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衣

　　闻思殿，朝会毕。文武百官手持朝笏，鱼贯而出。
　　“蓁儿，你且留下！”见元蓁也欲告退，御座上的元晞开口唤道。
　　元蓁闻言脚步一顿，转身走至元晞跟前，垂手侍立。

　　如今的元蓁已年逾十六，因今日大朝，她身穿皇太女玄色冕服，冕服上绣有“龙、山、华虫、火、宗彝”五章，头上戴着的冕板前后各悬九旒，每旒由九颗白珠串成。
　　虽有九旒掩面，可元蓁憔悴的面庞又怎会逃得过元晞的双眼。元晞轻叹一口气，起身离开御案，望着元蓁不忍道：“既是病了，遣李聩告知一声便是，何必过来朝会。”
　　元蓁依旧低眸，回道：“今日大朝，不敢怠慢。”
　　“我知你勤勉，可身体也不能不顾。”

　　元晞说着，见元蓁没有回应，于是换了话题：“你的生辰就快到了，告诉母亲，今岁想如何度过？”
　　元晞说时，唇角带笑，那是唯有在元蓁面前才会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温柔，完全不似朝堂上那个杀伐决绝，令百官惧怕的女皇。然而元蓁却视而不见，只俯身一揖，说道：“全凭陛下安排。”
　　一声“陛下”，让元晞脸上的笑意瞬息间消失得不见踪迹，心头又一次被深深刺痛。

　　五年了……这五年，元蓁变得寡言，每日勤于课业从不懈怠。自参与辅政起，一言一行也都恪守着皇太女应尽之责，勤勤勉勉从未有一丝怨言。只是……她与元晞之间却愈发拘礼，不似母女而分明成了君臣。幼时在元晞面前恣意洒脱甚至撒娇耍赖的公主再也不见了……
　　元晞紧抿双唇，半晌才道：“眼下无人，你我母女，非要生分如此吗？”
　　元蓁垂首：“陛下若无旁事，儿臣先告退了！”说罢又是一礼，继而转身离去。

　　偌大的闻思殿寂静无声，敞开的殿门，投入的光线把元晞映在地面的影子拉得纤长，也让元晞鬓角本来隐藏着的几丝白发变得耀眼。元晞靠在御案，落寞地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怅然地深深叹了口气。
　　元蓁走出去好远，直至迎她回栖凤殿的车辇映入眼帘。元蓁停下脚步，心头泛起一阵酸涩。这些年，她拼尽全力去做一个合格的储君，在母亲跟前也从不去提程门往事。可不知不觉中她和元晞还是愈发的疏离……元蓁自认并非刻意疏远母亲，她自己也不知为何跟母亲之间变得如此拘礼。

　　元蓁仰头，望向无际的天空。五年前的旧事历历在目，她已不再是那个沉不住气策马狂奔的少女。随着阅历，元蓁似乎能够理解母亲当时的无能为力。朝廷与藩王之争自古便是天家大患。汉时，景帝宠臣晁错上疏《削藩策》，曾言“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之，其反迟，祸大。” 此策既出，诸侯哗然，七国诸侯联兵欲“清君侧”。景帝无奈，决定牺牲晁错以换取诸侯退兵。在晁错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景帝令中尉诓骗其上朝议政，却在途中将他腰斩于长安东市。史载：晁错死时，尚着朝服。

　　元蓁尝问母亲：“程衍何辜？程漪何辜？”
　　可晁错又何辜？
　　皇权争斗，腥风血雨，帝王家从来都充满了无奈与无情。用牺牲去换一时太平，谋定后动，便是帝王之术。汉景帝是这么做的，晁错死后他最终伐了诸王。母亲是这么教她的，也是这么做的，待朝廷休养生息兵力恢复，亦降诏收回旁郡，削了诸王之地。而母亲虽杀伐果断，但较之景帝，至少行事磊落，杀便是杀，罚便是罚，对于忠良之臣更是从未行过骗术，这算不算……有那么点情义？

　　元蓁嗤笑一声，感觉头脑昏沉，便垂眸不欲再想。朝服袖口的金色绣线在阳光下闪着点点光泽，元蓁深吸一口气，在李聩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