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海

　　白沙觉得这情形有些太诡异了。
　　两人上楼后进了钱康乐的房间，可能因为门窗紧闭，温度要比外面高，可乍暖之下，白沙不自禁就被身上粘/腻冰冷的水意激得打了个冷战。
　　钱康乐看到后没作声，把书包放在椅子上后去衣柜里翻找起来，然后递给他一摞衣物。
　　白沙愣愣地接过来——白色长T，灰色运动裤，和一条还没剪掉商标的黑色内裤。
　　“浴室在那边，里面的东西随便用，镜子旁边的柜子里有新的毛巾和牙刷。”钱康乐走到门口，手臂伸出去往左边指了指。
　　“你——不洗吗？”白沙很不习惯从钱康乐身上感受到善意，有些别扭地问。
　　“你先洗，”钱康乐回到床边，背对着门口，脱掉外套扔到了地上，正准备脱卫衣，已经露出了劲瘦的腰线，突然停下了动作，回过头来看向白沙，“愣着干嘛，不都快冻死了吗，还不去洗，怎么，等着我给你洗呢？”
　　也许因为倦极，钱康乐的表情半点也称不上柔和，透着满满的疲乏与不耐烦，浓密的剑眉高高挑起，线条硬朗的侧脸英俊得有些邪性。
　　可白沙此时对着那张臭脸却一点抱怨也没有，仿佛还听到了自己心脏砰砰砰加速跳动的声音，那巨响震动着他的鼓膜，催着他立刻转身，几乎落荒而逃地奔入浴室。
　　白沙兵荒马乱地洗完了澡，不忘将地面的水拖干才出去叫钱康乐。
　　钱康乐光/着上身，裤子只脱到了大腿中段，侧躺在床边，修长的小腿耷拉在下面，闭着眼，眉头微蹙，像是睡着了。
　　白沙犹豫了一下，轻轻走上前去，可待站到他跟前时，又不知道自己是要干什么了。叫醒他？把他的腿搬上去让他继续睡？
　　他这时已经忘记自己在春海岸边对着钱康乐发过什么疯了。自从精神状态急剧恶化，他的记忆力也衰减得厉害，日子总是浑浑噩噩地过去，每天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想要去做什么——如果他还有称得上想做的事的话。
　　白沙把头上的毛巾折叠两下塞进裤兜，然后蹲下身轻轻地抱住钱康乐的小腿，慢慢向上抬，刚等碰到床面，手底下的肌肉突然痉挛般抽动了一下。
　　“啊，对不起，我不小心睡着了。”钱康乐惊醒过来，睁开迷蒙的双眼，一个挺身便坐了起来，把白沙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愣愣地抬头看他。
　　钱康乐晃了晃头，又重重地揉了下眼，好像刚看清白沙，松了口气的样子，“是你啊，洗完了是吧？那我去洗了。”便不再管摸不着头脑的白沙，小腿蹭过他的膝盖向外走去。
　　钱康乐刚才以为他是谁？
　　白沙下意识好奇了下，接着便告诉自己，是谁也跟他没有半点关系，双手撑地站了起来。
　　浴室的水声再次响起，白沙走到门口打量着对面。二楼是两室一厅一卫结构，一上楼梯就是一个小客厅，左手边是钱康乐的卧室，正前方是厕所兼浴室，右手边还有一个房间，房门紧闭，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
　　眼见外面看不出什么名堂，白沙又转过身看向卧室内部。
　　不到二十平，床在西北角，床上用品一水儿的深灰色，没有一点图案，三面墙空空落落，只有床头对面的墙上贴了一张长约一米的科比海报。
　　海报下方是一张书桌，桌子不大，上面摆着一个笔筒，一台笔记本电脑，右上角立着一个木制相框，背景一看就是照相馆的布景，钱康乐在中间，笑得很卖力——白沙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突然冒出来这个词儿——两手挽着左右两边的老人，左边是刚才见到的钱康乐的奶奶，要比现在年轻一些，微微笑着，右边可能是他爷爷，一米七出头的样子，人非常瘦，脸色蜡黄，两颊凹陷下去，但精气神儿不错，笑得很开心，甚至可以说是三人中最开心的。
　　刚才没有见到他爷爷……
　　屋里只有这一张照片，特殊的三口之家。白沙让自己不要再去看它。
　　书桌旁边，靠近门的位置是衣柜，一人多高，窄窄的两扇门。衣柜东边，在一进门的位置放着一个塑料衣架，上面挂着三件外套。东边靠墙立着一个原木色书柜，最下层有四个高约半米的柜子，上方是四层书架，下面三层都摆满了书，只有最上层右半边还有空当儿。
　　白沙凑上前，惊讶地发现，绝大部分都是计算机编程相关的专业书——这么多本，如果真的全部学完的话，也怪不得他会成为大家口中的怪物了。
　　传说中的没有娱乐，不近女色，眼里只有计算机或钱的怪物。
　　再考虑到他这么疯狂地沉浸于计算机可能大概率也是为了毕业后的高薪的话，那可能只有钱就足够概括。
　　实在是钱康乐的名声太响，从他第一次见到他，有关他的事迹就从各种各样的人口中出现，所占最多的来自于郑尚。
　　他就凭着这些只言片语拼凑出了他所以为的钱康乐，并且毫无怀疑，或者说，出于恼羞成怒，不愿意去怀疑。
　　在他去年生日那天，学校开学代会，每班选五人参加，他被抽中了，只能去参加那无聊的会议。
　　在那里他认识了郑尚，也第一次遇见钱康乐。
　　那时刚结束军训不久，白沙皮肤非常白，易晒伤不易晒黑，过强过多的紫外线让他暴露在训练服外面的脸颊和脖颈直接晒脱了皮，他又懒得按时涂抹药膏，被折腾得烦躁不已。
　　他每到一个新地方，因为皮相原因，在名声被搞臭之前经常会有爱慕者，招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平日一直表情冷淡，从不喧闹，多数时候还戴着帽子，不时刻意压低帽舌。
　　那晚也是这样，他提前放了本书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处，等快开始了才走进去坐下。没有人关注他，只有旁边的两个女生听到动静，下意识瞥过来，随后面露惊讶，低声交流了些什么。
　　学生会主席团换届，竞选主席的有五个候选人，郑尚和钱康乐名列其中。
　　说实话，那时他根本没注意到郑尚，只在钱康乐上台时注意力集中了起来——集中在他脸上、身上。
　　这人完完全全长在他的审美点上，或者说，这人简直就是他的审美。
　　一米八五左右，劲瘦挺拔，肤色偏深，但并不黯淡，白衬衫、黑西裤，穿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死板，衬衫扣子留了一个，锁骨明晰，袖子随意挽起，露出一截腕骨。
　　一头利落蓬松短发，前端有两三绺微微下垂。离得太远，看不清眼睛形状如何，但当他侧脸看向屏幕时，挺直的鼻梁和流畅的下颌线一览无遗。
　　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又性感。
　　白沙完全不记得他都说了些什么，一双杏眼只围着钱康乐上下打转。在最后，他才急急瞥向投影，记下了几个关键词：钱康乐，南齐本地人，大三，计算机专业，原为学生会副主席，分管艺体相关部门。然后抽出文件夹中的投票表，在钱康乐的名字下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勾。
　　可以说，白沙对钱康乐的第一印象出奇地好，才会在之后格外地失望。
　　钱康乐打破了他多年的幻想。
　　所有候选人都发言结束后，开始提问环节，前几个同学问的还很官方很平淡，后面几个火药味儿却陡然浓厚起来。
　　“请问钱副主席，您有时间当主席吗？不会耽误您搞钱吗？”一个瘦巴巴、个儿不高，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站起来，说话毫不客气。
　　讲台下一片哗然，有人礼貌地憋笑，有人困意立消，生怕人听不见一样，嘴里啧声不断，发出怪声起哄。
　　钱康乐面不改色，沉稳应答：“谢谢你的关心。如果能竞选上，我会安排好时间，做好主席的分内工作。”
　　又有一个魁梧的男生被挑中，不过说出来的话简直让人怀疑是被安排好的托儿，专门来整钱康乐的。
　　“钱副主席刚才好像没有提到过自己为什么想要竞选主席，是因为评奖学金时加分能翻倍吗？”男生嗓门响亮，生生压过了台下的喧闹，让最后排的白沙都听得一清二楚。
　　钱康乐微微点着下巴，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等那个男生不耐烦地出声提醒他时，才开口：“为什么竞选，因为受人所托，结果如何，起码我不会是最在意的那一个，不至于让你们狗急跳墙吧。”说完，向旁边冷冷瞟了一眼。
　　这么刚啊。白沙整个人呆愣住。
　　谁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气氛尴尬起来，主持人擦了下额头，连忙又叫了下一个提问的人，后面再也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最后唱完票，郑尚和另一个女生平票，又加投了一次，郑尚当选。
　　白沙一直观察着钱康乐，他没再有什么反应，即使在唱票结果公布时。
　　旁观了一场闹剧，戏落幕了，他也该走了。白沙最后看了一眼钱康乐，不如以往快速地收拾好书包，起身准备从后门离开，却听到讲台附近又传来一阵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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