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那一年

作者:荆棘里的斑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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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总是这么痛苦吗?


      人生总是这么痛苦吗?还是只有童年如此?

      总是这样!

      ——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台词

      闭环考试的成绩很快在开学第三天出来了。一中的高三年级,每一次考试都会赤裸裸地把全年级所有学生的成绩张贴公布在教学楼的大厅处。

      与此同时,家长们则可以通过好分数app的家长版查到自己孩子的成绩,连答题卡都能看得到,一中的学生家长有不少高知,对孩子的学习状况要了解得事无巨细,能看到答题卡满足了这部分家长的需求和对孩子的掌控欲。

      田嘉瑜看着自己年级一百一十二名、班级倒数第一的成绩,心沉到了谷底,他有想过开学第一考的成绩可能不会很理想,可是没有想到现实比他预想的还要惨烈。

      夏天以694分的成绩还是稳稳占据着年级第一的位置,甩开第二名足足44分,对他来说这个成绩是不理想的,毕竟连700分都没有上。

      龚峻看着蔫头耷脑的小孩子们,露出他那招牌式和蔼可亲的笑容安慰他们,“这次考试所用的题完全是和高考同等标准,并且试卷的难度系数全部高于今年的全国二卷。所以,不必在意,下次再战!”

      打击来得快去得也快,毕竟高三的考试那么多,没有谁会对一次小小的闭环考试如此长情。

      田嘉瑜不知道他妈有没有看到他的成绩,大概率是已经知道了。此时,他竟然有些庆幸一中这近乎没有人味儿的严苛管理制度,手机一进校园就上交了。

      没有了手机,他好像把自己装在了一个暂时安全的盒子里,不用去面对母亲的雷霆震怒和歇斯底里。

      可是该来的总会来,转眼就到了周六,一中的高三一周只有周六一个晚上和周日一个上午的休息时间,田嘉瑜答应了他妈周末必须回家。

      田嘉瑜的父母在他初二时就离婚了,原因是他爸田熠出轨了自己公司的一个年轻漂亮的职员,尽管他一再解释是酒后乱性并保证不再犯错,但是心高气傲的王晓瑶坚决提出离婚,并且坚持要求得到儿子的抚养权。

      离婚后,田熠净身出户,房子、车子、存款全部留给了他们母子,每月生活费照付。

      田熠对儿子是心怀愧疚的,田嘉瑜是他的心头肉,再婚时他跟那女的只提了一个要求:不生孩子,他这辈子只要田嘉瑜一个孩子就够了。

      母亲王晓瑶在市文化局上班,生孩子前她是沥水市文工团的舞蹈演员,跳的都是领舞和A角,怀孕后放弃了自己热爱的舞蹈事业调入文化局当了一名普通的小职员,从那时起,她就把自己摆在了一个牺牲者的立场跟老公和儿子相处。

      婚姻的失败从来不是一方的责任,可惜王晓瑶永远不会懂得这一点,她和田熠十五年的婚姻,田熠和田嘉瑜听得最多的话就是,“我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放弃了自己的热爱,放弃了自己的事业,我活成了自己曾经最厌弃的样子,都是因为你(们)……”

      田熠可以逃,可以出轨,也可以再婚。但是田嘉瑜不可以,父亲逃了之后,他成了母亲世界里的唯一,她的爱、她的恨、她的喜怒哀乐、她的好和不好都一股脑儿全部砸向少年田嘉瑜的身上。

      父母刚刚离婚那年,王晓瑶会成宿成宿地不让他睡觉,一会儿拿不锈钢铁丝衣架边抽打他边歇斯底里地哭叫,“都是因为你,我才放弃了自己热爱的舞蹈事业,都是因为你,我才变丑、变胖,他才会去找别的女人。”

      下一刻她又会抱着儿子痛哭流涕,“宝贝。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只有你了,你不要像你爸一样离开我啊,没有你,我还怎么活啊?”

      父母离异让他一瞬间长大了,王晓瑶的这些反常,他对田熠一个字都没提过,而是悄悄去求了外公外婆带妈妈去看了心理医生,结果,王晓瑶被诊断为中度抑郁、中度焦虑。

      那时,他一面要照顾抑郁的妈妈,一面要为中考冲刺,外公外婆提出帮他照顾妈妈,他拒绝了,因为他知道,他妈离不开他,他就是她的命。

      那段炼狱般的生活也没能击垮田嘉瑜,最终,他在中考里发挥出色,考上了沥水一中。

      上了高中,要离家住校,所幸王晓瑶的病情有所好转,不再像刚离婚时那样,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控制着田嘉瑜的一切。

      王晓瑶终于能正常工作和生活了,但实际上她的世界里仍然只有她自己和儿子,她开始空前的关注田嘉瑜的学业,对他的成绩异常敏感,成绩好她就喜上眉梢,等田嘉瑜周末回家时,等待他的是一个竭尽温柔体贴的母亲和各种他喜欢吃的美食和菜肴。

      如果哪次考试成绩不令她满意了,周末回家时,等待田嘉瑜的必然是一个绝望、愤怒又悲伤的母亲,将自己和儿子折磨得精疲力尽,让他一次又一次痛哭着许下,“妈,我一定会好好学习,考上理想的大学,绝不辜负你的希望”的承诺。

      在一中的前两年他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别的同学都盼望周末和寒暑假的到来,可以回家放松因高强度的学习而绷紧的神经。只有田嘉瑜,一到周末和放假要回家时就害怕得发抖,尤其是考试成绩不理想的时候。

      磨蹭到最后才离开学校,最终还是站到家门口,这道院门后隐隐都有一股幽怨之气冒出来,田嘉瑜身上一阵一阵地冒鸡皮疙瘩。

      他鼓起勇气推开院门,隔着楼下客厅的落地窗可以看到他妈王晓瑶坐在沙发上朝他望过来,脸色平和。

      田嘉瑜知道,这是海啸来临之前的假象,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注定会在今天掀起滔天巨浪,将他淹没……

      “妈,我回来了。”

      王晓瑶看他一眼,目光凉凉的,没有说话。

      “妈,您饿了吗?我去做饭。”

      田嘉瑜说着,放下书包就要钻去厨房。

      “站住,我不饿。你的手机呢?给我看看!”

      田嘉瑜只好掏出手机,解锁后递给她。

      王晓瑶接过来点开微信找到自己,点开对话框,果然,发给他的微信语音全带红点,他压根儿没有听过。

      她把手机调到最大声,举到田嘉瑜的眼前,开始播放每一条语音,她的担心、絮叨、哭诉充斥在客厅里,贯穿了田嘉瑜的耳膜。

      终于放完了,她把手机砸向地板,“啪”的一声碎成了几块,“你为什么不听我微信?”

      田嘉瑜咬着嘴唇沉默,眼眶已经通红,就是不让眼泪掉下来。

      “为什么?回答我。”

      田嘉瑜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手机尸体,这已经是他进高中以来被王晓瑶摔坏的第五个手机了——四年了,他们离婚四年了,或许说从他俩某次上床把自己造了出来开始,王晓瑶就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创造者和施予者,田嘉瑜从来都是她的所属物和工具人,真令人绝望,这么多年了,她一丁点儿进步都没有,她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怎么成为一个母亲的?!

      田嘉瑜的内心突然涌上一股绝望——没救了,这个女人没救了,“因为,我不想听!”

      眼泪终究没有忍住,从眼眶里滑下,“从小到大,我已经听够了你的车轱辘话,你为我、为这个家、为我爸付出了自己的一切,是,你是付出了很多,甚至是全部,那又怎么样?选择跟田熠结婚的,不是你吗?选择把我生下来的,不是你吗?你说田熠出轨,对不起你,对不起这个家,他有错,我不评论。但是,我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我是你儿子吗?我是你儿子就是我的原罪,是不是?你所有的悲剧,就应该我来买单,是不是?说得好听,一切都是为了我,其实,我只是你发泄负面情绪的垃圾桶而已!王晓瑶,你以为只有你绝望吗?我告诉你,我早就绝望了,我早就对你,对这个世界早他妈的绝望了!我考试是考砸了,那又怎样?天塌下来了吗?你连着发二十几条语音控诉我!我不想听你的屁话。”

      喊出最后一句话,田嘉瑜全身失力,泪如雨下。

      王晓瑶目瞪口呆,她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眼前的人是谁,是田嘉瑜吗?是那个一直乖巧懂事的儿子吗?

      她终于反应过来了,嘴唇颤抖着,“白眼狼,你就是个白眼狼,你真的是田熠那个混蛋的种,和他一样的是个混蛋,你给我滚出去!”

      好像这几句话还无法表达她的愤怒和悲伤,她顺手抓起手边的一个青瓷花瓶朝田嘉瑜砸去。

      花瓶一下子砸中他的额头掉到地上摔得粉碎,热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淌下来,粘稠的红色模糊了视线,王晓瑶看到田嘉瑜额头上的血,吓得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田嘉瑜看她头发凌乱、眼眶红着、脸色苍白、鼻孔翕开,看上去可怜又可怖。

      田嘉瑜有些心疼她,又不愿去心疼,他惨然一笑,“好,我滚,这个家,我正好不想再回来。”

      他弯腰从摔烂的手机里捡起手机卡,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传来王晓瑶歇斯底里的哭叫……

      田嘉瑜行尸走肉般到了小区大门口,看到坐在门岗室里的值班保安,想了想还是走进去,“哥,能借你手机打个电话吗?”

      正在聊天的两个保安看他满脸是血,吓了一大跳,“怎么了这是?要不要我们帮你送医院?”

      田嘉瑜忙摆手,“没事,就是点皮外伤,不小心摔到的,我自己去诊所看看就行了。”

      保安只好把手机给他,田嘉瑜走到门岗室外,拨通外婆的电话,“外婆,是我,嘉嘉,我”还是忍不住哽住了,“我和我妈吵架了,她现在情绪很不好,您和外公过来陪她几天吧,我回学校了。嗯,我没事的,就是又麻烦你们了。我的手机摔坏了,你们暂时联系不到我,不用担心,我在学校很好,过段时间去看你们,好,挂了,外婆再见!”

      回到门岗室里,好心的保安递给他一包酒精湿纸巾,“你先到后面卫生间简单清理一下吧。”

      田嘉瑜接过纸巾,道了声谢,去了门岗室后面的卫生间。照了镜子才发现自己脸上的血已经凝固,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怕,他抽出纸巾擦掉血迹,这才看见靠近头发的额头顶端裂开了一个小口,他把带着酒精的纸巾按了上去,疼得“嘶”了一声。

      清理完之后,他把刘海扒下来盖住伤口,才往学校去了。

      田嘉瑜压根儿没想到宿舍里竟然有人,开门进去之后立即和夏天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回来了?”

      “你怎么没回家?”

      两个问句同时分别从他俩嘴里蹦出来。

      “我靠,真是孽缘!”田嘉瑜暗暗在心里咒骂他和夏天这该死的缘分。

      夏天见他脸色苍白,看起来一副摇摇欲坠的憔悴模样,就先妥协回答他,“我父母不在家,回去了也是一个人,所以懒得回了。”

      田嘉瑜却不说话,径直进门把书包往他自己的书桌上一扔,脱了鞋要爬到床上去。

      谁知慌乱之中,额头磕到了床栏杆,正好是伤口处,田嘉瑜疼得惨叫一声,跳下地来捂着额头靠在柜子门上。

      夏天被他吓了一大跳,连忙起身扶他,“你怎么了,没有磕坏吧?”

      田嘉瑜终于松开手,掌心里却殷红一片——才凝固的伤口又被磕出血了。

      夏天脸色一沉,伸手就要撩开他的刘海查看,田嘉瑜想阻止,被夏天一巴掌拍开手。

      看到那白净的额头上裂开的小口往外渗着血,夏天莫名觉得心都要碎了,“你这伤口要缝合,不然会感染的,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田嘉瑜听见他这话,瞬间就炸了,“关你什么事啊?你凭什么带我去医院,我不去。”

      夏天不跟他废话,一把攥住他的手往外就走,他力气很大,同为十七岁的男生,田嘉瑜却怎么都拧不过他,只好被拖着一路到了学校旁边的一个社区医院。

      医生查看了伤口,“你这怎么弄的?”

      “摔的!”

      “摔的?那你这摔跤的姿势难度可有点大啊!你这个要缝合。”

      夏天默默地去给他交费拿来了药,然后自觉地到外面等着去了。

      田嘉瑜处理完伤出来,看见坐在门外的夏天,心里竟然涌出一股久违的温暖,“那个,谢谢你啊!”

      夏天站起来,“还疼吗?”

      田嘉瑜连忙摇摇头,“不疼了。”

      “需要注射破伤风针吗?”

      “医生刚才已经打了。”

      “你晚饭吃了吗?”

      田嘉瑜没想到他居然会问这个,“啊?”

      他下午回家就和王晓瑶大吵一架,伤心愤怒之下,把晚饭这茬儿忘得一干二净,夏天这一提起,饥饿的肚子立即咕噜叫了一声代替他给了回答。

      夏天忍不住低头笑了,“走吧,我也没吃晚饭,请你吃旁边吉野家的豚骨面。”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社区医院,田嘉瑜看着他高挑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傲娇的家伙其实也没有那么讨人厌。

      两人吃完饭回到宿舍,田嘉瑜一推门,就看到他的书桌前竟然坐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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