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花

　　“那、那个！伏黑同学……我其实从很早以前就有在关注你了，请你一定要收下这个！！”

　　……

　　“伏黑惠，虽然老师知道你是个成绩优秀的学生，但是这不代表你参与打架斗殴的事情，学校会一直对此不做管理……这次其中一个高年级学生已经停学了，这段时间你还是不要太嚣张为好。”

　　……

　　“喂！一年级的海胆头！你、你这么做肯定会有报应的，等我们老大回来了，叫、叫上社会上的兄弟们，准叫你没好果子吃…！！……”

　　……

　　……

　　好烦啊。

　　一天里总是被各种人叫名字，名叫伏黑的少年紧皱着眉毛，有些心烦意乱地走在从教室办公室回班级的走廊上，现在正是课间时间，周围也一直很聒噪，连静下心来思考问题这种事情都很困难。

　　他总是被人擅自地当作聚焦点，吸引着那些以为自己和他们是同类的人、向他所在的空间靠近，无论是向自己献殷勤的同龄女学生、到现在还把他当作能说教的品学兼优生的一众老师，还是乐此不疲、明知只会吃瘪还是要来挨打的校内小混混。

　　明明自己对他们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却还要花费多余的功夫和力气去应付，想想都觉得烦。

　　但是随心所欲反而会招来更多的麻烦，于是伏黑就基本保持了这样的现状，在这所平平无奇的国中里度过、和某个人约定好最后平静的三年就行了……

　　“惠。”

　　“……”

　　又一次被叫了名字，但是这一次、是最难以应付，而且最会让自己感到麻烦的人。

　　伏黑停下了脚步，仅凭借音节就已经知晓此时从身后叫住自己的人是谁，他原本紧皱的眉毛因为一瞬间的惊动而向上挑动了一下，但随着他转过身后、还是恢复了向下皱起的状态。

　　站在他身后方向的，是个扎着马尾辫的棕发少女，她的样貌温婉清秀，眉眼温柔而细腻，但此时此刻的其中不乏一丝严厉与问询，她似乎是刚从自己的班级里出来，叫住了恰好路过了高年级这边的伏黑。

　　每当她像这样露出平静而没有波动的表情，用和平时一样温柔的嗓音、不含怒意地叫自己时，伏黑总会觉得心底格外的不爽，而他对此的绝大多数回应，则是沉默不语。

　　而见眼前的他一言不发时，这位高年级的棕发少女则会道出自己叫住他的原因：

　　“你刚才被老师叫去了吧，我听说了是昨天发生的事情……高年级的人找你麻烦了吗？”

　　“怎么了，你是在关心我吗？”

　　伏黑反问道，还以为她又要说什么呢，原来又是这些听上去就体面极了也无聊透了的话。

　　棕发少女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会被用问题来回答，随着原本舒展的细眉微皱，她原本温和的嗓音也染上了一些情绪起伏：

　　“关心什么的……我好歹是姐姐！虽然我会因为你和别人打架而生气，但也会因为你被人找麻烦而担心啊……”

　　“唔呃……”

　　这次换伏黑愣住了，他本来想着这次见面搪塞几句就能结束，却没想到先是自己像挑起话题似的影响了她的情绪，然后又是被以姐姐的身份压了一头。

　　“别摆出一副监护人的模样……还有，昨天那些家伙是主·动·找上我的，我可没有仅仅因为碍眼什么的就把他们修理了一顿。”

　　虽然后来又发生了不止这一件事，但防止又被追问还是别告诉她比较好，像这样想着，伏黑转过身、时间不早了他也该回去上课了。

　　“呼……”

　　而自称姐姐的这边不知是叹气还是松了口气，看到伏黑已经准备离开了，不由得高声向他道：

　　“这样就好——记得不要再去和他们打架了——”

　　“嘁，真烦。”

　　伏黑逐渐走远，还不忘小声呢喃了两句。

　　离上课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了。

　　“喂喂，津美纪！你傻站在门口干什么呢？”

　　从其他地方回到班级的女同学，拍了拍眼前这位和自己关系相当不错的棕发少女，马上就该打上课铃了，而她们应该早点进去班级里。

　　名叫津美纪的棕发少女回过头，向身后的人露出温和的笑容：

　　“不、没什么，刚才看到我那个低年级的弟弟了，所以和他聊了两句。”

　　“诶——那、那不岂就是，那个文体全能的帅气一年级伏黑惠？！我竟然错过了、和惠同学搭讪的好机会……”

　　“不要那么叫他啦，被听到的话他会不高兴的……”

　　津美纪有些无奈，她这位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在学校有些过于出名了呢，不知道有没有给性格别扭的他带来不少困扰呢。

　　……

　　“叮铃……”

　　木门被推开后，挂在门框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提醒着屋内的人客人已经到来。

　　“那、那个，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到……您……”

　　身为店员的少女有些匆忙地从鲜花中抬起头，小跑到站在门口的客人面前，却有些疑惑地打量着这位有些不同寻常的客人。

　　那是一个穿着深色风衣、戴着黑色帽子的男人，厚重镜片的眼镜架在鼻梁上，因为反光的缘故不太能看清他脸上的神情。

　　“请问……？”

　　少女有些胆怯，但却还是鼓起勇气向这位客人搭话。

　　“啊，抱歉，”男人向眼前个子矮小的少女表达自己的歉意，他低下头后露出了温和的微笑，这是一个长相文质彬彬的青年男子，“刚才临时想到了很多事情，所以走神了……这里是花店对吧？”

　　“啊……对！没错的！”

　　看到男人的态度意外友好，少女原本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在他提出问题时也很快地给予自己力所能及的回答。

　　“先生您，想要买些花吗？是要什么样的花，我可以帮您挑选合适的。”

　　“唔……”

　　男人看了一眼这个看上去才只是个国中生的少女，又环顾了一下周围整齐摆放好、一看就是得到了细心照顾的植株，陷入了沉思。

　　“其实我只是，无意当中走进了这个花店，也许小姐你并不会相信我……不过我走进来以后，倒是临时有了想要买花的想法。”

　　男人思考后给出了这样的回答，还在想这样奇怪且模棱两可的说法，会不会让人觉得自己很怪异，尽管他所说的确实是刚才他的真实经历。

　　“噢，原来是这样……”

　　意外的是，少女竟意外单纯地接受了这个说法，并且觉得这确实是很合理的，在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母亲似乎偶尔也会逛花店，她很喜欢花、也会临时起意买花和养花，而父亲则会陪着她和支持她。

　　“那先生您是想要买花送给什么人吗？还是比较中意这边的盆栽呢？”

　　少女继续询问道，努力保持着身为店员应有的友好和热情。

　　男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回答道：

　　“其实是想，送给一个不知道已经在不在了的人……尽管我很想要买一束她最喜欢的花，不过可惜的是、现在并不是那种花盛开的季节。”

　　“是、是这样啊……”

　　少女对男人的描述感到有些暗暗吃惊，既然是一些对于当事人沉重的事情，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开口……

　　“哎呀小爱理，是店里又来了新的客人吗，咳咳。”

　　就在即将陷入沉默之时，两人身后响起一个年迈的声音，不约而同转过身来，看到了驼着背，靠着一根拐杖缓缓走过来的老妇人。

　　“老婆婆！”少女有些惊讶道，不过老妇人此时的出现对她来说帮了大忙，“您怎么从里屋出来了？应该和我说一声才是。”

　　“呵呵，听到外面有动静，我这把老骨头也是一时兴起就想出来走走，”眉目慈祥的老妇人笑道，在两人的面前停了下来，“虽然我的眼睛已经几乎看不见了，但还是依稀记得我的花儿。”

　　“这位客人如果想要买什么特定的花，可以问问我这个老婆子，爱理她虽然经常来帮忙，但主要还是以学业为主，不一定记得的有我多呢，呵呵……”

　　“啊、嗯……好的，那就有劳您了。”

　　男人方才似乎又有些走神，他打量着这位声称自己看不见的老妇人，对方看起来眉慈善目，也总是会露出年长者的笑容，明明说自己看不太见、却很自然地转向自己，准备介绍适合用来扫墓的花……

　　打扮有些奇怪的客人由老婆婆亲自接待，确实有些少见，少女则一边想道，一边继续去看护和打理那些盆栽。

　　它们终将有一日，能够遇见愿意把它们带回家精心呵护和照顾的新主人，而在此之前、尚待在花店里帮忙的自己都要代为照看它们，帮助它们度过不久后将到来的严冬。

　　笨拙又没用的自己也许就只能做到些这样的事情了吧……少女想道，不免有些失落，自己果然还是不擅长与他人打交道，哪怕是像刚才那位温和的先生那样，自己也会因为尴尬而需要老婆婆亲自出来接待客人……

　　在旁观者看来并没有什么问题的少女，有些自顾自地思考了很多对她自己来说不公平的想法，也许和最近一段时间她的经历和遭遇也有些关系。

　　很快，买了中意花束的男人向老妇人道谢，并向少女还有老妇人道别道：

　　“谢谢你们，能来到这家花店真是太好了，托你们的福，我也想好了接下来要去做些什么……”

　　“对哦，刚才先生您提到过，说自己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来花店的，”少女突然回忆起男人刚进花店时和自己的对话，然后想起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要说的话：“祝、祝您一路顺风，欢迎下次光临！！”

　　男人捧着花束，在临走之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我明天应该还会再来的，虽然有些太迟了、但我却意识到以后也许需要买更多更多的鲜花……那么告辞了，花原小姐。”

　　“哎？”

　　突然被用敬称叫了名字的少女感到有些不知所措，这位先生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姓氏来着，真是个奇怪的人……

　　“客人似乎对你有些兴趣呢，小爱理，呵呵，”老妇人拄着拐杖缓缓走到少女身边，开口道，“我告诉了他一些有关你的事情，名字也是那时候说的……做得很不错，这样也许以后会有更多的客人、光顾我这个老婆子的花店，呵呵呵……”

　　原来如此……少女恍然大悟，不过老婆婆还真是、总喜欢和客人说各种各样的事情呢，之前母亲带着自己来花店时也是、跟老婆婆聊了好一会儿，有说有笑的。

　　不过老婆婆刚才说的，并不会成真吧……因为自己所以花店会有更多的客人什么的，刚才那位先生也是出于礼貌、才会和自己多说那么几句的吧。

　　自己才不会像那个人说的那样，会自顾自地【自我感动】呢……而且以后也会拼尽全力地去做到这一点。

　　回到家后的少女又回想起了花店里发生的事情，那个打扮奇怪、但却意外和善和亲近的男人，真的会像说的那样明天还来花店吗？记得他说买花只是走进花店以后才临时起意，而且还是送给可能不在了的人，那么为什么不今天就把要送的花全部都买好呢？

　　………

　　少女百思不得其解，空旷的房屋里唯有自己的脚步声传入耳中，准备晚饭、打扫房间和收拾物品等等如今都需要她一个人完成，不过这样的生活也持续了快半年了，她也基本已经适应了。

　　完成学校的功课以后，她有些疲倦地将头枕在手臂上，视线落在窗台上的一排盆栽上。

　　父亲和母亲还在家的时候，总会轮流照顾这些被母亲买回来的植株，不过由于每隔一段时间母亲就会对不同的盆栽感兴趣，这些植株当中经常有的会被替换掉。

　　可无论过了多么长时间，有一盆花一直没有变化，而且不知挺过了多少个寒冷的夜晚，那是母亲最喜欢的一盆花，也是照顾起来最用心的。

　　父亲和母亲在某一天突然人间蒸发以后，除了他们欠下的债、空旷的房子还有不足以支持她生活的遗产之外，少女还继承了这些具有特殊意义的盆栽，恰巧之前和父母亲有来往的老婆婆因为眼睛失明、需要人帮忙，她便在兼职打工的同时学习了很多有关植物方面的知识。

　　少女觉得自己大概是个很自卑，很胆怯，什么事情都不擅长的人，和记忆里自信又美丽的母亲完全不一样，但唯一能肯定的是，在照顾母亲心爱的盆栽这件事上，母亲肯定不如她。

　　就比如，这盆母亲最爱的植株，其实是会在立夏时节绽放出蓝色妖姬般绚丽花朵的鸢尾花，自己有从它被买回来的地方——也就是现在她正在兼职店员的花店里，向老婆婆详细学习了有关鸢尾花的护理方式。

　　母亲如果知道了的话肯定很高兴吧……虽然失踪了快大半年的她、还有父亲，究竟还是否活着都不一定……

　　后来的少女进入了梦乡，她梦见了父亲和母亲其实还在日本的某个角落里生活着，他们还有她一起照顾和看护，被他们一家选中了要疼爱的盆栽。

　　第二天早上再回想起来，唯一不可思议的是，明明现在正是秋季，那盆梦里的鸢尾花竟然奇迹般地在淡蓝的月光下、盛开出了幽蓝色的花朵，宛同失落在人间的妖精般美丽动人……

　　忘记了月光照耀下，母亲在盆栽前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但她的脸还有上面的神情却是那么地清晰，即便是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却像真实发生过的记忆一般，少女在梦醒以后还能回想起，梦里的母亲是那么美丽、温柔，却又有那难以理解的、淡淡的悲伤。

　　淡蓝色的月光，幽香的花朵，还有母亲恬淡的脸颊，照亮了秋夜的梦。

　　……

　　“今天辛苦你了，快些回去家里吧，小爱理。”

　　又是一天黄昏，坐在里屋的安乐椅上的老妇人，向着站在房间门口的少女说道。

　　“嗯……好，老婆婆再见……”

　　有些无精打采的少女轻声回应道，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夕阳洒在她的面颊上，还有她略有些失神的眼瞳上。

　　并没有来呢，那位奇怪的先生。

　　少女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她今天到花店时格外的早，老婆婆告诉她昨天的那位客人早上没有来，但是从她过来这边到花店晚上关门，也没能等到身穿风衣的男子。

　　但客人的承诺从来都不是肯定的，他们也许有了其他要做的事情，或者有了不同的决定，而并不需要将此告诉给他曾经遇见过的店员们。

　　也许那位先生明天就会过来，也许再也不会来了。

　　（底下是老婆婆与奇怪的先生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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