥还未腹诽几句,就见小子伸手过来。
当当几枚铜钱落入盘中。
“……”
小哥正要谢,手上一沉。
盘中多了块银饼,分量不小,成色上佳。
小哥吃了一惊,抬头与那小子眼对上眼。
小子不知怎么理解的,又“啪”、“啪”、“啪”搁上几饼。
小哥:“……”
小子再叠。
小哥:“……”
孩子乱花钱,没人管管吗?
他转头看这小子的同桌人。
同桌人终于不扇茶了,抬头道:“师……诶?”
他右看看小哥,左看看小子,再看看二人之间叠的高高的银饼……
他摇摇扇道:“这是怎么了?”
小哥:这人,方才真一直全心全意在扇茶?
小哥声道:“如此巨赏,不敢收下。”
“哦,这点小事啊,小哥安心收吧。”同桌人:“我小叔的钱,你不拿一会也赌没了。同是寻乐子,助人岂不更好。”
小哥:“……”
二人神色不伪,小哥这才信了是纯纯好意。
领班盯得火热,银子入盘,退回不得。
小哥低声道:“恩不言谢,请教两位姓名。”
同桌人:“在下姓贞名三不。”
他一指身旁,“我小叔,白岩。”
称是小叔,却不同姓……
贞三不问:“小哥如何称呼?”
小哥正要言,胸口袭来一只手。
手后是胳膊,胳膊连着人。
白岩的手搁在小哥胸口,上下左右仔细地摸了摸。
摸完,他向贞三不道:“不是小哥。”
小哥:“……”
贞三不“唉哟”一声,“小叔啊,又弄错了。”
他指指小哥,再指指自己,一对平坦坦硬邦邦的胸膛。
他强调道:“这儿平的硬的,都是男的,都称小哥。”
白岩瞅瞅左边,再瞅瞅右边,大概似乎有点明白了。
他点了点头,“哦。”
——
“邦邦”木锤几响,是后台催促。
小哥匆匆赶回幕后。
不一会,白烟浓浓,漫至整个台子。
布上景象换了,从城楼变作内宅,一张方面大桌,上置三个锦盒。
贞三不摸了摸杯,彻底凉透。
他将杯子搁在白岩身前,道:“师叔,喝吧。”
白岩眼瞧台上,“要开演了。”
贞三不:“没那么快,喝了再瞧。”
白岩于是低头捧杯,小尝一口。
只这一口,他便放下杯子,吐出截红通通的舌尖,两手扇个不停,似是烫着了。
“咦?这还烫?”贞三不经验不足,觉不准温度。
他握了握那杯,实在凉无可凉。
“要么,”贞三不:“不喝了?”
白岩郑重点头。
贞三不松了口气,心里将师兄给他列的长长清单,划去一项。
不必喝水了,白岩雀跃转身。
他两手拄着凳,看那幕上有了扮都尉的小人。
“停。”
小人刚要开口说话,被武夫抬手叫了停。
他坐在正中最好的位置,桌上摆满吃食,小二还不停地往上端。
领班出来,哈腰问道:“爷,怎么?”
武夫:“我家少爷没来,等等。”
“咦?这……”领班摩挲双手,不知所措。
武夫喝道:“磨蹭什么?!叫你停立刻给我停了!”
领班赶紧从命。
小人刚上幕,又被撤下。
楼中他席,无人置喙。
就这么干等着。
白岩向贞三不:“要等多久?”
贞三不笑:“也不太久,师叔数十个数吧。”
白岩举起两手,一个个地掰手指头。
他屈下最末一根手指,门口进来大帮武衣家奴。
这些家奴个个粗脖硬膀,虎背熊腰,人手各握条大口袋,散发着浓烈的包子味。
小少爷被他们围在当间,脖带一圈金环,生得虎头虎脑,发须绒绒。
左右手各持个掌大的肉包,边走边吃,一口一个。
家奴熟练地往小少爷手上填包子,一袋空了即换下一人,行云流水,训练有素。
早来的武夫见小少爷进门,立马起身,待少爷就座,便呵斥台上,“还等什么!快演!”
领班一激灵,缩回台后。
扮演方都尉的小人再登场,他指那桌上三个锦盒,称不知是谁所赠,待他打开一观。
白岩仍是眼珠不错,直盯台上。
而贞三不仍是心思不在戏上,他两眼对的,是台下正中。
方家小少爷一落座便开吃。
他嘴张得极大,盘碟碗盆蒸笼屉,一样往嘴里一掀,里头的食就没了。
不见咬,不见嚼,比起“吃”来,更像是“灌”。
贞三不对着小少爷看了半响,冒出个:“咦?”
白岩在旁小呼一声,他两手捂住了眼,又开了两道指缝,偷偷瞧戏。
贞三不也跟着扫了眼。
台上方都尉着人打开锦盒,内里装的是三颗血淋淋的人头。
他不禁吓了大跳,细看人头五官,原来是那临阵脱逃的三守将。
方都尉接了这礼,心绪复杂,唱:“锦盒本该纳珠玉,哪想装了血人头,以此作礼送前来,貌似仙人心却非……”
给小人作配的,腔调不错,众人且看且听,正要入迷。
那小少爷探着,拽了拽武夫的胳膊。
武夫又是匆匆叫停,他低头问:“少爷,怎么了?哪不合心?”
小少爷灌食不耽误说话,道:“不对。”
武夫:“哪不对?”
小少爷:“上月说,这月演第八回白虎仙女余苗儿,我要瞧第八回。”
领班候在旁,武夫招手一问。
领班低头絮絮说了。
武夫:“爷啊,七回以后的本子方三没给,演不了,今儿将就看个旧的吧。”
方少爷老大的不愿意,但也没辙。
他这戏看得就不大上心了,埋头狠吃。
台上方都尉再几句念白,讲这脱逃大将之所以不忠,全因圣上无仁无德,宠幸奸佞小人。朝廷上下乌七八糟,一滩烂泥,如今又生出恶鬼……可怜百姓无辜,流离失所,性命难保。
方都尉大叹,“何时能有明主降世?”
他身旁斥候接道:“都尉,听闻东州有一人姓孟名章,素有仁德之名。家有余粮,必先人后己,今受拥护,打出“文”字旗号,称天命在民不在君,将一清天下污浊。不如一见?”
方都尉:“是该一见。”
场景一转,见草房陋室之下,百姓不分长幼,不论贵贱,围一人而坐,言谈热切。
其间男子素面无须,眉眼周正,即便听得谬论,亦笑而无讥,果然有仁德圣人之相。
方都尉拱手而拜。
那人抬手,宽袖一展,风度翩翩,开口道……
“呵。”贞三不忍不住轻笑,“这什么戏啊。”
他站起身,向白岩道:“师叔,我走开一阵。”
白岩顾不得他,点了点头。
贞三不再瞧正中。
小少爷再扯武夫胳膊。
武夫低头,见桌上满登登的吃食被一扫而空。
小少爷停不得食,张嘴直叫唤“饿”,手拽着武夫胳膊,就往嘴里送。
武夫一惊,忙抽回胳膊,冲旁的家奴喊道:“包子!”
其他人等一改之前往上凑的势头,齐刷刷退开数步。
一个结巴回道:“吃吃,吃完了。”
武夫顿时魂飞天外,仓皇间瞥见小二端着一屉蒸笼来了,伸手就抢。
有人比他更快。
贞三不托了蒸笼在手,道:“阁下,这是我的。”
“归我了!”武夫伸手就夺。
贞三不后退一闪,“诶,这可不成。”
武夫一击不中,横眉道:“趁我好说话,识相点就滚。”
贞三不:“我若不识相呢?”
武夫:“那就吃我一拳!”
口中说拳,出的却是腿。
武夫一腿横扫,虎虎生风,直冲膝上要害。
贞三不身姿轻巧,一纵自武夫横来腿上飘飘而过。
落下他一足踩武夫脚面,另一足踏武夫膝弯,一手握笼屉,空出另手的扇子拍拍武夫的脸,道:“你的一拳在哪?”
武夫咬牙,问拳拳到。
贞三不持扇不接武夫的拳头。
他避了两避,道:“你可别把我扇子打坏了。”
武夫闻言,转往扇上招呼。
几招过后,终于叫他寻到破绽,武夫双手扣住了蒸笼。
贞三不微一笑。
武夫使足力气,双手硬是拽不过贞三不单掌。
他回头冲那帮子家奴喊道:“愣什么!帮忙啊!”
家奴如梦初醒,立刻围了过来。
贞三不扫过一圈,俱是沙包大的拳头捏得嘎嘎响,威慑十足。
武夫:“撒手!”
贞三不:“偏不。”
“找打!”
所有人等一拥而上。
贞三不再是一纵,跳到桌上,捡吃空的盘碟,光朝人脸上甩。
盘碟拍面,力道甚猛,砸得一众人仰马翻。
武夫趁乱猛拔,对头骤空,他抱着笼屉一屁股坐在地上。
贞三不手上,只剩点被扯烂了的蒸笼须子。
“哈哈哈!”武夫大笑三声,转手就将笼内统统倒进小少爷嘴里。
小少爷闭口强咽。
武夫刚呼一口气,就见一个家奴两眼圆瞪,直愣愣地瞧他。
武夫:“怎么了?!”
家奴颤道:“笼,笼里有偷油婆,老大一个。”
武夫登时跳了起来。
小少爷脸色忽而惨白,忽而发青,他“哇”地一口吐在地上。
黑漆漆的一滩泥浆,臭不可闻。
小少爷连呕几口,皆是黑泥,嘴与衣裳沾的到处都是。
好不容易止歇,又被自己臭到,呕得越发汹涌。
贞三不坐在桌上,“唰”地开扇,悠悠扇着小风,“这可不关我的事。”
“即便不关,也得算你头上!”武夫大喝:“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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