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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
江畔年练完琴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小时。
她感到浑身发热,后背出了一层薄汗。像是身体内某根绷紧的弦突然松开了一般,她跌坐在床上,仰面躺了下去。柔软的绒毛蹭在脸上,她摊开双臂均匀的呼吸着。
很累。真想甩开一切,就这么一觉睡到天亮。
在短暂的寂静中,她终于停止了白日一刻不停运转着的大脑,如待机般熄灭了光亮。
什么也不思考。
这种被子熟悉的柔软触感,让她有归属与家的错觉,即便只是在闭上眼的黑暗里独自感受。对于她,睡眠是比奢侈品还要珍贵的东西,这也许是她为什么会每日清晨都感叹,床是最美好的事物的原因。
床会接纳有关她的一切。
一种......被爱的错觉。
手机震得嗡嗡响。江畔年从不打开铃声,平常也只有偶尔的家人的来电,或者是送餐的外卖。
她伸出左手朝旁边探去,摸索了一会儿,接上了电话。
对面是嘈杂的背景音,江畔年没有说话。
“年年?”罗秋燕的声音一向具有很高的辨识度,她的声音尖细而年轻。
“嗯。”
“今天还好吗?有什么事情要跟妈妈讲吗?”
“没什么事情,太累了。”江畔年的声音很小,让罗秋燕一时听不大清。
“什么?妈妈没听见,”罗秋燕顿了顿,好像在和旁边人讲话,“在和我女儿打电话呢。”
江畔年等对面的声音安静下来,她才开口,“我太累了,妈妈。”
罗秋燕听清楚后,在电话那头停顿了半晌。
“......妈妈也很累,天天加班,还有很多疑难杂症要解决......”
江畔年沉默不语。
“年年,今天你练过琴了吧?”
“......嗯。”
“练完琴要开始复习哦,多做做数学题。”罗秋燕同往常一样嘱咐着这些话,“准备好明天的早饭,在冰箱的冷冻层里,有包子和烧卖,早上起来蒸一蒸。牛排也可以做了吃。”
“嗯。”江畔年右手仍攥着小提琴,琴身的一小部分已被她的体温感染。
“你还要什么别的吃的吗?我来看看有什么外卖,或者你自己点,没钱了我转给你。”
“不要了,明天再说吧。”
挂上电话后,江畔年在静默中凝滞了很久。
总是这样,本想倾诉一番,最后却还是将想要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今天发生了什么,见到了什么,快乐与否,难过与否......她都会记在心里,然后一个人忘记。
她起身,打开书包,翻出自己想做的作业,对着纸页发呆。
今天新学的内容,因为睡觉,又错过了很多重点。
每个字都看得懂,连成一句话就变得晦涩起来,她无奈片刻,打开手机。
林晴果然在她的意料之中传了答案,发来了一长串图片消息,完后还附上一句:
老规矩,抄的话多改几个字。
江畔年没有回复,直接点开图片,提笔就写。
其实在刚开始的时候,江畔年还是对自己抄作业这个行为抱有一丝心虚与愧疚的。
她用听不懂、没时间来搪塞自己,实则是惧怕这些需要绞尽脑汁的题目。譬如数学,这门科目从未给予过她丝毫的成就感与动力,被打击久了,习惯了这种恶性循环,也就渐渐放弃了。
相反,英语和语文能给她莫大的鼓舞,能让她在学习中得到一些自我价值感。
于是她对这几门科目的爱憎泾渭分明,必然的成为一个单纯的文科选手。
江畔年在聊天界面随意上下翻动着,无意点开了和罗秋燕的聊天框,上一次的聊天记录还是在两天前。
“晚饭吃了吗?”
“吃了。”
...
看到这句话,她的胃顿时紧缩,团在一起的感觉十分难受。
她今天没怎么吃午饭,晚饭也随便糊弄了一番,到了深夜便开始撑不住了。
打开冰箱,里面最后的存粮也都吃完了,她叹了口气,点开外卖软件,发现能送的店都已纷纷打烊,还有的根本不支持送到这个偏远地方。
只能下楼去店里吃一顿宵夜了。她想。
只是,这么晚了,哪家饭店还开着?况且这学校附近全是郊区,夜晚也定然不会像城市那般灯火通明。
她对这片地方,实在是有些怨气。
江畔年下了电梯,才发觉自己穿的很薄,外面是无法比拟的冷,她的一件短羽绒服根本挡不住风。
风把脸刮得生疼,她的体温迅速降了下去。
她往四周看了看,感到一阵陌生,方圆几十米都没有任何一家店是亮着灯的。
除了一家稍显破败的小店。
江畔年走近一看,在心里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走进去,在几步远的距离便闻到了浓烈的劣质香烟夹杂着烧烤的烟味。
她皱起鼻子,屏住了呼吸,有些嫌弃的往里看了看,里面倒是整洁干净,瓷砖被白炽灯照的很亮,还有空位置,只坐着一桌人,听起来很嘈杂。
江畔年没再多想,因为没有别的多余的选择,她便直接走了进去。暖气扑面而来,她感到自己的毛孔都舒展开来。不过那股烟味,嗅到鼻腔里实在有些头晕眼花,让她的脑袋涨涨的,呼吸十分困难。
店内人听到了门口一阵动静,都纷纷回头瞧着,一个冻得直缩脖子的姑娘哈着白汽走了进来,看着样子是自己一个人来吃宵夜的。
老板娘凑到江畔年跟前,给她指一旁的破旧的菜单和自选菜,问她要吃些什么。
江畔年只看了一会菜单,便指着一行小字说道:“这个,我要炒饭。”
“还要点别的吗?”
“不用了,谢谢。”
过了一会,厨房便开始有了动静。江畔年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靠着玻璃窗坐着,看着外面的黑夜静静等待。
“阿驰,再来一杯!”不远处的那桌人忽然冒出了一个高亢的声音,一只手高举着玻璃杯,似乎还有些重心不稳,摇摇欲坠。
江畔年被打断了思绪,不由得往旁边瞟了一眼。
什么阿驰?
像是秋叶落到湖面一般,她被轻微地扰乱了。
毫无防备的转头的那一瞬间,她却被彻底惊动了。
什么阿驰?是在烟雾缭绕中因暖意而微红了面颊的他,还是在人群里一言不发看着自己的他?
一地落叶。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吃完这碗饭,又是如何走出这家店的。
她只闻到了自己一身的烟酒气息,沾染在头发和衣服上。
怎么也摆脱不掉。
烧烤店里,夏铭轩手里握着啤酒瓶,不停地往自己和身边人的被子里倒着。
倒了一半,他便被伸出来的一只手制止住了。
“怎么了,阿驰?喝不动了?”夏铭轩此时也有些醉了,笑眯眯的看着唐驰,带有些劝酒的意思。
唐驰几杯酒已经下肚,却仍旧十分清醒,即便他从不主动接触这些,对于抽烟也是出于本能的排斥。
“我出去透透气。”说完便大跨步走出门外,窄小的门框似乎容纳不下他的身高。
夏铭轩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唐驰并不喜欢和他们做这些事情,于是继续和旁边一帮人喝起了酒。
骤然降温的户外让唐驰一瞬间清醒,耳边灌满了迷糊的风声。
他快步走着,却又像丢失了什么东西一般,失去了方向。
他极力幻想出一个背影,一缕发丝或者熟悉的嗓音,在这个寒夜,抓住某个象形的边角或是若即若离的标点符号。
他能抓住什么呢?只剩一片空荡荡的落寞,半点脚印也不曾被施舍。
他自嘲起来,唐驰什么时候这样失落过?不曾。
背后传来了窸窣响动声,那声音极轻,却在寂静中显得明显了。可能是野猫,也可能是风动。他想。
那窸窣声渐渐停了,就离他半尺距离。
“唐驰。”
他猛然回头。
他看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轮廓,却又像装进了另一个容器里。是他曾经见过无数次,却又忽然陌生了的灵魂。
她说,好久不见,唐驰。
破碎的融化的银色月光。
以及再也无法重叠的回忆和名字。
唐驰顿了半晌,他面对着她,半尺距离,却已经比她高出许多。
什么时候,她已经需要仰着头看着自己了?
他注视着她的笑容和眼睛,她的眸子里盛满了浓稠漆黑的暮色。
他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开口,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
该叫她江畔年,还是和从前那样,叫她姐姐?
她带着初次见面的柔和微笑和礼貌的语调,以至于唐驰忽然忘记了她从前是什么模样。
他最终在二者之间,选择了前者。
“好久不见,唐驰。”
“江畔年。”
这句 “江畔年”的意思是,我曾经认识过你。意思是,我们分离了很久,如今再次遇见。意思是,我们无法再像从前那样,但我仍然很高兴能见到你。
意思是,我们错过了彼此的成长,就像电影中途的那段空白那样,我很遗憾,也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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