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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放弃他
蒋厉楠忙得焦头烂额,整整三天两夜没合眼,除了应付投诉和催债的电话之外,还忙着和公司的股东吵架,她看着夺门而出的几道背影,陷进座椅里,扶着额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手搭上肩,伴随一阵轻重适宜的按捏,林言说道:“你再睡会儿。”
她太累了,在这声安抚中昏睡过去。醒来时,凌乱无序的桌面已变得整齐干净,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气势仿佛被林言闲庭散步式的悠闲冲散了。
“小遇呢?”蒋厉楠揉着肩背,先问起胡遇。
“刚刚才睡着。”林言问,“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蒋厉楠此时从头到脚都不体面,整个人凭空苍老许多:“也没什么能处理的。”
蒋厉楠突然问;“言言,如果有一天,你逼不得已要放弃一个很重要的……”
林言踱步到窗前,俯瞰下去,一阵短暂的晕眩后,她道:“我不会放弃他。”
“你只有一个选择,但明知那选择不是你想要的。”蒋厉楠说得拗口,林言却立刻清楚了,反问过去:“妈,你是想问……胡叔叔会不会放弃公司?”
“天宇集团是他一手创立的,从最初50平米的工作室到现在的龙头企业,是他拿命拼出来的,怎么能说舍弃就舍弃?但眼下这个局面,要想保住公司,就要承担数不清的债务。张自成今天来找过我,他想接手天宇。”
“你不是说天宇已经相当于是一个空壳公司了吗?”林言问。
“是这样没错,项目被套现,资金都断了,但既然是张自成做的局,他就肯定有办法让公司重新运作起来,这也是他没有彻底搞垮天宇的原因,他早就想把天宇并入自己旗下了。”蒋厉楠说,“如果你胡叔叔一直不醒,谁能拍板?”
胡跃天耗费心血把公司做大,忽视了家庭,吴雨晴久郁成疾,胡遇小小年纪失去了母亲,从此父子情感割裂,用这么大代价换来的企业,如今大厦将倾。若是把公司给了张自成,这份耻辱就好比你打我一巴掌,我还要将另一半完好的脸凑上来,恳求你再来一巴掌。
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可若是不给……
林言望着细小如蚂蚁的人,心想,在这种局面下死撑到底,难道就是硬气吗?如果胡跃天正值年轻气盛,倒是可以牙关一咬东山再起,但他已年过半百,欠下巨额债务,怎么还?还的完吗?谁来还?胡遇吗?他的生活正要开始呢……
林言摇了摇头:“等胡叔叔醒了再说吧。”
蒋厉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接到了从医院打来的电话,胡跃天已经转入普通病房。林言兴冲冲回家,一步一声哥,从客厅喊到三楼,却无人回应,房间一片寂静,像从未有人住过。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播,滴……”林言焦躁地挂了电话,在市中心打转,手机还剩20%的电。人民广场的十字街口是胡遇最喜欢待的地方,他喜欢在这里看人间百态,来来往往的人身份不同、面貌不同、性格不同、音色不同,截然不同的一切让他觉得很真实,他要把这些真实的动态画进画里,可他今天不在这。医院没有,学校没有,爷爷奶奶那儿也没有,林言实在想不出胡遇能去哪,她坐到台阶上,闭着眼做深呼吸。
这种感觉真糟糕,她意外失联的时候胡遇也是这样吗?盲目地找,和大海捞针一样,着急又无措。她那会儿总把胡遇往外赶,想一个人静静,胡遇怎么都不愿意,现在自己感同身受了,怎么可能愿意呢?林言只想找到他,知道他在哪儿,在干什么,她要看着,要眼睛里有这个人的身影才安心。
夏夜闷热,汗流进眼里,哽得眼睛痛,天空轰鸣一声,打雷了,这时,一个路过的孩子奶声奶气地说:“妈妈,要下雨了。”
他妈妈温柔地答复:“是啊,所以我们得马上回家啦!”
又几声骇人的雷后,原本散步的人渐渐躁动起来,纷纷往室内跑。林言后知后觉回味过来。她冲了出去,又折回进商场,再出来时多了把伞。
老板似乎无心营业眼前这个破旧的游乐园,闭园时间一点光都不打,大晚上的好不阴森,林言凭借路边几盏微弱的灯,勉强瞧出铁门前坐了一个人,地上堆着不少啤酒瓶和烟头。她一颗心落回原处的同时,又隐隐疼着,她哥刚戒的烟,这就打回原形了。
林言走过去,将伞撑在胡遇的头顶,说:“哥,回家了。”声音混在雨声里,显得缓慢而悠长。
胡遇被雨水打得湿透,眼神空茫,手里的酒瓶倾斜着,酒也滴滴答答落下来,和雨一同渗透进裤子里。他听见声音,迟钝了好几秒才抬起头,看到一个白净的女孩子撑着把纯黑的伞。
他没说话,仰头又灌了一口,林言便也不说话,站着等,等到他喝完酒,抽完烟,再等到雨停,才收伞说:“哥,回家了。”
又过了很久,胡遇站起来,低着头说:“林言,让我静静。”
林言:“不要。”
她走近一步,胡遇退道;“别碰我。”
林言:“回家。”
胡遇转身要走,林言绕到他眼前:“回家。”
她在这一刻很无力,胡跃天躺在病床上,蒋厉楠在公司和医院两头跑,胡崇华和孙珂急得跳脚,她作为家里的一员,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傻傻地杵在胡遇眼前,不停地说跟我回家。
说到胡遇不耐烦地吼道:“回家?回哪啊?”
“我妈死了,我爸在医院里,我有个屁家,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家!”胡遇喊得大声,“我回去有什么用?我他么就是个烂人,一无是处,你妈说得对,我没用,我只会给人添堵,你让我回去干什么!”
林言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回去不干什么都行,别在外面糟蹋自己的身体。”
“死了最好。”胡遇绕过她,胳臂被林言拽得紧,他看见林言胸口起伏得厉害,忍着眼泪咬着牙冲自己说:“现在人没死天也没塌,你就躲在角落里自甘堕落了?不是你跟我说的么,只要人还在,什么都没关系,什么都可以过去什么都可以重来,你在放狗屁吗?”
“怎么重来?我死了我烂了无所谓,天宇是我爸妈创办的,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我爸大半辈子的心血都在里面,什么都没了!”
“我不懂这些,他们的事情让他们去解决,我只负责管你。”
胡遇:“我他么想自生自灭。”
“胡遇!”林言喘着气喊道,“你口口声声爸妈,家庭,现在你爸躺在医院里,爷爷奶奶已经知道这事了,爷爷有高血压,奶奶爱哭,一会儿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我妈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你呢?就知道躲起来抽烟喝酒,你惭愧不惭愧!你以为现在就是最艰难的时候了?麻烦的事情还在后面呢!你自己说的,要坚强,要勇敢,要去面对,怎么轮到自己了,躲得比谁都快!”
胡遇:“你能不能别逼我。”
“你挂在嘴边的死了最好自生自灭才是在逼我。”林言把伞甩出去,“你要死我跟你一起死。”
胡遇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话脱口而出林言才觉得过分了,好一会儿后平缓了语气说:“胡叔叔转到普通病房了。”
胡遇愣了愣:“他醒了?”
林言点头:“快了。”
胡遇往回走了几步,又停下,他现在湿漉漉的好不狼狈:“我回去干什么呢?他看到我只会更生气,已经这个样子了,要是再被气到……”
林言勾着他的手:“你说什么呢!又开始钻牛角尖了?现在家里正是需要你的时候,医院、公司、爷爷奶奶,你都得顾着。我们把能解决的事先解决了,再一起商量后面怎么办。现在你先跟我回家收拾收拾,别这副样子去见你爸。”
胡遇以前专门和他爸对着干,这会儿听到“爸”这个字都顺服,再也坑不出一句硬话,被林言牵着往回走,雨后的夏夜很清凉,被浇过的人甚至觉得浑身发冷,只一处掌心温温热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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