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下别三生

　　人们常说，天界地府，鬼魂神仙。
　　出生、成长、老去、死亡
　　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刻三生石，入天宫门。
　　短短的几个字，概括了整个人的生命历程，也昭示了一个魂魄的开始。
　　没有真实经历的人，依靠自己的想象，把地府天宫描绘的五花八门，久而久之，也就将那并不存在的假象传承了下去；死后进入地府天宫的鬼神，渐渐也没了欲望，少了诉说，反而悠然自得的看着活着的人编造种种“事实”。
　　何其可悲，何其可幸。
　　“乾姑姑，您来了。”
　　听着久违的称呼，乾罗这才想起，自己在人间的日子，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你是宫里的人？”
　　说话那女子似是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哆哆嗦嗦就要下跪。
　　“起来。”乾罗眼疾手快的搀住了她，将人带了起来，“我只是感到惊奇，宫里的人怎么会出现在秦广王的名单上面。”
　　众人停下正在收拾的手，等着乾罗说下去。
　　似是无奈，乾罗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咱们地府挑人也是有条件的，就像你们宫里挑奴才。宫里要的，是能干话少，有眼力见儿且家室干净的人，而咱们，更看重来者的身份。”
　　“你们大多数人，生前师出名门，不是对三界有所研究，至少也是对三界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又或者，对咱们地府，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
　　乾罗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低着头的女子身上，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便移开了目光，“人间生生死死之人何其多，死后胆小怕事之魂又何其之多。”
　　包裹在过于宽大的袖子里的手在众人面前一挥，奈何桥前的景象便展现了出来——层层魂魄立于桥前，有的残缺不堪，有的狰狞可怖，更有甚者，还未踏上那奈何桥便被桥下“静止”的河水卷了下去，好似有什么看不见的手将他们坠落。
　　“胆小怕事，哭闹不止者，不可；急于轮回者，不可；奸邪小人，为非作歹之徒，亦不可。”
　　毕竟生前是人，没有经历过眼前的景象，即使学过些许皮毛，总是没有亲身实践过。眼前的一群女子个个掩住了脸面，似是惊恐。
　　“挑来挑去，这其中的女子甚少，符合规矩的女子，更少。而宫中......对与三界有关的人和事，可是明令禁止的。”
　　这才对自己为何被选中有了了解，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有了或多或少的激动。
　　“是，乾姑姑说的不错，”那女子开口，带了些兴奋，“家父自幼教导我有关三界通灵之事，说我的体质天生就是学这个的。只是家道中落，被仇人寻来，家中众人死的死伤的伤，母亲不得已，才将我送去宫中，以保全性命。”
　　“乾姑娘，”一直未开口的孟绾看着话音刚落的乾罗，“既然来到了这里，那我可否，再次回到人间？”
　　乾罗听到这话却皱紧了眉头，盯着孟绾看了好一会，才严肃的开口，说的却是听起来不着边际的话，“你......听何人所说。”
　　见孟绾低下了头，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乾罗加重了语气，“不可。”
　　似是觉得不够严厉，复又加了一句：“半分可能都没有。”
　　“行了，你们都收拾好休息吧。地府虽有些阴暗，时间概念却是和你们人间并无不同，简单来说就是日出而耕日落而息。”

　　“何事？”奈何殿内的孟婆似是早就料到乾罗会来，此时正坐在殿内的玉凳上品着茶。
　　“孟娘——”
　　“可是那孟绾？”孟婆打断了乾罗的话，慢悠悠的端起茶盏，吹了吹。
　　“是，”两手交叠，放于额前，乾罗行礼后便没有再恢复，而是就着礼节回到：“那孟绾将将才问道，可否回到人间，怕不是......”
　　和乾罗的迟疑形成对比，孟婆似乎对此事并不奇怪，“把她叫过来吧。”
　　“可是——”
　　“可是那回到人间之法，是魏娘所修？”孟婆接上乾罗的话，沙哑的笑了两声，“无妨，你不叫她，她自会前来找我。”
　　还想说些什么，孟婆却挥了挥手，“罢了，你回去吧。”
　　地府的黑夜似乎没有想象中的可怕。周遭明明漆黑一片，却能清清楚楚的看清事物，犹如置身在光明之间——只是这光明却是无法显现在视觉上罢了——心中也静的踏实，全然没有人间流传的那样阴森可怖。甚至于，偶尔还有静谧美好的错觉。
　　“你就这么肯定那个女子会在今夜来找你？”通体漆黑的小蛇吐着红的像是要滴血的信子，两种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孟婆又重新泡好了一盏茶，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该来的事情，总会来的。”
　　眯了眯眼睛，也没喝刚泡好的茶水，就这么半倚着殿内的椅子，闭上了眼睛。
　　“哎......”也是习惯了孟婆的，那蛇叹了一口气，盘旋到孟婆宽大的袖子内，静止了下来。
　　“孟娘，孟绾求见。”也不知过了多久，奈何殿前才响起孟绾清脆的声音。
　　“哈，”孟婆笑了一声，用手指点了点不服气的黑蛇，应声睁开了眼睛。
　　“为何，要寻那回到人间之法。”将仍然冒着热气的茶盏往前推了推，示意孟绾站到前面。
　　“孟娘为何不像乾姑娘一样，告诉我不可。”
　　“哼哼哼，”好似听到孟绾讲了个笑话，孟婆苍老的笑声回荡在奈何殿的上空。
　　“你既然来寻我，必定是知道，我这儿，有法子。”
　　那黑蛇又吐着信子爬了出来，依旧是黑的发亮的眼珠盯着眼前的孟绾，似乎也在好奇她的答案。
　　“孟绾是为了和一个人的约定。”
　　“哼，情情爱爱。”孟婆似是不屑，却也没有阻挡孟绾继续说下去。
　　“他和我，私定过终生，却——却死在了沙场上。”孟绾闭起了双眼，耳畔回响起了烈马的嘶鸣和战士们的吼叫，“临终前，他告诉我，要我好好生活，死后......我会进入奈何殿，只要能寻得孟婆，找到重回人间的方法，就可以再次相见。”
　　“你说的那人可是——”虽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但是无论是孟婆，还是盘旋的黑蛇，都没人敢肯定。
　　“是骠骑将军——霍去病。”
　　“霍将军......民间倒是确实有些传闻。”黑蛇快速的吐着信子，丝丝的声音盘旋在耳边。
　　“你不怕它。”孟婆却突然提起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眼神落在了面前的黑蛇身上，用的还是肯定的语气。
　　——是啊，我不怕它。从小到大，我最害怕的莫过于蛇，更何况是地府的黑蛇，可为何，在见到它的那一刻，我竟没有怕的感觉。甚至于——习惯了它的存在，就好像这是本来就该存在的事情一般。
　　内心的疑虑越来越多了，孟绾突然怀疑，自己来拜访孟婆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我虽有法子，只是——”没有再纠结过多的问题，孟婆站起了身，“只是回到人间，无论是天界还是地府，这都是大忌。”
　　“那——”
　　“如果你真的想好了，去黄泉路旁试试看吧。或许，魏娘能够帮得上你。”
　　待孟绾离开了奈何殿，那黑蛇才又开口：“你竟然让她去找魏离？”
　　“是啊，”孟婆满不在乎，“既然和我有如此渊源，那我为何不帮她一下。”
　　“奈何桥上那么多鬼魂，情深缘浅者又不在少数，怎么没见你帮他们。”
　　孟琬低头看了一眼静止的黑蛇，似是不满它的话语，“既是天界霍将军的心头爱，奈何桥上的鬼魂，又有谁和他天界有如此大的渊源？况且——”冷笑了一声，“还有能让你这个老东西都看不清的人，那可真是少之又少啊，小白——”
　　空气似乎有一瞬间凝固了起来，转而响起了咬牙切齿的低吼：“我说了，不准叫我小白！”
　　“那叫你什么，叫你小黑吗？”
　　出了奈何殿，向前百里便是奈何桥；跨过奈何桥，望乡台旁听取前世人的遗憾与悔恨，再行不过十里，黄沙漫天、尘土飞扬，此地便是——黄泉路。
　　踏上感觉已经走过很久的路程，孟绾独自一人等在黄泉路旁。
　　“小姑娘，自己一个人等在这里很危险的哦。”也不知等了多久，身后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生前是匈奴人？”也就是抬眼的功夫，魏离便把眼前女子的身份看了个一清二楚。
　　“说吧，找我什么事。”
　　“孟绾见过魏娘。”行了礼节，孟绾这才开口：“我想回到人间，还请魏娘成全。”
　　“孟娘告诉你的？”绕着孟绾走了一圈，魏离皱起了眉头，好像有什么偷偷从眼前溜走了，不，或许更应该说是光明正大的溜走的，这种感觉让魏离很是急躁。
　　“血腥、王朝覆灭、公主、还有——”吸着鼻子，魏离展开了眼眉，“还有，霍将军。”
　　嗅到了自己满意的气息，魏离直起身子，又绕着孟绾转了一圈，恢复了妩媚的声音：“既然是孟娘告诉你的，那她必定也告诉你了，这回到人间，可是地府的大忌。我帮你，总不能白帮吧。”
　　孟绾听罢，双膝一弯便跪在了魏离面前，“但求魏娘成全，孟绾这条性命，全归于您。”
　　魏离哈哈大笑两声，也不急着把跪在地上的孟绾扶起来，“你是奈何殿的人，这命啊，可不归我管。”
　　“想从我这里回到人间的，总得付出点代价，你觉得，你有什么值得和我交换的？”
　　“只要能回到人间，听凭魏娘处置。”双手交叠，孟绾朝着魏离磕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响头。
　　“哼。”轻哼一声，魏离受了孟绾一礼，“即使永生永世不入轮回，将你的灵魂都交付给我，也不后悔？”
　　“是，孟绾绝不会后悔。”
　　“可要想清楚了，小姑娘。即便你不后悔，回到人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魏离叹了一口气，扶着孟绾起身，“你只可返回人间七日，这是我能给你的最长的期限。除了时间，在回去的途中，你要经受天界21道天雷，和地界18重烈火，这是对你灵魂的折磨。倘若不幸，你在这期间受不了折磨，那你的魂魄，便会灰飞烟灭，再无存活的可能。”
　　“倘若你顺利回到了人间，你的霍将军也未必能记得你。若是——若是因为你是匈奴人而杀了你——”贴近孟绾的耳边，魏离带着蛊惑的声音传入孟绾的耳朵。
　　“那你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孟绾......明白，只求魏娘成全。”闭了闭眼睛，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
　　“真是个痴情的女孩儿。只不过——”话锋一转，“——总得告诉我，你和......霍将军之间，到底有什么。”
　　看着眼前的女孩迟疑着，魏离也不着急，后退一步，看着孟绾，轻飘飘的落下几个字：“小姑娘既然没有诚意，又何必来求我去人间。”说着便准备转身离开。
　　“魏娘！”眼见魏离要走，孟绾急了，忙过去拦住她，咬着唇对峙了良久，这才慢慢开口：“好，我会告诉你，只求——只求能再见他一面。”
　　魏离这才满意的转身，等着孟绾开口。
　　黄沙漫天，烈日当空。马鸣、风吼，漫天尘土混入眼前。好似神明一般，那个人遥遥而来，俊美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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