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下城

　　九月的风总是宁静而又燥热，扶光的阴影洒满了窗台，透过薄薄的玻璃，映在窗边的两位少年身上，两人身上仿佛浮着一层金色的薄雾，树叶阴影摇曳，微风拂过，轻轻撩过发丝，惹得人有些心头发痒。

　　盛祈瞳色很深，微微上挑的眼尾有些戏谑的意味，他手撑着头，抬头看向对面的苏北易。

　　“是……是你？”

　　苏北易有些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昨天还在勤勤恳恳工作，今天怎么就坐在自己身旁成了同桌了？他猛地向前走了一步，用手托住盛祈的脸，注视着盛祈的眼睛，试图在他眼里找到一丝躲闪。

　　但是并没有，盛祈的眼底清澈，反倒是他狼狈的倒影清清楚楚的映在盛祈的瞳孔里。两人的距离差不多只有一个拳头，隐隐约约可以闻见盛祈身上熟悉的淡薰衣草香。他看见盛祈的睫毛卷而翘，微微的闪着，瞳色墨黑，在阳光的映射下染上了柔和温润的色泽。

　　他回想起来，昨天也是这样的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也是这样熟悉的薰衣草香。在不知不觉中抚平了自己的心情。

　　“对呀，是我。” 盛祈向前又凑近了一些，微微上挑的嗓音如同轻羽在半空中转了个圈。

　　“你不会把我忘了吧？小同学？”盛祈挑了挑眉，眉眼里染上了一丝委屈，他闹脾气似的，不动声色地将椅子向后退了一点。两人拉开了一点距离。

　　苏北易有些尴尬地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昨天你戴着口罩，我没认出来……”

　　临近上课，林言从前排谢嘉辰那里玩回来，刚坐到座位上拧开可乐瓶，刚灌两口就听见后座的两人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

　　“说啥呢？什么忘不忘，认不认的？”林言没听清楚两人的话，转过身边喝可乐边问道。

　　苏北易趴在桌子上，脸埋进臂弯里，没抬头指了指旁边的盛祈，“坐我旁边的这位，就是昨天那位买果茶的帅哥。”

　　话音刚落，林言嘴里的水噗的一下全喷了出来，好巧不巧，幸运之子江林皓气喘吁吁的从后门跑回来，正打算展开双臂给前排的谢嘉辰一个爱的抱抱，结果被突如其来的水花滋的愣在了原地。

　　回过神来的江林皓表情麻木，僵硬的转过身来，看向缩在墙角里的林言，目光中的杀气盖也盖不住。

　　“林言！你死定了！！！”

　　林言是个机灵的，一看不对劲立马翻窗逃走，逃走前还不忘瞅一眼看热闹的苏北易和盛祈。眼里满是怨恨和不敢置信。

　　苏北易无辜的眨了眨眼，回过头对着盛祈基础一个艰难的笑容。
　　“他们这都是正常操作，习惯就好，习惯就好，哈哈哈……”

　　盛祈分了苏北易一个同情的眼神：“理解，理解，这些我都懂。”

　　苏北易还想再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却被上课铃声打断了。没有办法，只好闭上嘴，继续将桌上没写完的卷子收起来，展开数学书，准备上课。

　　南江中学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在预备铃响起时，教室内必须保持安静，不得打闹喧哗。在这期间还会有巡查的领导检查重点班的学习情况。如有违纪，抓到检讨直接四千字起步。

　　林言和江林皓风风火火地跑回教室，站在门口警惕的往里望了一圈，见老师没来放下心来，快速又坐到了座位上。

　　“幸好肖总还没来，不然就死定了！”

　　林言洋洋得意，丝毫没有在意到窗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一张人脸。

　　“咳咳咳……咳咳……”

　　苏北易低头捂着嘴咳嗽，拼命使眼色提醒林言。盛祈看书的头埋得更低了，拼命压住抖动的肩。

　　林言看了一眼盛祈，似乎有话想说，刚准备转过身来，一扭头便和窗台玻璃外的数学老师四目相对。

　　可能被窗边突如其来的一张脸吓到，也有可能是数学老师表情太过恐怖，林言吓得大叫一声，活像触了电一样直接咻的一下从凳子上弹起来。

　　“woc！”

　　全班人被林言这一壮举吓得不轻，纷纷扭头看向窗边的林言，却又看见林言窗边那张噩梦里的面庞，一个个默不作声，又将头转了回去，目光死死盯着桌子，连口大气也不敢出。

　　嗒嗒的皮鞋声每一步都像是扣在了人的心弦上，门口突然出现一个凶神恶煞的人头。

　　刚进教室，他狠狠剜了林言一眼，走到讲台上把数学书重重拍在桌子上，空气里被掀起一阵呛人的粉笔灰。

　　“林言！”

　　浑厚的男高音回荡在教室里。

　　“到！”

　　林言站直了身子，目光里满是惊恐。
　　顺着林言的角度看过去，讲台下的谢嘉辰耸着脑袋，微微侧过身子，手放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那意思很显然：祝你好运。

　　肖伟华怒目圆瞪，嘴里唾沫星子直往外喷。

　　“林言！你想转过去想说什么？！啊！？你看看人家苏北易在干什么？人家在安安静静学习！你再看看你！来了个转学生你就巴不得眼长人家身上是吧？你没自己事儿做啊？闲出花来了是吧？！”

　　肖伟华脸涨的通红，气成了猪肝色，他伸了伸脖子，看见了坐在后排的盛祈。

　　“今儿咱班来了个转学生是吧？站起来我认认人。”肖伟华理了理衣领，尽量让脸色缓和一些。

　　“老师好。我是盛祈。”

　　肖伟华打开水杯，咕噜咕噜喝了几口，从上到下的打量了盛祈一番，才开口道：“小伙子长得挺帅啊，跟你旁边那个有得一拼。”

　　话音刚落，全班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向后排的两人，大多数都还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

　　“我听老张说了，盛祈刚转来咱们这边，人生地不熟，课程也落下了不少……”

　　肖伟华清了清嗓子：“我办公室离得不远，上二楼左拐三号办公室。有不会的问题来问我，办公室的大门随时向你们敞开。”

　　“还有啊，林言，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我直接给你扭送到教务处，让唐主任处理。”

　　肖伟华说完，拿起课本就开始上课，简直就是无缝衔接。

　　林言很识趣，拿着书站到后黑板罚站。

　　整整一堂数学课，基本上都是在数学老师肖伟华的浑厚嗓音下过去的。班里学生个个耳朵震得生疼，鼓膜几乎要炸裂开来。

　　谢嘉辰和江林皓坐在前排，重度灾区简直苦不堪言，一下课就慌慌忙忙的跑到苏北易跟前。

　　“易哥！我已经感觉不到我耳朵的存在了。”

　　“肖总真是人民的好叫师，不服都不行！”

　　林言站了一节课，回到座位腰酸背痛，没好气的把数学书扔进桌兜里，整个人头上都好像顶着乌云，仿佛随时都能劈一道雷下来。

　　他转过身，像深闺怨妇似的瞅了一眼盛祈和苏北易，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奶茶小哥？转学生？盛祈啊盛祈，你还有多少身份是我不知道的？”

　　盛祈耸了耸肩，摊开手道：“以后你就知道了。我现在不在那上班了。”

　　“啊？为什么？”

　　盛祈没说话，嘴角扯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似乎有些勉强，窗外树叶的阴影覆在盛祈眼睛上，映出一片阴霾。

　　林言察觉出有些不对劲，没有说什么，迅速转移了话题。他推了推苏北易的手臂，问道：

　　“咱今儿中午去食堂还是校外饭店？”

　　苏北易头也不抬，手上的笔基本没停，纸张上写字的声音异常清晰。

　　“老地方。”

　　“校门东边的那家李记饭馆？行，我先定个位子，待会叫上夹子和耗子。”

　　大课间时间比平时下课时间长了十分钟，离上课时间还很早，苏北易做题快，刷完手上仅剩的两份卷子，得了空。他坐在座椅上，靠着椅背，悠闲得跟老大爷坐摇摇椅似的。

　　他坐着椅子晃了一会，用余光瞥了一眼身侧的盛祈，他的这位新同桌，虽然从进班开始就一直笑呵呵的，但现在看过去，说过那句话后，盛祈眼底除了窗外被树叶遮住的阴影以外，好像还参杂了一些其他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可能是出于好心，他开口问了一句：“盛祈，你去吗？”

　　盛祈似乎是刚回过神来，看向苏北易的时候，眼底的薄红还未完全褪去。

　　「他这是……哭了？」苏北易微微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不用了，我中午有点事儿。你们去吧。”盛祈干笑一声，嗓音有点闷闷不乐，没有多说话，只是起身向后门走去。

　　苏北易一直注视着盛祈，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教室外的拐角处。

　　「莫名其妙，表情怎么跟吃了馊饭似的？」

　　苏北易虽然嘴里嘟囔着，目光却一直都没有离开后门。

　　直到下一节课的预备铃响起，盛祈本人才慢吞吞的回到教室，他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正午的骄阳似火，阳光透过薄薄的玻璃映在摆满书本的桌面上，书本上的光芒耀眼，微风不燥，携着暖洋洋的阳光，从教室的边边角角渗透进来 。

　　苏北易坐在窗边，骄阳的光撒满在少年的身上，毫不吝啬，蓝白色的校服外套在日光中反衬出灿然的光芒。衬得整个人懒洋洋的。

　　叮铃铃……

　　下课铃声准时响起，教学楼在短暂的几分钟后逐渐人声鼎沸，窗外的学生成群结队，有的去学校食堂，有的则选择去校外饭店吃饭。

　　苏北易被太阳晒得有些热，拎着领口扇风。干净的校服下的白皙皮肤若隐若现。

　　“热了？”盛祈收起笔站起身。

　　“嗯，有点儿。”苏北易索性将外套脱下来，只穿着里面的白色短袖，将刚脱下来的衣服叠好放进桌兜。

　　“走啊，易哥，吃饭去！”林言和谢嘉辰站在教室门口，对着苏北易招手道。

　　苏北易把手机塞进校服裤侧面的包里，将耳机搭在脖子上，看了一眼窗外：“你们先去，我陪我妹充个饭卡。”

　　“行，那我俩先到饭店点菜，易哥你记得快点啊。” 两人搭着肩走出了教室。

　　苏北易收拾好东西，起身走到教室外的走廊，刚出教室一转头就看见门边站了个人。

　　“站这儿干嘛？吓我一跳。”苏北易对着面前的盛祈有些不满。“你不是中午有事儿吗？怎么还在这等我？”

　　这话听上去怎么有些埋怨？

　　“我的事和你差不多，都是带人去充饭卡。”

　　“带人？”苏北易微微挑眉，有点好奇。“带谁呀？你也有个妹？”

　　“不是。”盛祈摇了摇头：“是弟弟。”

　　两幢楼离得比较近，中间只隔了一条梧桐荫道，骄阳穿过层层叠叠的绿叶，在地上投下偏偏零散的阴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苏北易和盛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两人并排站在一起，这才发现，其实盛祈略比苏北易还要再高一个头顶，苏北易调侃道：“你挺高的呀，今儿下午体育课一起打球？”。

　　“好啊，不过我技术不好，你多担待。”

　　“哥。”

　　抬眼望去，一个清瘦少年双手插在裤兜里，下巴微微昂起，明明穿着文雅的白衬衫，却依然盖不住少年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几分桀骜不驯的野气。

　　许是站在树荫下比较凉快的缘故，少年的嗓音都有些冰凉，但音质冷冽，竟有些莫名的好听。

　　他不紧不慢的走到两人跟前，瞥了一眼盛祈旁边的苏北易，没好气的问道：“你谁？”

　　苏北易斜倚在一旁的梧桐树，双臂随意地交叉在胸前。听到这话如此嚣张，脸上的笑容微敛，眼底染上了一层寒意，他微微斜睨着不远处的少年，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目光冷淡，却又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与嘲讽。

　　“你管我是谁？”

　　苏北易也是语气不善，他嗤笑一声，就连眼皮都懒得再抬。

　　一旁的盛祈摇了摇头，走上前拍了拍苏北易的肩，安慰道：“这是我弟，盛淮。他性格比较急躁，说话不过脑子，我代替他给你道个歉。”

　　盛祈回头瞥了一眼盛淮，眼神里明显带着埋怨和恼怒。“盛淮，这是我同桌，说话礼貌一点，哪有你这样跟人说话的？！”

　　盛祈正准备再开口教训弟弟，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了。

　　“哥哥！”

　　不远处的娴静少女站在骄阳下，整个人明艳而又娇嫩，笑意盈盈，声音宛如江南的春日细雨，清透干净。

　　苏北易听到声音，脸上的阴郁瞬间烟消云散，他缓缓走上前，从容的从口袋里取出纸巾，轻轻拭去苏北然额头上的细汗。

　　“急什么？你哥我又不会丢。”

　　苏北然稍稍低下头，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羞涩的微笑，过分白皙的肤色很快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粉红，她身材纤柔，站在苏北易身旁整个人看上去弱不禁风的。

　　苏北然洁白的衬衫整整齐齐，略显青涩的脸还有些稚嫩，白净娇软，懵懵懂懂的样子和自己亲哥哥苏北易的恣意张扬截然不同，一看就是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乖乖女。

　　“你妹妹？”盛祈看着苏北易面前的少女，温和地笑了笑。“长得真可爱。”

　　“那可不。”苏北易将纸巾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我妹不仅长得好看，脾气也特别好。”

　　说着，苏北易还瞥了一眼站在盛祈身旁的盛淮，眼神里还带着明晃晃的挑衅。

　　盛淮一言未发，锋锐冷淡的眼眸里毫无波澜，他看了一眼面前的苏北易，神色淡漠清冷，他微微偏头，望向苏北易身后的少女。

　　破碎的骄阳透过葱郁的树叶，清浅的微风拂过，燥热与喧嚣不再，梧桐荫道的梧桐叶微颤，仿佛在垂头窃窃私语。

　　直至片刻后，他才移开了滞留在她身上的目光。

　　周遭人声鼎沸，一种不知名的情绪逐渐蔓延开来，仿佛是一个平滑的鹅卵石，一不小心掉进了蔚蓝的湖水里，小小的水波就能掀起一片波澜和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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