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那是在父亲起事后的第二年,他们攻打军事重镇荆州城时,不慎中了荆州刺史许原的计谋,被人从后方包抄,陷入了包围圈,带来的人马尽数折在了荆州,只剩不到五百人还在苦苦支撑,粮草也消耗殆尽,几乎陷入了弹尽粮绝的境地。
父亲是主帅,不能有事,于是他们不得已将剩下的人分为两路,大哥和姜雪织带着其中一对人奇袭,掩护父亲和剩下的人突出重围,去大本营找二哥搬救兵。
他们都明白,留下的人凶多吉少,几乎是报着必死的决心冲杀了出去,梦里人的面目模糊,姜雪织几乎认不出谁是谁,只记得疯狂的厮杀。
“杀,杀,杀,杀了他们”姜雪织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杀红了眼。
这一战打的昏天黑地,遮天蔽日的许字旗团团围住他们,敌人好像永远杀不完,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喷溅出的血洒在姜雪织的脸上,一层又一层,糊成厚厚的血痂,让她睁不开眼。
最终,她、大哥以及剩下还活着的七十八名士兵被生擒。
荆州城的刺史许原坐在枣红色的骏马上,手中拎着长剑,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他们——他向来是看不上他们这些泥腿子的。
许原出自荆州城最大的世家许家,身上那股自视甚高的傲慢气质掩都掩饰不住。
“知道造反的下场是什么吗?”姜雪织听见他说。
姜雪织不知道,但她很快就知道了,因为她看见许原手下的人拿着铁铲挖了一个大坑,把那七十八名士兵赶到大坑的中央,开始一铲一铲往里面填土。
姜雪织的大脑几乎停止思考了,她彻底傻在那里了,他们在干什么?她想象不出,这天底下难道还有人能干出如此残忍的事。
“将军,将军救救我啊……”
“将军,我不想死啊!”
“我想回家......”
士兵们的一声声哀嚎让她回过神来,她开始疯狂的挣扎,手指在土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指甲几乎倒翻过来,但她被死死的按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泥土一点点没过她的士兵。
“你们有什么冲着我来,你们放过他们,我是他们的将军,你们放过他们啊啊啊啊!”姜雪织的声音已经嘶哑,声声泣血,仿佛动物临死前的悲鸣。
许原翻身下了马,走到姜雪织的身边,抬脚狠狠的将她的头踩到地上说:
“你是他们的将军?他们原本不必死的,是你害死了他们,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妄想不该想的,就是这个下场,知道了吗?”
声音中包含着不屑,好像面对的是一堆真正的垃圾。
姜雪织以前从未怀疑过自己所做之事的正确性,楚朝皇帝昏庸,奸臣当道,民不聊生,百姓的日子几乎过不下去,他们这些平民的命在世家大族的眼里就像蝼蚁一样,不值得一提,是父亲带着他们揭竿而起,在这吃人的世道里为自己拼杀出一条生路的。
但面对这些活生生的生命的逝去,她不得不怀疑,我是不是错了?如果当初我不带着他们起义,他们是不是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能活着,谁想死啊?该死的也许是她,她眼神空洞的这么想到。
孙原没给她太多时间思考,说完话他拿起长剑,冲着姜雪织的心窝就要刺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的姜瑜挣脱了压制,一把扑到了姜雪织的身上,只听“噗”的一身,长剑刺到了姜瑜的身上。
“别听他的,阿织没错”姜雪织听到她大哥在他耳旁轻声说到,然后用手轻轻的捂住了她的耳朵。
她感觉到一种温热的液体顺着姜瑜的身体流到了她的身上。
一滴,两滴,三滴......
那液体越流越快,带着刺鼻的腥味扑面而来。
那是……那是她大哥的血啊!
“大哥!”
姜雪织一下子就惊醒了,猛的从床上弹了起来,冷汗几乎浸湿了她全身。
“呼……呼”
她大口的喘着粗气,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在做梦啊。
有多久没梦见大哥了,姜雪织记不清楚。但她记得,那场战役的最后,是父亲带着人及时赶到救下了她,而她成了那场战役里面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后来,荆州城破了之后,姜雪织亲手拿着当初许原杀她大哥的那把剑,把孙原身上的肉一刀一刀的活剐下来,生生的把他削成了人棍。
她眼见着,当初高高在上的人跪下来求她不要杀他,只觉得人和人之间也没什么区别,毕竟,世家也是也怕死的。
所以你看,世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如今她这个泥腿子还活的好好的,而孙原早就烂的连骨头都成灰了。
自半夜惊醒之后,姜雪织就没在睡着过,第二日起身时头痛欲裂,带着眼底浓重的青黑,她接着去上傅之寅的课。
姜雪织很聪明,只用了几天的时间就将常用的字学完了,这段时间傅之寅正为她教授一些经卷典籍。
今日正讲到《周礼》,“《戴圣礼记·曲礼上》中载:‘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此句意思是说虽然礼是针对贵族的,刑法是针对庶人,但是礼和刑在对庶民和贵族上的适用是有不同的等级要求的,对待庶人时对其适用的刑罚的要求和等级比贵族更严格,而贵族在刑罚适用上是享有一定的减免特权的......”
“先生是说,犯同样的罪,庶人和贵族的处罚是不一样的是吗?”傅之寅说了那么多一段话,姜雪织没全部听懂,但她敏锐的抓住了重点。
“将军可是身体不适?”傅之寅见她脸色不大好看,并没有直接回答她。
“先生先回答我的问题,是或不是?”
傅之寅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是。”
“有什么不一样?贵族的命是命,庶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姜雪织冷笑道。
身为傅家的长子,傅之寅就是最大的贵族之一,他从小就享受了无数的特权,而且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他,贵族的命和庶人的命确实是不一样,他甚至没办法和姜雪织解释这是为什么,所以他沉默了。
生逢乱世,人命贱如草芥,哪怕是如今宣朝已立,但边疆战火依旧未歇。贵族们在都城歌舞升平的同时,数以万计的庶民正死于战争;贵族的府邸山珍海味如流水一样被倒掉,无数的庶民却因为饥饿而死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历朝历代皆是如此,现实就是如此。
见他沉默了,姜雪织更是怒不可遏:“你们这些贵族,全都是一伙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暴怒之下,她一掌将摆在面前的书案劈的粉碎。
“将军今日身体不适,不如先好好将养,臣改日再来。”傅之寅没有生气,在转身的瞬间,他眼底甚至划过一丝黯然,这是他少有的情绪流露的时候,但很快又化为平淡。
傅之寅走后,姜雪织默默的走到窗户前发呆。打江山这几年,姜雪织不是没见过更血腥残酷的场面,但那七十八名被活埋的士兵和早已长眠在荆州城外的大哥始终是埋在她心头的一根刺,每次想起就隐隐作痛。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未曾注意到,一名神色匆忙的虎卫士兵正一路狂奔穿过中堂,向书房这边跑来。
“将军,不好了,赵强他们和司马华那边的人打起来了!”那名士兵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向姜雪织禀报道。
“你说什么?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恐怕是不好,赵强他们带的人不多。”
“速速随我去看看。”说完便大步走出书房,带上比武台上的伏日枪,两步上了马,向姜家军大营奔去。
这司马华是前朝的旧臣,新朝成立后,被封做骠骑大将军,掌专司晋阳城内治安的飞鱼卫,是与虎威将军齐名的将军之一,因是前朝的旧臣,两军的大营又都设在北郊,摩擦一直不断。
在赶路的途中,那士兵向姜雪织讲清楚了前因后果,原来是赵强他们在营地附近发现一头野猪,想将其猎来改善一下大营伙食,谁知这野猪狡猾异常,竟带着他们在树林里兜圈子,绕来绕去绕到了飞鱼卫营地附近,此时这野猪几乎已经力竭身亡,却被飞鱼卫众人截了胡,一刀了断了这野猪的生机。
虎卫众人自是不服气,双方就此事纠缠不休,没吵两句就打了起来,如今也不知发展到什么境地了。
等姜雪织到时,赵强一行人正被司马华等人按在地上打,个个鼻青脸肿,鲜血流了一地,呼吸微弱。
看到此等场面,姜雪织的怒火燃烧至顶端,她用力一郑,伏日枪脱手而出,正中其中一人的手臂。
“啊!”痛苦的哀嚎声传来。
“你干什么?”司马华抬起头来质问姜雪织。
“干什么?怎么?只许你的人打我的人,不许我打你的人啊?”姜雪织声音冷的掉渣。
“虎威将军素日里横行霸道惯了,平日里时常欺我飞鱼卫众人就算了,某念在同朝为官的份上,不与你多加计较,可如今你这是何意啊?你的人跑到我的地盘抢我猎物不说,你还带头重伤我麾下士兵,莫非是要我与我飞鱼卫宣战不成?”
司马华口才了得,一番话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好似他有多委屈一般。
姜雪织在口舌之争上从来占不了便宜,见他如此不讲道理,抬手又想打人,只想打的他这张破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才好。
“司马将军此言欠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子脚下哪一寸土地不是陛下所有?又何来你的地盘一说。更何况你的人抢人猎物在前,动手打人在后,此举可非君子所为啊。”
只见傅之寅从后方缓步走来,姜雪织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着他,这死人脸怎么会在这?还帮她说话,莫不是今天吃错药了?
傅之寅根本就没走远,刚出将军府,见姜雪织匆匆忙忙的赶出来,心下疑窦骤生,只怕是出了什么事,便连忙跟着一起过来了。
“傅之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司马华一脸不可置信。
司马家是晋阳城数得上数的世家,与傅家是世交,他不帮他说话也就不算了,眼见着傅之寅居然帮着姜雪织说话,内心只觉得荒谬。
“自是知道的。”傅之寅走至近处道
“我们两家可是世交!”
“虽是世交,然此事司马公子的做法确是欠妥。”
司马华意味深长看了眼傅之寅,没再说话,只是见此事确实讨不了好,便带着麾下众人转头走了。
“你这么在这?”见他们走了,姜雪织一脸复杂的看着他。
“路过而已”傅之寅不欲多言,转身就走。
傅宅和北郊隔了十万八千里,能路过到这里来才有鬼,姜雪织根本不信他的慌话
“你为什么帮我?”姜雪织连忙赶上去,追问道。
“臣既是将军的先生,教不严,师之惰,即便是将军哪里做的不对,也该是臣这个做先生的没有教好。”傅之寅脚步顿了下,才继续往前走。
“更何况臣的学生,臣自己会教,还轮不到外人来教训。”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