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冬

　　从迈克大叔那取回竹筐，同眼泪汪汪的丽雅婶婶告别，再三保证过了月神日一定早早地到镇上来，婶婶这才依依不舍的送别雾冬。

　　走进了永恒森林，雾冬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师对礼仪是很严格的，特指对外人，面对王公贵族也好面对流浪者也好，该有的礼数一样也不能废，老师说过这是修养。

　　故而出了镇子到了森林这样的无人之处，雾冬才真正放松下来。

　　实际上，永恒森林并不适合人类居住。

　　除了生活在森林里的魔兽，还有喜欢恶作剧的妖精，受元素之力生出灵智的妖物，以及盗猎者、放逐者等等，还有精灵王国洛伊亚斯的巡查兵。

　　即使奥文帝国与洛伊亚斯交好，那也只是因为看在月神的面子上同其余人类国家相比不错，像洛伊亚斯东南侧的塞白王朝那可是一越边境就会被无条件遣返，违逆者立即射杀这种程度……偏生塞白王朝有一半国土是沙漠，北部的几条外贸商路有四分之一都要经过永恒森林，所以塞白王朝也只能咽下这口气，与洛伊亚斯签订互不干涉的和平契约，听说每年还要分红给精灵女王……

　　该怎么说呢，没想到精灵这么刚猛，比她印象里那不染俗尘高傲善良的精灵形象天差地别。

　　老师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过，要是碰见了精灵的巡查兵，裹着斗篷赶紧跑就是了，斗篷上染了隐匿药水，还画了加速法阵，足够她溜走了。

　　雾冬也问过老师，既然他都已经住进永恒森林了相当于是精灵女王允许他住进洛伊亚斯的领地，为什么还要躲着精灵。

　　小老头当时哼了一声，‘麻烦，精灵就是麻烦！’

　　……她还能说什么，她也只能说啊对对对对。

　　至于那些令外界闻风丧胆的魔兽妖物……

　　雾冬也是怕的，但是吧……

　　皮靴踩在了绿藤之上，雾冬被藤妖整个吊了起来，得亏她的竹筐有盖子，要不然买的东西全都碎了。

　　藤妖凑过来，张开了长着细细密密尖牙的大嘴，准备在凛冬之前大快朵颐一番。

　　然后雾冬摘下了面罩和头罩……

　　原本绑着雾冬的藤蔓一僵，猛地将人丢下，无数藤蔓像是被刺激到一样一层又一层的包裹住了它的大嘴，甚至人性化的发出了‘呕’的声音……

　　是的，她，土生土长的地球人士，即使到了奥文帝国过了五年，在这群魔兽和妖物眼里，她就像是行走的‘恶臭’制造机，浑身上下的味道，用老师的话来说，就像是在楼梯隔间遗忘的、发了霉长了霉菌丝的臭奶酪，如果魔兽修为高生了灵智，大概就能明白她脑门上写的‘有毒食品，不可食用’。

　　这也是为什么她能穿梭永恒森林如入无人之地的原因……

　　因为她难吃……

　　囧……

　　据老师说，她刚来的那段时间，老师为了修补她近乎撕裂的身体把她放在药圃的水池里温养，熏死了不知道多少珍稀草植，即使他费尽心血，用不知多少珍贵的药物帮雾冬‘清洗’，五年来的成就也只是在斗篷的遮挡下不会熏到永恒森林里的生物。

　　雾冬拍了拍身上的枯树叶，镇定的继续赶路。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老师要收她为徒，据老师所说，他要教出一个足以名震世界的弟子，奥文帝国那些人他一个都没瞧上，早些年游历世界也压根没有心仪的人选，所以他回到家乡，向月神祈愿能遇到一个合心意的弟子……

　　按照神明的指引，他在永恒森林等待，最后等来个雾冬……

　　那落差，不亚于本以为是满汉全席，结果送来的却是臭豆腐拌饭……

　　还是快过期的那一种……

　　这么一想，难怪老师从来不提宗教信仰，想来是心如死灰？

　　雾冬自嘲的摇了摇头，在已经衰败的森林里蹦蹦跳跳的走着。

　　不管如何，老师依旧将她视为己出，炼金术一代接着一代漫长的传承几乎是倾囊相授，然而到如今了，她连一瓶最基础的治疗药剂都调不出来完美。

　　因为那些草药如果沾到她的肌肤，就会焉掉，万分影响品质，炼金术不可能隔着手套去炼药，无论是熬药时候的分量、火候、时机，哪一个都是必须分毫不差的，还有法阵的描画，更是要顺应药剂的特性去聚集、引导元素之力，都是精细活。

　　而她的体质，别说引入散布在空气中的元素之力了，只要她在，就是一个人形的元素屏蔽立场。

　　偏偏老师是个不信邪的，不能炼药是吧，那就模拟，老师费心费力的做了很多药材模具，耳提面命的看着她复原炼药步骤，实时播报药剂会出现的反应，即使压根没有反应……

　　不能引导元素之力是吧，老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成箱成箱的元素宝石，一个一个的导入元素之力，又做了镶嵌宝石的‘画笔’，足足有半米长，刚好出了她的人形屏蔽立场，最开始的时候，由于过于沉重，雾冬压根就没法举起来，即使举起来了，也会不可控制的发抖，而炼金法阵又是极为精细的东西，比魔法师的聚魔法阵要繁复，每瓶药剂都不一样，都要调整，最开始那两年，老师为了让她学好，每天让她沿着塔的旋转楼梯跑十遍，又逼着她学弓箭，提高她的腕力和稳定性……

　　刚开始的雾冬闹过、吵过、反抗过，无时不刻想着回家。

　　……然后被打趴……

　　不得不说，老师虽然身为炼金术师，但是武力值真是出奇的高，目测安东尼警长也是打不过的，就那一口气爬楼梯上塔顶，呼吸都不带乱一下的老师，比她这个爬了四层楼就要死要活的废柴简直、简直……

　　高出不知道多少倍……

　　一直走到天色将暗，雾冬才回到石塔。

　　巍峨的石塔高耸入云，在塔底压根看不见塔顶，据说是老师画的法阵，加上隐形药剂让外界之人无法探查，能够支撑起这么大范围的法阵，那得是多么纯正的高品质药剂和完美法阵啊……

　　也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够上老师的一星半点。

　　石塔总共有十层，下面的五层算是生活区，高度也只是寻常屋子的高度，一楼的会客厅，二楼的厨房、餐厅，三楼是钢琴房，四楼是雾冬的卧室，五楼是老师的卧室，从六层开始便是老师的工作区，六层是炼药室兼书房，诺大的瓶瓶罐罐还有数不清的奇怪的仪器都在这一层，七层是储物层，是除了图书馆最大的楼层，密密麻麻的秘银架子是最好的储物架，还有成片的冰晶石箱子，即使是最金贵的草植，都能完好无损的保存，中央是从极北之地运来的最好的万年冰髓，自然而然的散着冷气，被法阵引导贴着架子循环，即使人站在秘银架旁边也只不过是感到有些凉意罢了。

　　八层则是老师作品的存放间，炼金术师的药水，还有那些烙印着法阵的物品，都要分门别类分开安放储存，老师说过，越是高品质的药水和炼金物品，些微的退化和损耗都有可能引发异变，所以妥善的保存是极为重要的，七层也是防护最严密的一层，那些繁复而又重叠的防护法阵看得雾冬眼花缭乱，只觉得即使这儿炸了个蘑菇蛋顶多也就是石塔震一震这样的地步了，至于她的作品……

　　额……压根不配放在这一层，全都随意的堆在四楼……

　　不说了，都是泪。

　　而九层，是雾冬最喜欢的一层，老师年轻的时候周游世界，搜刮了很多稀奇的玩意儿还有杂七杂八的书本（也就是除了炼金术以外的书，连魔法师和剑士的修习书籍都被随意的丢在这里），原本是研究用的，老师想起来了就会拿点去书房研究，研究完了又会丢回来，老头子对于炼金术以外的东西压根不上心，导致这里像是藏宝山，很多东西连老师都不记得了，对于雾冬来说，几乎全能的老师还有一问三不知的东西，那她可上心了，除了修习炼金术的课程，一有时间就泡在这里。

　　十层是石塔的核心层，是老师最骄傲的作品，应该说整个石塔都是老师的作品。

　　十五岁的雾冬压根无法想象，什么样的法阵足以将这样一座巨大巍峨的石塔瞬间转移到千里之外，在修习了炼金术后，自己别说空间魔法了，连最普通的火焰魔法都难以把控，画个巴掌大的点火法阵就要累的要死，而老师却能达到这样的高度。

　　当然这样的瑰宝，纯靠药水是没有办法完成的，最重要的，是十层图书馆里那颗空间宝石，据老师说，那是他远行极东海洋，在世界尽头的龙岛上获取的宝物，是属于巨龙的馈赠，那么小小的一颗，就将这座石塔从奥文帝国的王都，迁移到了这里，真的是相当神奇。

　　而这里存放的书籍，是数都数不清的，时至今日，雾冬甚至都不敢说自己吃透了哪怕百分之一，而老师却信手拈来，像是一盏引路的明灯，帮她跨过了不知多少歪路。

　　那种倾囊相授，却丝毫没有因为她贫瘠到可笑的天资而嫌弃、放弃的样子，抚平了雾冬那颗曾经绝望的心。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法回家，如果不是老师，她早就死在了那场车祸里，午夜梦回，她记不清多少次梦到爸爸妈妈在她的坟墓前嚎啕大哭，老师从来没安慰过人，只是站在那里，僵硬的任由年幼的雾冬将鼻涕眼泪糊在他日日保养得体的白胡子上。

　　然后第二天凶巴巴拿着板子催她去学习，却从没真的打下去。

　　只要忙起来了，充实起来了，那些疼痛，莫名的就淡去了。

　　雾冬觉得，她在这个世界，找到了另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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