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之月 晚照之风

作者:剜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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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巷里金风逢玉露六公主情痴薄命郎


      却说地凰街南,绿柳掩映,榆杨挺拔,其间住着位六公主,国姓姬,名唤子葵的,年方十八。因其资质平庸,上面又有三个姊姊,万事不操心,白日里只在市间乱逛,背三尺剑,踩尖头靴,拟作江湖剑客,行侠仗义。或是穷苦乞人,或是流浪猫狗,常常施以援手,出资大方,不求回报。
      这日风物晴好,她早起在府中吃了几道点心,又喂了院中猫儿,上街游荡去了。中午上戏楼听了段曲儿,唱:竟是灌愁海灌离恨天,似这般落得孤影倩倩,寂寞花开开无度,长夜灯尽月明处。
      她一坐半晌,听了不知多少出,却总惦记这一句,戏文里的公子何等可怜,教她念痴了,反复琢磨字句,一壶接一壶茶地饮着,直坐到天色黄昏,向小二道:“能为一人解倒悬,春秋四季,琴瑟和鸣,知音对盏,举案齐眉,这样不好吗?”
      小二答曰:“客官,您不吃点什么?”
      “来碗面吧。”葵叹罢,要了碗面,裹着咸菜吃了。
      随意吃完,她发了一身的汗,下楼去意欲打道回府,从街上吹过两道东风,带些尘香,吹到脸上,一阵爽快。这香气沉郁,不入市井之流,倒像礼佛烧的清净香,葵心生好奇,循香而去,不觉出神。
      两尺宽的巷子,柳条垂地,绿意盎然,其间只站着一个高挑的影子,虽然妆扮素若女子,一回眸便认出是个男人,颈子上有颗喉结。
      他穿百迭裙,扎高马尾,墨黑的发里别一只簪,翠玉一点,如湖海水色,鼻若悬胆,眉眼深邃,似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葵长在富贵乡里,莺红柳绿看惯,这般素静的妆饰,却是不无一有,搭讪道: “好哥哥,你一个人吗?”
      她话音刚落,男子且知自己露了身份,转身便跑,出巷钻入人堆去了。
      她自责轻浮,紧赶慢追却找不见,心中惆怅起来:天色晚了,他一人在街上,若是碰着坏人如何是好?
      因此愈发卖力找寻,古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竟不出一刻钟,又给她寻到了,就站在街角摊子买糖画。
      店家问:“要画什么?”
      他说:“要朵花儿。”
      店家:“什么花?”
      他说:“兰花。”
      店家:“花蕊画不画?”
      他一愣,问,“什么蕊?”
      店家笑曰,“雄蕊,挑起就立,还能吐白,好吃着呢。”说罢,伸手捉了他的手去,教他两腿僵住了,眼珠子转上两圈,才明白话里的腌臜。他羞耻难言,一时无助,就站着给她摸,一根中指,被弯来折去,戏耍好几圈。
      昭昭日月,朗朗乾坤,葵气得两眉倒竖,身后抽出剑来,欺身向前,反手将刃抵在那人脖子上,骂道:“找死。”
      那哥儿惊收回手来,这才见了公主的模样:碧霞满天堆在眉角眼间,流云漫漫落在青丝三千,她生得明眸皓齿,脸型圆润,五官稍显幼态,神情却格外认真,这话惹得他两颊飞红,匆忙背过身去。
      寻常人家买不起剑,摊主一见来人非富即贵,立刻规矩不说,钱也退了,点头哈腰地推摊儿就走,灰溜溜地没了踪影。
      葵放她一过,试探问男子道,“我请你吃糖葫芦?”
      他摇头。
      “你一个人出来?可曾婚配了?”
      他摇头。
      葵大喜,道,“那哥哥快别孤身游荡了,我送你回家。”
      他不语。
      “好哥哥,你姓什么?支会我一声好称呼。”葵凑近他,并不动手动脚。
      “叶…”男子这才回过身来,低头答话。
      原来这就是叶如兰了,他在定国府住了月余,下人多有暗中讥讽,处处如履薄冰。从前是野惯了的人,如今却与赏亦菡一般作息,愈加憋闷,于是钻营着屋里人不多,赶着今儿没晚课偷跑出来,竟碰着这样一段缘分。
      此外借诗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子葵送他到定国府偏门,从此便暗暗记下他来,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是为下话。

      叶如兰回了府,自此安分许多,总在院里傻站,赏亦菡却见端倪。
      “阿姊给的话本里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使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他将书本塞在枕头底下,结结实实地藏起,拉着叶如兰的手问:“哥哥有了心上人?”
      叶如兰霎时脸羞通红,支吾不语。
      “哥哥近日总是坐立不安,心猿意马,成日在院子里举着头在盼谁呢?”
      “胡说!”叶如兰恼起来,作势要打他。
      “哎哟,”赏亦菡也顺势跌在床上,掩面笑道,“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卿即断肠,哥哥在这里打我,不如多去院里站会儿…”
      叶如兰哪里真舍得打他,拍两下屁股作罢,两人歪在一张床上说起话来。玩笑几句后,赏亦菡又说,“我瞧哥哥别怕自己妨人,这天天和我一起处着,大夫都说我气色越发好了。”
      叶如兰叹,“你是男身,我不是很怕。”
      “如何说呢?”
      “算命姑姑说我专克女人,确是我一生下,我娘就死了。”
      “爹亲在时与我说过,阴阳相生,高下相倾,女人是最强大的,也是最弱小的,”赏亦菡记诵着,娓娓道来,“她们能驰骋沙场,她们能读万卷书,她们能诞育女儿,但是打仗可能流血牺牲,谏言伴君如伴虎,生养孩子也是过鬼门关。”
      “嗯…”
      “所以咱们作男人的才得贤惠守己,不能以一己之私催促妻主东奔西走,生育一事更是不能多话,女人生孩子过得来的多,过不来的也多,民间总爱在这上面说什么母子相克,实际哪有什么谁克谁呢?我不信这个,能借居母腹十月,已是大缘分了。我想哥哥与舅母只是缘分未到,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才修得共枕眠呢!”
      “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也不必看自己太重…”叶如兰若有所思,却总眉心紧锁,“是我不敢肖想,只求不累着姑姑、表姊还有你,哪里还敢盼望什么姻缘,平白多一分担忧…”
      “哥哥快住口吧,进了咱家的门,就不兴说这样的话,”赏亦菡把手指竖到叶如兰唇上,“母亲常说,智者不占,慧者不卜,信则灵,不信不灵,咱不信命。”
      “可是…”
      “所谓信则灵,是道凡人若为卜辞所累,言听计从,受卜辞摆布,这便不是人占卜,是卜占人,”赏亦菡神色认真,“像是母亲出征打仗,算出大凶,便能不去吗?不去不忠。像是母亲接哥哥来,算是大凶,便能不接吗?不接不义。阿姊也常说,我行我道,不问前程。”
      四目相对,叶如兰瞳中点起微光点点,却又转而暗淡。
      “哥哥又想什么?哥哥所求,不过一日三餐、亲人和乐、婚姻美满,人人可求,哥哥亦然,何罪之有?”
      叶如兰嗫嚅,“倘若我生来便是孤煞之命,不为天地所容呢?”
      “哪有这样的道理!”赏亦菡握紧表哥的衣袖,“人既是天地所生,如何不为天地所容?若不容你,生你干嘛?”
      叶如兰轻轻推开他,喃喃自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见他如此,赏亦菡语塞,泄了气,也不再相劝。恰此时默然之间,杏儿桃儿两个急奔了进来,一唱一和地嚎叫起来:
      “公子啊!”
      “叶公子!”
      “来客了!”
      “六公主!”
      “提亲来的!”
      “要娶您呢!”
      赏亦菡尚未回过劲,叶如兰就从塌上跳起,反复念叨: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须臾之间,方寸大乱,看得赏亦菡轻笑出声,“哥哥奇怪着呢,还没说娶谁,怎么就急着说不行?”
      “公主要娶叶公子!叶公子!”杏儿高兴得直蹦哒。
      桃儿刚要说些什么,叶如兰就一溜烟跑了出去,他只好匆忙跟着,留下赏亦菡一个在床上咯咯笑,同杏儿说着话:“哥哥这是心意动了,倒不知心上人可是六公主呢?”

      至于六公主,自从街巷一别常常辗转反侧,丢了魂一般总挂念叶氏。
      “我见着他清净,见不着他便不得清净。”没两日葵悟了原由,便总到定国府墙外游走,踩着马背向院里看。看不见的时候多,看得见的时候少,叶如兰来来回回也就两句话,一句“小心别摔着,快请回吧,”一句“我先回屋了,”虽不能攀谈,只一见却教她心思活泛起来。
      她家的二姐姐名叫子菁,向来专于女欢男爱,她迷了情上门拜访,询问这里面的事,子菁只道:“你这妞也开窍了,开府四年一个通房都没收的,我还以为你废了,和那谁一样。”
      话外,那谁所指便是子葵的三姊子英,当朝太女,其人不近男色。子菁说罢立刻替妹子打听叶氏门庭家世,然后谏言:“他今年十九,母家没人,高堂殁了,族上也不显赫,你去赏府求了,一顶轿子抬回家就是。”
      “我想明媒正娶呢!”葵道。
      “说什么胡话,自己什么身份也不知?娶就是,还非得明媒正娶,之所以叫明媒正娶,那就不是你说得算的,你能让山上父君愿你的意?”
      葵被骂上一通,也做了决定:她暂且迎了哥哥归家,诸事定不负他,至于俗务名分只能日后徐徐图之。
      她带着彩礼上门,赏二娘欢喜极了,道:“我也想给侄子捐个好前程,只怕对不起去了的嫂子,不能给他改姓。贵女重诺,如今只要公主一句话,日后给他提个侧室,我就教他跟你走。”
      葵当下应允,谁曾想堂外忽起吵嚷,赏二娘皱起眉头,方想出门问询,门里门外的婆子男孩竟一时没拦住,叫叶如兰自己跑过进了。
      他身着青褶衣,脚踩白布鞋,妆容自是没有整理,头发随意挽着,全是匆忙来的模样,看得葵心中一凉,忽觉着不妙。
      “成何体统!”二娘斥之。
      叶如兰泪眼只瞧公主一言,定了决心,兀自便往堂前一跪,磕头哭道:“姑姑,如兰不嫁。”
      葵不曾预想如此变故,一时呆愣,时后才觉心伤。
      “糊涂!”二娘一急便骂。
      叶如兰被呵得直哆嗦,仍坚持道:“姑姑…如兰不嫁…”
      “婚姻大事由不得你自己任性!”
      二娘骂则骂矣,葵心中辛酸却是半分不减,问:“哥哥心中如何看我?可是嫌我轻浮?”
      叶如兰轻咬唇瓣儿,跪答:“公主于我有恩,至今也不瞒姑姑了。那日我偷跑出府,若不是公主搭救还不知会遭着什么,卑贱之躯如何嫌得公主?只怕累了公主。”
      他言辞之中或有转折,因此葵心中稍缓,问,“什么叫累了我?”
      二娘听了焦急,跺脚道,“你好端端地提这做甚!”
      “如兰不能瞒哄公主,”叶如兰仰起头来,已红了眼圈,“我命里不祥,孤煞坐贪狼,恐日后累及妻女…”
      四目相交,心意相通,葵竟释然,笑道,“二姊同我说哥哥母家有难,高堂不再,原来命理上还有这些故事…”
      二娘不语,正忧心公主变卦,却得葵相与道:“既然您应了婚事,我便叫您一声姑姑。”
      叶如兰不敢置信,茫然望她,她说:“内子与我心有嫌隙,仍愿暂住姑姑家中,烦请姑姑收留几日,日后我再接他。”
      二娘这才放心,欣然大笑,说,“公主豁达海量!”
      话罢,葵从腰上解下玉佩一枚,递于叶氏手中道,“哥哥收好,何时与我有话说,便差人送我府上,我就来接你见你。”
      叶如兰哑然,不觉拢指,握紧玉佩,手心温润冰凉一片。上有刻字,曰:凤凰于飞。
      “还不扶公子回屋,”二娘骂桃儿道,“你做的什么差事,也不拦着他,男子家家的跑出来见客说话是什么道理!担心我打你的板子!”
      “是!”桃儿惊惧,屈膝便跪,膝行到叶如兰边上,再搀他起身。
      “对不起,惹你挨骂。”叶如兰垂眸低声道。桃儿本有不平,听这一句化了大半,心道,公子可怜,竟与他亲近一些,摇了摇头,挽着叶如兰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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