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夏的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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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沢介绍的打工地方，其实是学校附近的一间书屋。是那种日常贩卖各种书籍，但是内间又设置了小小的可以坐下来休息看书像咖啡馆一样的地方。水沢已经在这里打了一阵子的工了，这次也是因为店里缺人手又拜托了老板好久，老板才同意亮介打工的事情。

　　亮介第一天上班的时候，戴着眼镜的老板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他。沉静的目光让他意识到老板的怀疑，只是亮介碍着水沢的面子才没有发作。毕竟这是水沢费了好大的劲才给自己找的工作，总不能还没开始干就被老板的目光吓跑了吧。

　　好在老板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亮介扬了扬头，言简意赅地说“工作的时候把头发绑起来”就似乎是看够了地垂下头，示意水沢带亮介去换工作制服。亮介皱皱眉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话，却被一下子绽开了一个大笑脸的水沢赶紧推进了员工休息室里。

　　被关进小小的休息室以后亮介才抓抓头发不满地抱怨道，“喂喂喂，我的头发有什么问题啊！”

　　蹲在柜子前给亮介找工作用围裙的水沢轻轻地笑了笑，“没什么啦，你绑起来就好了。”

　　“为什么啊啊啊！”亮介愤怒地捍卫着自己的权益，“总不能他不喜欢的就让我妥协吧！那万一他是女仆控我岂不是还要穿女仆装！我的头发哪里惹到他了啊！”

　　“他是老板嘛，再说了，你这么大只穿女仆装大概会把客人吓走吧，”终于找到围裙的水沢笑眯眯地直起腰来，话里满是挪揄的意思。他把青绿色的围裙举到自己眼前，在亮介面前展开，“好了好了，穿上围裙以后就开始工作吧！”

　　气呼呼的把自己的包子脸鼓得更像包子的亮介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水沢递过来的围裙穿上，仍是有怨气没处撒只好泄愤似的扯着围裙胸口上的小口袋，发出呜哇呜哇这样无意义的声音。水沢看着他无奈地笑，说了句等我一会就拉开门出去了。

　　休息室的桌子上放着大概是女同事的镜子，粉粉的镜子上贴着各种各样可爱的贴纸。亮介对着镜子看了自己金色的头发好一会，才撇撇嘴可怜兮兮地摸了摸脑袋顶上的头发。

　　——嘛，要工作的话，就委屈你了……

　　于是推门进来的水沢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蹲在角落里一脸委屈地盯着镜子看的亮介。完全控制不住地笑了出来，成功引来亮介怨念的眼神。水沢赶紧抿了抿嘴，叫了声亮介的名字，把手里的东西朝他抛了过去。

　　金色的闪闪发光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在空中划了个抛物线，稳稳地落进了亮介的手里。亮介不明所以地摊开手，发现一个镶着水钻的星星型的发圈静静地躺在掌心里。灯下，星星就像是真的在闪烁一般，发出璀璨的光芒。

　　刺得亮介的眼睛，微微地有些痒。

　　“我刚刚去旁边店里面随便买的，反正只是工作用你就凑合着用一用吧！”水沢还是用那种笑笑的声音说话。

　　饶是再不满再有怨气，听到水沢这么说的亮介握着那个发圈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看着星星的形状感慨着随便买的都能这么好看水沢的眼光还真是好呢，意外地觉得心情变得好了，却又拉不下面子不敢直接笑出来，只好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别别扭扭地去抓自己杂乱的头发。

　　还没绑一会亮介就恨不得又要跳脚了，自己的头发并不算太长，而且又都蓬蓬的，要绑起来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经常是才刚把头发拢到后面碎发就又荡回耳边。这样重复了几次之后，亮介的包子脸越鼓越厉害了……

　　好在水沢看出来了，赶紧迎了上去。果然亮介一见他过来了撇着嘴嘟囔抱怨着，“扎不起来啊啊啊烦死了。”

　　水沢摇摇头，“我帮你吧。”

　　亮介嗯了一声，随随便便地往凳子上一坐，就开始晃荡起两条腿，十足的大爷派头，且完全看不出刚才的暴躁。

　　水沢看着笑笑。
　　——好像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了，和个小孩似的。

　　“呐，水沢，为什么会在这里打工啊？那个老板龟毛死了麻烦死了。”

　　“老板人很好啊，而且这里薪水很好时间又很宽裕。好了啦你不要乱晃，头发都滑出去了。”

　　水沢说话的时候正了正亮介歪斜了的身子，手滑过他的耳廓轻轻地拢起了他的发。也许是因为这突如其来又轻柔万分的触碰，亮介的身子僵了僵，那些罗里吧嗦的话也一句说不出来了。水沢倒是心无杂念地认真拢着亮介的发，是真的很难办啊，这种蓬起来的又层次分明的头发。

　　费了好大得劲才帮亮介把头发绑起来，说是绑起来其实如今亮介脑后的那个小啾啾也并没有捆住多少头发，不过应付老板总算是能说得过去了。细碎的刘海固执地守在脸颊两旁，倒是能露出亮介耳朵的轮廓，以及耳垂上那个小小的正在光下发出耀眼光芒的蓝色耳钉。

　　“好了！”像是完成了什么精致的手艺活一样，水沢拍拍手高兴地说道。

　　亮介还是愣愣地，好像仍没有从与水沢的接触中回过神来。水沢有些奇怪地推推他，亮介才一下子被吓醒了一样跳了起来。

　　水沢笑，“你这是怎么了？头发绑起来了连精神也被吸走了吗？”

　　“什么呀~”亮介赶紧挥开水沢，对着小镜子仔仔细细地照了好一会，才满意地笑了起来，“咦咦，拓酱的手艺真不错！”

　　“好了好了，去工作吧不然老板会扣工资哦！”

　　“冷面铁公鸡最讨厌了！”亮介挥舞着小镜子气势汹汹地吆喝着，水沢被他逗得直笑。

　　看着水沢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激动的亮介忽然平静下来。这样的水沢实在是太难见到了，平时在体操队的时候，大概是有要顾虑的东西所以水沢难得才会开怀大笑。而现在在自己面前，水沢总是很开心的样子。水沢应该压抑了很久吧，无论是喜欢木山这件事，还是从合宿回来之后的这段时间里，一定还是把太多根本没机会说出口的事情都埋在了心里，以为不提起，就会忘记。

　　——其实他还是笑起来好看啊，眼睛弯起来像月牙一样，还会不由自主地抿抿嘴角。

　　亮介的笑容凝固住了一样，再扬起来的时候带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温柔。“话说，水沢如果喜欢的是我就好了。”

　　“诶？！”水沢吓了一跳。

　　亮介得意地歪了歪头，继续笑道，“我的话，是绝对不会让拓酱哭的哟！”

　　水沢愣了，就见亮介走到他前面俯下身子，故作暧昧地叹息道，“残念啊残念~拓酱如果是女生就好了……那就一定把你抢过来！让你只看着我一个人！哼哼！”

　　水沢愣了一会才猛地反应过来，一拳捣亮介肚子上，“快去工作！”

　　亮介被揍得嗷呜直叫，倒是乖乖听话地打开门，欢乐地跑出去工作了。

　　水沢觉得亮介匆匆忙忙跑走的样子很好笑，那个在他脑后的小啾啾一上一下地跟着他的动作起伏着。星星的光芒也在更加明亮的光下变得更加耀眼起来，夺目得几乎晃花了水沢的眼。

　　——早就应该知道吧，他们的想法。无论大家怎么认为自己喜欢木山的事情已经过去，但事实上仍然什么都没有改变，并不是不去提就会淡忘，并不是不说出来就会抹杀掉存在过的痕迹。三年啊，三年的喜欢，哪怕是在听到木山说无法回应自己的感情的时候，也没有办法就轻轻松松地说不喜欢他了啊。

　　并不是没有下过决心，说什么诸如“这次一定要忘记”的话。但是每天都要和木山接触，每天都会多了解他一点点，越是了解越是接触，就越是难以放下。没有那种天南海北满世界旅行一躲躲好几个月借以治疗情伤什么的机会，如今高强度的练习和接触只是在给自己喜欢木山的心情制造着机会而已。

　　像那种一旦被吸附住就没办法被甩开的讨厌的生物一样，这种机会，紧紧地勒住了自己的心。

　　女生啊……为什么一定要是女生才能顺理成章地拥有喜欢一个人的权利呢？只是喜欢着同是男人的他而已，不是女生，就不可以了吗？说不定，木山也会这么想的吧，如果是女生的话，说不定他就会喜欢上自己什么的……

　　可是，为什么非得要是女生呢？自己是男人的这个事实，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啊。却为什么连喜欢一个人的资格也丧失了呢？虽然知道亮介的话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但是这种时候，还是忍不住地失落起来。

　　水沢在原地站了好一会，轻轻地叹了口气，强打起笑容才推门出去，开始了第一天和亮介一起的工作。

　　水沢并不是一个太会掩饰自己情绪的人，所以他那张强颜欢笑的脸很快被聪明的亮介瞧出了不对劲。与其说是亮介懂得察言观色，倒不如说是当他第一眼看见水沢那张笑得并不是那么欢快的脸时，就直觉出来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不知道这种笃定的直觉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却就是很相信。

　　想要去问问他怎么了，但临近中午的时候书店里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忙着招呼客人的亮介根本分身无术，只好透过每一个被女学生顾客追问的间隙偷偷瞄着不远处的水沢，发现他的确是正带着笑容，只是笑容里却少了温度。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饭的时间，亮介赶紧挤到水沢身边要他陪自己一起去吃饭。水沢一副很累的样子，只是淡淡笑了笑，“不用啦，老板中午会叫人送外卖过来的。”

　　说完水沢就转身回休息室了，低着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亮介怔在原地，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给自己绑头发，怎么一下子整个人都低迷起来了？不过才离开他几步，怎么又好像回到了合宿的那个时候，整个人都挫败了下来。

　　难道……难道是刚才自己的话导致水沢的情绪低落的？亮介赶紧回想刚才的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然后大叫了一声。

　　——“……拓酱如果是女生就好了……”

　　一定是那句话吧，女生什么的，一定是那句话伤害到水沢了吧！本来他就已经够忐忑够不安的了，结果自己还说了这么一句话，简直是在他心口上撒了一把盐。

　　“啊啊啊！”亮介在原地打转，急的乱抓头发，水沢好不容易给他绑起来的小啾啾就被亮介自己又给挠散了，星星发圈叮的一声掉在地上，亮介赶紧捡起来，放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擦了擦。

　　这时外卖送到，亮介赶紧穿过人群抢了两份便当，高高举着往休息室跑。水沢趴在休息室的桌子上，柔顺的深棕色的发在光下似乎都失去了光泽一样。亮介犹豫了一会，才撑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拓酱，吃饭了哟！”

　　果然听到了声音的水沢很快直起身子，转过头时又是那副似乎永远带着笑容的样子。看着他这个样子，亮介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心里倒是更加愧疚了。他扬了扬手中的便当，“给你拿过来了哦！”

　　“谢谢。”水沢笑笑，收拾好面前的桌子。

　　两个人沉默地对坐着吃饭的时候。亮介一直在介怀怎么开口向水沢表达歉意，水沢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似乎怎么也提不起精神。亮介食之无味地扒着面前的便当，把配菜的青椒给挑了出来。

　　“挑食不好啦……”

　　水沢软软地抱怨着，亮介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然后指着他面前绿油油的蔬菜说，“你还不是一样。”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摊开来的便当盒子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被抛弃了的青椒的尸体。水沢愣了，亮介一下子笑了出来，“什么啊，你也不爱吃青椒啊。”

　　水沢张了张嘴，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抓了个现行。

　　休息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一同打工的女同事举着可乐和牛奶一脸欢快地说道，“我给你们送饮料来了哦！”

　　“请给我可乐！”亮介看了一眼乳白色的牛奶飞快地大声叫道。

　　“诶诶？月森君也不喝牛奶的吗？因为水沢君也不喝牛奶我只拿了一罐可乐过来。”女同事有些为难地说道。

　　什么呀！原来他也不喝牛奶的啊，简直是个挑剔的臭小鬼嘛！亮介得意地想到，完全没意识到这句话里挑剔的臭小鬼其实也包括了自己。对着尴尬的女同事笑了笑，亮介大方地说，“没关系啦，我再去拿就好了。”

　　“可是……这是最后一罐可乐了……”

　　亮介呆了呆，立马撕破好人嘴脸地扑上去把可乐抢进怀里，“不管不管，我不要喝牛奶我要喝可乐啊啊啊！”

　　“水、水沢君……”女同事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倒是水沢看着亮介的样子觉得实在是好笑，摇摇头，水沢对女同事笑笑，“谢谢你，没关系，我也不是特别渴。”

　　早就拉开易拉罐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的亮介得了便宜还要卖卖乖，把喝了一半的可乐推倒水沢面前瘪着嘴道，“什么嘛，水沢一副很大度的样子显得我就像一个臭小鬼，给你给你，分你一半啦！”

　　水沢哭笑不得，忍笑忍的快要抽筋的女同事赶紧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

　　水沢苦着脸看着面前印着亮介油腻腻唇印的饮口处，脱力感终于成功地击败了之前一直缠绕在心里的郁闷和伤感。“不用了，亮介，我……我真的不渴。”

　　“哼！不爱喝牛奶的臭小鬼！”亮介小声地念道，举着可乐绕过水沢重新回到自己座位上的时候，亮介轻轻地飘了一句，“女生什么的，最麻烦了！”

　　水沢一下子愣住，不可置信地望着亮介，却发现他坐在自己对面，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怎么也不肯看自己。

　　水沢发自心底地笑了出来。
　　——到底，谁才是臭小鬼啊。笨蛋亮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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