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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
简正中道雷家宅邸的东院可有年头了,现在的样子肯定是多次翻修过的。东院和雷楠笙真正所住的、南延出去的几幢新楼不同,和正厅、庭院、橘园、?池、办事用的书房都离得更近。雷潜换了条路又走了一回,路程么是很有一些,但其实整结构上只隔着一道墙而已。
然后就躺着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本来就是夜猫子。做投行的就没有能在凌晨三点前睡觉的人,再往前数,他去美国读书后还曾经很?一段时间沉迷游戏,搞到天都亮了才将将躺下对他而言如同家常便饭。现在又加上时差,不算他在?机上闭的那一个半小时眼睛,算算有快四十个钟了。
可就是睡不着啊。他总觉得屋子里有怪味,越睡不着越翻来覆去的嗅,想在思维殿堂里搜索出这个味道的名字。搞得头痛欲裂却越发情绪亢奋。
总归不会是装修味。除非雷楠笙心疼大儿子路上孤单,抓紧时间让二儿子追上去陪一段。
那真是有病。
但雷楠笙还真就是有病。
雷潜被这中间隐含的宿命感和自己多少有点可耻的恶质给逗乐了。翻身坐起,抓着手机揉脸,再戴上眼镜:两点半的样子。这个时间在他们熔城也不算是晚的,好些厉害的餐厅,宵夜才刚刚开档。
卧室、书房、起居室、洗手间,房间格局毕竟不同,但是布置和他在纽约住的地方非常近似,他常用的东?也都放在一样的位置。雷楠笙的人就是这么训练有素,但不能细想,细想就是恐怖。
“去趟灵堂。”他干脆喊了个人进来。来的人叫雷鸣,名字这么响,还姓雷,想必是专?挑出来跟着自己的。到望鼓山来回,这人也一直都在。此后想必更是寸步不离了。
而雷鸣一句话都不说,眼睛都不抬,掉头就只领路。
雷沛其实只比雷潜大了不到一岁。但是从小就什么事都比雷潜强一点。不多,就一点。
而就是那么一点,就足够了。
雷潜很小就知道自己和雷沛不一样,只是那时候确实太小,还不太懂这个不一样是不一样在哪里。他是一直到临去美国前,才终于悟到了这个不一样的最本质。
是雷楠笙对他们的要求。不一样。
是雷楠笙给他们的位置。不一样。
那时候雷楠笙跟他说:“我记得你挺喜欢画画的,当个什么艺术家,不是很好吗?” 雷沛学的是经济。甚至还早读了一年,当时在英国已经senior了。
所以你看。所有父慈子孝关系和睦的假象,总意味着其中有谁的声音是被阉割的。当一个备份真的很难,你必然不能是废物,但又绝对不能出挑。当雷楠笙苦心孤诣打造而成的完美继承人已经逐渐成型,你最好就是识趣的成为一个无欲无求的书画家、音乐家、随便什么家。
当然最后他还是读了经济。否则现在也不会做投资了。不过倒不是因为什么非要跟他爸对着干的少年叛逆心理,纯粹是他彻底想明白了:他再也不要被雷楠笙和雷家的任何人、任何事影响。他的人生,他就想自己好好的过完。
可惜到头来全部都是徒然。
雷沛的脸在照片里显得有些失真。可能是黑白的缘故。也可能是距离更近了,比下午匆匆经过时看得清楚。或者干脆就因为雷潜这会儿摘了隐形,戴着框镜。
反正失真。跟他记忆里的雷沛不像。
他跟雷沛之间倒不至于有什么芥蒂。就只是单纯的关系疏远。不论是雷楠笙和四房严家刻意营造的隔阂也好,还是说他们各自的天然就不热络的性格也罢。反正不亲近。而且两个人也谁都不觉得有必要变亲近。他俩从小就感觉更像是亲戚家的孩子,不像亲兄弟。
但他们?得有点像的。要雷潜戴上框架眼镜之后,那种细微的相似感才会消褪。
“!唉咿!”回身被吓了好大一跳,雷潜很大声的吸进一口气,差点飙出脏话来。他在国外呆了很多年,但骂人永远都是国骂更舒服。
白天看?的那个守灵的人就站在他身后至多一米,正神色难测地盯着他的脸。
是不是守灵人。倒也没有那么精确。只是雷潜直觉他是。
个子跟他差不多,可能多少还矮一点。
?得挺好。
真挺好。
雷潜是标准的“帅且自知”,所以从他嘴里说出的“挺好”,绝对是相当程度的夸奖了。毕竟他自己就好看,而且是很好看,就从小到大哪怕要藏在雷沛的光环下,也是人人要冒死夸上一句好看的程度。
雷楠笙生得英气,?相端正,陈冉更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雷潜挑父母优点?的脸,鼻峰锐利,眉目多情,下唇倒是比寻常人稍微肉了一点,显得单看脸庞竟有几分柔软的意味。但他周身的气质却很疏离,不说话的时候,让人感到不好接近。也可以说是继承并揉混了雷楠笙的威 严和陈冉的清冷。Aron说过不止一次:“认识之后觉得你乱用脸,不熟的时候根本不敢和你讲话。”
守灵人却是纯然锋利的另一种好看了。并不算短的额发底下露出一双心事重重的眼睛,鼻梁高挺的离谱,仔细看,到鼻尖甚至都有点鹰钩的意思。而就是这多出的一点,给他整个人增添了几分阴鸷,像一刃出鞘的刀。
“我在这看你有一会儿了,要真想怎么样,雷鸣不出手,雷厉也会干死我的。”他说,声音闷闷的,带有一丝奇异的鼻音,多少给他的锋利打了折扣。看得出他在试着摆出点好脸色来,可是感觉很努力了,也只有眼?的一点点弯,整个人的气场确实随之软和也明朗了些,但眼睛里确确实实,还是没有半分真实的笑意。
“你不用害怕。”他说,似乎对将出口的这个字眼有片刻的犹豫,“......少爷。”
雷潜则被他这段几十个字的开场白里吐露出的信息量震住了。意思是这屋里看?看不?的地方,至少有三个人可以随便就把他雷潜一秒放倒。对雷家、对他曾经拼命想要逃开的、他不了解也不想了解的、如今他又不得不投身的一切,他再次满心涌起了厌恶和恐惧。
“你......”雷潜问他,“你是?”
那人非常惊讶,眼睛睁得都比之前大了:“你不知道我是谁?”
“......”雷潜条件反射地露出一副“呦呵失敬了啊,我应该知道你是谁吗”的表情,或多或少地流 露出以前他对待乱七八糟的有钱人时习惯性的不以为然。他本身太有钱,开公司也并非一心追逐钱,而且他做的行业,看了太多牛逼哄哄真真假假的有钱人,做久了真的很难要自己一直礼 貌客气,给这些人脸。
那人却不以为意,可能很是搜肠刮肚了一番,才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说法,他说:“我和你哥,雷沛,是结了婚的。理论上我应该是你嫂子。”
“但你不要这样叫我。”在雷潜毫不夸张的目瞪口呆中,他“嫂子”紧接着补充道,听语气好像也没有真的很介意的样子,“我叫许系舟。叫我名字就行。”
“......”雷潜根本接不上话。他那业内堪称cpu的大脑正在?速运转,然而根本上毫无进展,反反复复刷屏的还是那几个字:“什么?”“什么?”“他说什么?”“雷沛和他什么?”“他说他是谁?”“我的什么?”
等一下等一下,他爸的三老婆也是男的,对对,周伯彦也是男的,荣兆斌也有个男老婆,对不对?冷静,冷静,这很正常,问题不大。
“你在这站了半天,不去后面看看你哥?”许系舟说,看着他,冲遗像后头扬了扬下巴。
这让雷潜注意到他藏在扣紧的衬衫领口下的喉结。
是男的。确实是男的没错。怎么看都是男的啊。他跟自己说。艸啊。艸。太艸了。
“行......”雷潜机械地接上,他有意要掩饰一下自己刚刚的不知所措,无奈效果相当有限,“我去看看他......”
许系舟在他身后说:“你放心。天气这样子。我们做了防腐的。”
雷潜僵住了。他也不是什么特殊癖好的人,没事谁愿意看这个呢。
“骗你的。你还真信了?”许系舟更显吃惊了,看雷潜转过身冲他恼怒地瞪眼,憋不住竟然真的笑起来。
这次倒是有实实在在笑进眼睛里一点的,而他人一笑,身上原本阴沉压抑的东?就骤然散去了,整个人亮亮堂堂的,眼?眉梢和过红的唇,竟是明艳。
“都多少天了?这什么天气?真把人做成木乃伊吗?你想什么呢。”许系舟简直有些嗔怪,不敢相信雷潜居然真的他说什么都信,“老爷做的主火化。是算过的。真要放到现在,可要了命了。”
“又吓着你了哦。不好意思。”他又说,看是没有丁点不好意思的模样,“里面现在就是口棺材,棺材里放的?灰盒。”
雷潜已经不想跟他说话了。更不想看雷沛的?灰盒。 “再说了,你哥走的时候......”然而许系舟的戏还没有演完,一垂眼,还挺难过,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样子不好看。” 雷潜并不想上当,这说白了可能都是个直钩。但他到底很难无视话里隐含的信息,还不如豁出去直白的问:“他......他,我是说,雷沛,到底是怎么......嗯,嗯?”
果然。许系舟瞬间就冷下脸来,再看别说难过了,满眼只有刺?而坚硬的寒意。
“哦?”他挑着眉,“你不知道?”
雷潜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了许系舟的真实意图,可以说是图穷匕?,这场凌晨灵堂里所谓叔嫂的第一次交锋。
大抵所有的试探,都无非为了最后出其不意的这一句。
雷潜的反应是不是真实的?雷潜是不是真的像雷家其他人听到的、以为的那样,只是个不成事的纨绔?天真的少爷?干净的白纸?藏拙的备份?
雷潜到底和雷沛的死,有没有关系?
“哦?”雷潜于是学许系舟的语气,但相比之下平和了许多,“我应该知道?”
“呵......”许系舟直直地盯着他的脸,有好几秒,很忽然的又笑开了,这次干脆连眼睛都弯弯的,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血。
“嗯。”他说,“你最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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