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眸·斑驳梦

　　“来，哪位同学愿意站起来试着背诵一下？”

　　语文老师环视着教室，看着一个个尽量躲避自己目光的学生，满脸都是笑容。

　　“这诗算是最简单的了吧，四言，比你们背的古文简单的多吧，来吧，尝试一下。现学现背，回家不累。”老师继续鼓励着大伙，还用上了俏皮话。

　　这虽然逗笑了同学，但依旧没有能够让谁毛遂自荐。

　　“课代表？学习委员？班长？谁来？各位都是变阳最优秀的头脑，在咱们兹大附中聚集，不要谦虚啊。”老师开始使用激将法了。

　　“老师，《鹿鸣》还得路明来背！”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全班同学一阵大笑，目光全都集中在了路明身上。

　　此时的路明正看着课本，努力将这几十句诗印在脑中，这句话让路明来了一个激灵，他害羞地低下了头，用书本遮住了脸。

　　老师也被逗笑了，转过身看着路明。

　　“怎么样？路明，还是你来吧？大家都推荐你了。”

　　其实早在昨天预习的时候，路明就对这首诗有了兴趣，毕竟和自己的名字同音嘛。而且这首长诗下面的注解和背景介绍格外丰富而详细，这让路明的印象更加深刻了。

　　路明点了点头，慢慢站起身。

　　“老师，我试试吧。”路明腼腆地说道。

　　“别谦虚，你的实力大家都知道。”

　　路明定了定神，开始回忆书页上的文字。

　　呦呦鹿鸣，于彼高岗，

　　欲见佳人，履雪履霜。

　　……

　　路明并没有很强的朗诵天赋，但是他声音洪亮，吐字清晰，每个同学都抬头注视着他认真的模样。

　　路明果然完整背诵下来了整首《鹿鸣》，当他最终不好意思地看向老师时，全班都响起了掌声。

　　“真厉害！”老师更是不吝赞美，“我昨天让你们预习，没让你们背诵，就是想看看你们能不能在课上短时间内背会。我估计有人和路明一样也背会了，但是呢，没他幸运，没有这么响亮的名字。”

　　班里又发出了一阵哄笑。

　　“路明，头脑的确不错，继续加油，我记得你中考语文就差点满分吧，继续努力，争取高考的时候再给兹大附中创造个奇迹。”

　　路明感受到了大家持续的瞩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寸头。

　　“好了，诗背完了，下面我们开始讲这首诗。《诗祖》是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里面篇目繁多，记录着几千年前各个地区人民的生活面貌。那么《鹿鸣》这首有什么特别之处呢？对，这是少有的对狄族人民生活的描写，当然了，咱们学起来就更应该印象深刻了，是不是，因为写的就是，对，咱们朔苍山的事情，只不过是几千年前吧……”

　　老师一边讲，一边在黑板上写着一些关键词语，而路明则看着黑板发呆，他依然有些沉浸在刚才老师对自己的表扬之中，甚至开始憧憬起高考的场景了。另一方面，老师的话把他带回了那个几千年前的世界。就在这里，就在窗外北边的朔苍山上，生活着传说中的狄族，他们世代以放牧和采集为业，还流传下来了许多神奇的传说。

　　“古代劳动人民的爱情是淳朴而炽热的，为了见到自己心爱的人，少年不惜冒风踏雪，来到其他部落所居住的山巅，只为再见一次自己心仪的牧鹿姑娘的面容。我们知道朔苍山的范围很大，可以说是幅员辽阔了，那么在严寒的冬日，想象一下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在古代，也就是，你们这么大吧，想要再次看到自己某日邂逅的牧鹿姑娘，穿越山岗，冒着严寒，步行来到其他部落的地盘，那么他是想干什么呢？从天气中可以看出这是冬天，至少是刚刚开春吧，这并不是牧鹿的季节，那么男子可能是去下聘礼，也可能是……”

　　语文老师沿着诗句开始了自己的解读，全班同学都凝视着讲台上这位思想的引领者。

　　“当间谍！”不知道谁又在下面开着玩笑，全班顿时一阵大笑。

　　语文老师被打断后并没有生气，微笑着看着台下。

　　“都说聪明的孩子思路活跃，你们这想得也太远了。这么纯情的诗句怎么让你们整成悬疑谍战了呢？是不是最近电视剧看多了？《诗祖》中大多数的诗歌都是歌颂古代劳动人民的爱情的，可以说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因为这是人类共通的，本能与理智相互协调的，美好的感情，也是神圣而优雅的。当然了，老师不是鼓励你们早恋，你们可别跟你们班主任去反映啊……”

　　班里又是一阵大笑。

　　路明也和其他同学一样被老师的幽默所感染，开心地笑了起来。

　　突然，他本能地产生了一个想法。他想回头看看另一个同学的表情，根据路明的想象，此时的她应该也在欢笑，但是是怎样的笑容呢？是不好意思的捂着嘴偷笑？还是和大家一样起哄般地大笑？

　　都不是，路明觉得她一定是如古代美人般优雅地嫣然莞尔，宛如林中仙子。

　　但是直到大家的笑声渐渐平静，老师进入了下一话题，路明也没有扭头去验证自己的想法。

　　那并不是自己该做的事情。路明知道这是所有长辈都会对自己说的话，在他的观念之中，循规蹈矩才是生活应该有的样子，至于其他的想法，还是藏在心里吧。

　　-

　　路明在自己的房间里快速套上运动服，然后小心翼翼地捧着篮球走到了门口。

　　“你干什么去？”身后爸爸严厉的声音吓了路明一跳，刚才仔细听着那边卧室的响动，他以为爸爸妈妈还在午睡呢。

　　“打会儿篮球。”路明赶忙放下篮球，缩着脑袋转回身。

　　“又去打篮球？作业写完了吗？”爸爸拎着公文包，显然又要去单位加班。

　　“写完了。”

　　“写完了就完了吗？还有预习、复习，自己也要自觉一些，多背背书，多做点题啊。”爸爸的眼神让路明不敢于迎上去直视，只得默默坐在了门口的椅子上。

　　“哎，孩子锻炼锻炼身体，中考那会儿不是还有体育测试嘛，他们现在还有体育课，也有考试。”妈妈跟在爸爸身后走出了卧室，看到这般场面，连忙解劝道。

　　“中考是有体育测试，高考总没有了吧？我看你身体够好的了，体育课上练练就行了，没必要把时间都浪费在运动上，知道吗？你现在上的可是兹大附中，各个初中的尖子生都在一起竞争，那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哪有时间玩啊？你不要以为自己是本校的中考状元就沾沾自喜，上高中后这么多次考试，你哪回考过第一？”

　　“我没有沾沾自喜，我挺努力的！”爸爸连珠炮似的发言让路明实在有些接受不了，嘴里终于甩出一句抗辩。

　　“你犟什么嘴？别说是你了，我又怎么样，还不是周末去单位加班？”爸爸拍了拍自己的公文包，一脸的坚决。

　　路明没有话说，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

　　路明从来都很佩服爸爸的敬业精神，让他不满的，是爸爸的态度。

　　自从爸爸当上州府经略厅的副厅长之后，他在家里对自己和妈妈的态度也变得越来越严厉了，路明记得初中的时候爸爸还会和颜悦色地关心自己学习哪里出现了问题，现在只要自己的表现有一点不符合他的心意，他就会滔滔不绝地开始教训自己，顺便对妈妈也提出严厉的要求。

　　“州府的大小政策都得由经略厅出，我能有闪失吗？”每当爸爸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路明都不得不觉得自己有义务满足他对自己提出的任何要求。

　　“听见了吧？你平时多管着点他。”果然，说完自己之后，他对妈妈又发出了指令。

　　“哎呀，我知道了，他还是孩子嘛，偶尔想玩也正常。”妈妈看爸爸有些生气，立刻开始劝慰起来。

　　妈妈总是这样配合爸爸，无论在任何场合。

　　妈妈总告诉路明，爸爸的态度变化是因为现在太忙了，同时有好多工作要处理，让自己多听话。

　　“孩子？不小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都下地干活了，哪有这么好的学习条件啊。”

　　“我和同学都说好了，就玩一会儿！”路明觉得两个人完全没有在乎自己的感受。

　　爸爸扭头看着路明，两截眉毛仿佛纠缠在了一块。

　　“什么同学？肯定不是你现在的同学。我听说兹大附中的学生周六日都安排得慢慢的，就你傻帽似的还在那儿玩，人家最后都考在你前面，你到时候哭去吧！”

　　“谁说的，我就是和现在的同学！”路明觉得爸爸的话毫无根据。

　　爸爸扭回头看向妈妈。

　　“你跟他说说都是谁！”

　　“前楼老王的孩子，我们单位李姐的姑娘，对了，昨天下楼的时候看见赵处和他媳妇一起去给他家孩子报名回来，他们都是你这届的。”妈妈在旁边用事实支持着爸爸的论断。

　　在路明所住的州府家属区，上兹大附中的孩子比例尤其高。

　　爸爸看着路明，沉默就足以证明他的正确性。

　　“你那个，该报的班都让他报了，省得周六日跟同学出去瞎混，知道了吗？”爸爸又对妈妈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别管了，你忙去吧。”妈妈说道。

　　“行，那我走了，今天事儿多，晚上估计不回家吃饭了。路明你也别出去玩儿了知道吗？多看看书，做做题！”说完，爸爸拎着公文包走出门去，接着传来了防盗门重重的关闭声。

　　路明看着地上的篮球，心里像被石头堵住了一样，不知道该不该把它收起来。

　　“行了，你也听见了，下周我给你找几个补习班吧。”妈妈说着，转身准备去穿外衣，“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出去买。”

　　“我不饿。”

　　路明说着，用脚尖把篮球踢进自己的房间，然后走进屋子，关上了门。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