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向荣

　　她回头，见季扬拿出了一钥匙串，正在将扣在一起的U盘从扣环上分开。

　　他手生的极好看，指节分明，用力时可以看到青筋透过冷白的肤色凸显出来。但畅意听过老一辈的说法，这种手的男人多心思细腻，深谙人情世故，且感情经历丰富。

　　后者她看不出来，但前两者倒深有体会。

　　他将U盘拆下后递给畅意，悠悠道，“本来想回家之后给你，现在刚好碰到了。”

　　“U盘里面有一个你名字的文件夹，里面的题集一个小时限时完成，我先了解一下你的基础，可以嘛？”他微微欠身，眼底像轻浅漾着波澜的湖面。

　　畅意愣愣地接过银色的小U盘，点点头。她抓耳挠腮，越发觉得季扬身上有着某种磁场，自己每每遇见他，平日那些耍贫嘴，胡说八道的本领全都偃旗息鼓。

　　后来去打印店的路上，她把这种磁场归结于季扬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而自己作威作福的能力向来只针对熟人和完全不熟的人。

　　U盘里是命名着快题设计、抄绘以及一些写明主题再以方案结尾的文件夹，但每个文件夹都写明了时间。

　　畅意其实看不太明白，只被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文件夹给吸引了。

　　“畅意”

　　没有时间，没有方案的赘述，就单单两个字，在这条时间线的序列中安静地显示。

　　“姑娘，不会操作吗？”

　　打印店老板娘的出声一下打断了她的思绪。

　　畅意摇摇头，赶紧点击了打印，她怕U盘放口袋里掉出去，就紧紧攥在有些微汗的手心，捧着题集，提着油条包子，这般满满当当地回了家。

　　“这是出了趟海，收获颇丰啊。”吕韵从刚到家的畅意手上接过东西。

　　“那可不，刚碰到了季老师，还有意外之财——黄金屋。”

　　畅正德和吕女士打住，望向她。

　　“自古常言道，题中自有黄金屋，就是这黄金屋大早上就出现，扰我这些天两袖清风的清梦。”畅意颇有光荣献身的模样，将手里的题集亮出来给他二人瞧。

　　“可别贫了，成语是你这么用的吗？”吕韵接过来笑道，“人家季老师这么负责，这是给你把经典题型都拎出来了吧？还在题目前标注哩。”

　　吕韵说着还不忘给正偷瞄的畅先生一记“我就说靠谱吧”的神情。

　　畅正德“哼”了一声，“要我说，还是老教师有经验。”

　　“这不是吴老师那里人太多了吗？我倒觉得年纪轻更容易让小畅接受他的思维方式。”吕韵扭头又对神情疑惑的畅意道，“你爹老古板，你别管，吃了早餐赶紧进去写题，9点就要上课了。”

　　“得嘞。”畅意将椅子抽出后随意坐下，将油条蘸着吕女士现榨的豆浆，好生满足。

　　由于畅意没收拾的德行，平常都缩在桌上读书，吕女士就在书房里折腾了一个长桌。但这没收拾的某人偏就喜欢逼仄的小地方，加上一学习完便只想躺床上，大多时间还是窝在卧室的小桌上。

　　畅意考虑季扬进卧室不太方便，就破天荒地将那堆书整整齐齐地收拾在了书房，又将U盘小心翼翼地收在了文具盒里，免得待会上课忘记还给季老师。

　　物理是她最弱势的一门，稍微难一点可能连格都及不了，季扬给的题集实际也只有四页，但却涵盖了各个年级，畅意勉强卡着时间才磕磕跘跘做完。

　　离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畅意还是没能静下心，扯了张擅长的英语试卷来写，才进入沉浸题海中。

　　季扬到书房门口时，看见小姑娘正伏在桌上，被随意束着的长发也因这姿势，散漫在薄背上，他瞥见从百叶窗缝隙中逃散出来的日光，零星碎在了干净的侧脸上，恍惚间闪过了倒数钟声下的那个限定百日，只是他的那个夏日泥泞且窒息。

　　他轻扣木门。

　　畅意抬头，一下迎上了目光，“季老师。”

　　季扬轻轻“嗯”了声，小姑娘留下一句“我去喝水”又溜了出去。

　　他隐约听到外面畅意对畅正德惊讶道，“你还没去上班啊？”猜到了畅正德大概是不太信任自己，长长舒了口气，走到木桌前。

　　畅意的英语试卷瘫在桌上，正写到作文部分。

　　“季老师，”畅意端来一杯清水，“喝水。”

　　“谢谢，”他接过杯子，垂眸望向试卷，“Fear can hold you prisoner.Hope can set you free.”

　　很纯正的英式发音。

　　简短的句子在他一张一合的唇中淡淡发出，声音又低又轻，还有些沙哑，让人觉得有些挠耳朵。

　　“是《肖申克的救赎》里的台词？”

　　畅意点头，“季老师也看过？”

　　“很经典的影片。我还很喜欢里面那句，”他喝了口水，思索了一下道，

　　“He always fought.He fought because he knew if he didn't fight,it would make it that much easier not to fight next time.”

　　畅意跟着在心里默读了一遍。

　　正当以为他将继续说电影的事时，他突然话锋一转，又落在了自己的作文上。

　　“那句台词用在这里很贴切，”他温和地笑着，接着又指出问题，“但是作文整体太一味追求高级复杂句式，这样会显得不够地道。”

　　他看向正低着头思索的畅意，“我那里有几份外刊，之后带过来给你。”

　　畅意咽了口口水，讷讷道，“谢谢季老师。”

　　“那现在是不是可以把物理拿出来了？”

　　本还停留在英语的这人一拍脑袋，慌忙掏出来那几页题集。

　　季扬从桌上拿了支蓝笔，飞快地在画了起来。

　　“唰唰唰”几下，季扬合笔。

　　畅意抬头，眼神飘忽，有点紧张。

　　“基础还算扎实，但稍微难一点的题思路就比较混乱，”他始终带着温和地笑意，“你放轻松些，在讲课前我想我们可以先熟悉一下。”

　　他说着，眼睛捕捉着畅意的聚焦方向，忽地和她对视上。

　　畅意像被抓包的小偷，不敢再移开视线。

　　眼前的这个男人今天穿着米白色的短袖衬衫，简单却很贴他的气质，拿着题集的手臂弯曲处肌肉线条凸显，可以看到透过润白皮肤的青筋的延伸路线。停滞的这几秒，让她觉得周围空气开始黏稠了起来。

　　“我叫季扬，扬眉吐气的扬，趾高气扬的扬。”

　　哪有人这么介绍自己的字？畅意乐了，他似乎不是那么死板的人，忽地觉得距离悄悄迈进了一步。

　　“我今年23岁，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应该不算太大，所以别太紧张。”

　　她像本弓着身子，竖起尾巴的猫，慢慢被安抚了下来。

　　23岁？畅意默默算了一下，相差六岁，咧嘴笑道，“确实不大。”

　　猫熟悉后就会主动蹭人，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开始主动引导话题，“季老师，我听我妈说你是A大的研究生？方便问下是什么专业吗？”

　　“研二建筑学，”季扬顿了顿，“所以我更擅长力学部分，但如果只是高中的话，我还是有信心。”他说的每个字似乎都有着让人心安去信服的引力。

　　畅意之前偶然听到建筑学专业本科就有五年，又算了算，感叹道，“季老师，你读书也太早了吧。”

　　四岁……她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

　　季扬笑起来，“只是初中跳过级。”

　　“跳级更厉害。”畅意忍不住说道。

　　季扬看着小姑娘放松下来，“那我们开始吧？”

　　畅意点头，坐下来后正将其他无关的东西挪在了一边，忽地感觉到温暖的气息从旁边扑了过来。

　　“畅意同学，这套题集可没体现你冲刺六百八的魄力。”

　　他故意在“畅意同学”和“冲刺六百八”那里着重了下，带着笑意的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畅意觉得脊椎莫名传来酥痒，但她把这莫名的感觉归结于是是因为太过尴尬。

　　“季老师，我还是先破六百大关吧。”畅意看着坐在旁边的季扬咬牙无泪道。

　　点到为止，再揶揄下去，小姑娘估计又要缩回刚开始的紧张状态了。

　　季扬正色道，“按照一中的进度，现在应该是已经学完了所有书，开始全面复习了对吧。”

　　畅意点头。

　　季扬继续道，“你的圆周运动部分最扎实，但电和磁部分比较弱，特别是结合在一起，你就思维混乱了。”

　　“先看这一题，光滑绝缘的半圆形圆弧轨道……”季扬在草稿纸上给她推演着，时不时地就抛出一个问题给她。

　　他坐在她身边，却控制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声音比平时来的更加清晰，像雪后的木松，干净且沉稳，一点点勾着她去思考。

　　畅意发现他并不像之前别的补课老师，会在自己写题时偷偷看一眼时间，他好像丝毫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多上些时间，甚至很关注着她的状态，感觉到思维稍微有些迟钝了，就停下来让她稍微放空两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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