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诱月亮

　　江淮是独居。
　　家里很是冷清，江淮进门时也只亮起了玄关处的灯，透亮冰冷。
　　已至深夜，院落里的人家基本都熄灭了灯光。
　　周围漆黑一团，也只有这时城市里的星星才会冒出那么一两颗，却看不真切。

　　江淮单手撑着靠在露台的石壁上，滑动手机，仔细斟选了一套离苏禾较近的房子，向中介预约了明天看房的时间。

　　随后，修长的手指快速滑动屏幕，点开了另一人的聊天框。
　　这是康宜在苏禾下车前便发过来的语音，只是江淮没有在苏禾面前点开。

　　点开音频，康宜八卦的声音便从手机听筒里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
　　“我记得你读研那会儿不是一直说有一个喜欢得不得了的人吗？怎么今儿就变卦了。”

　　空气中带着些凉意，吹起了江淮额前的几捋发丝。
　　男人转身背靠着露台的栏杆，顺手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拿出打火机点燃烟的那一刻，昏暗的露台有了短暂的光亮。

　　江淮很少抽烟。
　　此刻却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顿时烟雾弥散，画面有了片刻失焦，最终又聚集在了被男人修长手指轻夹住的猩红的烟头上。
　　等这支烟燃尽了，江淮才打字回复康宜的疑惑。
　　“她不好吗？”

　　可能是被这一反问给噎住了，对面一直显示着正在输入中，半天没有回复。

　　康宜回忆了一下大学时无数被江淮无情拒绝的女孩子，再回想刚刚在酒吧里，那个穿着一袭针织紧身红裙坐在角落安静喝酒的女人。
　　苏禾皮肤很白，眼神透亮，笑起来明媚大方，看上去亲和又温柔，带着一股美人特有的疏离气质，不被酒吧这样纸醉金迷的场所侵扰半分。

　　她会对着你甜甜的笑，说话也闻声细语，但却始终难以再靠近分毫。
　　江淮和她，好像也挺般配。

　　过了半晌，康宜才发消息来：“别说，还挺配的。”

　　江淮将手中的烟头按灭在了桌上的烟灰缸里，熄灭了屏幕光，没有再回。

　　高悬天际皎洁的弯月将周遭本就明灭不清的碎星衬得失去了颜色。
　　江淮抬头，那月亮近得像是唾手可得般。

　　*

　　夏天总是酷热难当，尤其是快要下雨前的夏天，更是湿热异常，闷热的空气压得人透不过气。就连早上还在树上空鸣的惊蝉，到了晌午时分也偃旗息鼓没了声响。
　　开学将近一周，各项教学工作逐渐步上了正轨，只是天气太热，不论是学生还是老师都迫切地渴望着赶紧放假。

　　“小江，开学一个星期了，还适应吧？”
　　才下课，江淮拿着课本刚走出教室，便被人给叫住了。
　　说话的人是学校分管德育的陈主任，江淮礼貌性颔首打了个招呼：“陈主任好，挺适应的。”

　　“也是，我可听其他老师说了，都夸你好，专业能力过硬，小伙子人也长得帅，不知道有对象了没？”陈主任说话间又靠得江淮近了些，侧头略微仰视着青年，声量逐渐变弱，态度亲昵不少。

　　“嗯，暂时没有，但我有喜欢的人了。”江淮也不避讳，直接掐灭了陈主任想说媒的苗头。

　　倒是陈主任一脸惋惜，深吸了口气：“可惜啰，我们学校的单身女老师各个都顶漂亮的啦。”
　　两人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江淮性子比较冷淡，多是陈主任问，江淮回答，一直说到行政办公室门口，陈主任才放江淮离开。

　　人是群居的，也是八卦的。
　　尤其在小学这种女多男少的地界，突然来了个这么年轻帅气的男同事，这八卦的信息更是传的满天飞。
　　一个午饭的功夫，江淮说自己有喜欢的人的话已经传了不知道几个版本。

　　语文组的八卦小能手慕晴，当然也不例外，奋斗在了八卦的第一线。
　　“哎，你听说没，江淮好像有女朋友了。”
　　苏禾将最后一口银耳羹咽下，拿纸擦拭着唇角，好奇地问：“真假，谁说的？”
　　“刚刚隔壁数学组聊天，我偷偷听来的。”

　　苏禾：“······”
　　“顺风耳同志，与其关心别人的八卦，你不如想想下午的家长会你准备好了没有。” 苏禾忍不住给好友泼凉水。

　　提起这个，慕晴连忙惊叫拉着苏禾风风火火地就冲出了饭堂，往办公室狂奔。
　　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和其他老教师一同出来话题中心——江淮。

　　*

　　下午的家长会开了将近两个小时，等苏禾结束家长会从办公室收拾好东西出来时，很多班级都已经散了，教学楼里黑漆漆的一片。

　　还没等苏禾走到一楼大厅，天空便传来了一阵巨响，硕大刺眼的闪电像是要将天幕撕开一道裂痕，惊得她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转眼便是豆大的雨点溅落在水泥地面上，不过片刻，原本浅灰色的路面被打湿成了黑灰，雨滴飞溅，带起白色光点。
　　空气变得潮湿，裹挟着尘土的水腥味，让苏禾加快了脚步。

　　将包顶在头上，一路小跑至校门口，苏禾的身上已经淋了个半湿，摸出手机一看，打车服务平台依旧无人接单。

　　倒是保安师傅好心，提出要借把伞给苏禾，苏禾正欲开口道谢，便被身后一阵短促的鸣笛声给打断了。
　　她下意识回头望去，通体漆黑的车在雨幕中闪着车前大灯，像一只蛰伏在阴影处的猛兽。赤黄的车灯的照射下依稀可以看见绵密的雨连成了一道道细线。
　　苏禾有些不记得这是哪位同事的车了。
　　心下正疑惑，就见车上的人摇下了车窗，探出来半个脑袋：“上车！”
　　是江淮。

　　并不是第一次蹭江淮的车了，苏禾也不扭捏，向保安师傅道谢后提着伞和包便向眼前的黑车走去。
　　上了副驾驶，苏禾才猛然想起今天中午在饭堂听到的关于江淮的传闻。
　　“要不，我去坐后面？”苏禾有些迟疑地开口道。
　　闻言，男人明显一愣，冷声道：“不用。”
　　“我听他们说你好像有女朋友了？”
　　“我只说我有喜欢的人。”江淮皱眉否定。
　　“哦。”
　　这也没差啊，苏禾心中腹诽。但也没有再说换位置的话题，自觉拉过安全带仔细地扣在了插孔里。

　　无人再开口说话。
　　车里放着的舒缓音乐，让苏禾渐渐地放松了下来，侧着头望向车窗外不时掠过的树影出神。
　　许是下雨的关系，路上的车辆明显增多，车速也慢了下来，无数车灯在雨中被无限拉长，晕染散开，视线逐渐模糊。

　　车内一片静谧，江淮听着身旁人的呼吸声逐渐平和匀长，侧头看去才发现她紧紧怀抱着手里的包，睡熟了。
　　有几缕被雨水沾湿的黑色长发半干着贴在她的额头上，衬得原就光滑透亮的皮肤愈发白皙，柔软饱满的粉唇微微翕动。
　　江淮心中一动，边暗叹苏禾没戒心，边伸手将音乐声调小了一些。

　　等苏禾醒时雨已经停了，她该是累坏了，醒的时候还有些迷茫搞不清楚状况，因为是歪头倚着车座靠背睡的，苏禾还下意识伸手捏了下僵硬的脖颈。
　　把头偏向另一边时，苏禾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个人影，还有模糊不清的方向盘。

　　疑惑了片刻后，苏禾猛地睁圆了原本眯起的眼睛。
　　“醒了？”坐在驾驶位的男人正是江淮。

　　由于开家长会，江淮像是特意收拾打扮了一下，头发全部拢向后面，梳了个大背头露出了饱满的额头，穿着一件面料柔软的白色衬衫，袖口被挽至了小臂处，好看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

　　车内的光很昏暗，反倒是江淮手机屏幕的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从苏禾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对方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优越的眉骨、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以及露出的小臂上成年男人该有的肌肉线条。
　　苏禾胸腔下那颗一直平稳跳动着的心，突然漏了一拍，她不自觉望得出了神。

　　江淮等了半天都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转头也看向苏禾。
　　“我看你睡得太香了，就没叫醒你。” 江淮忽视对方望向自己时还有些迷愣的眼神，解释道。
　　苏禾这才惊觉回神，问：“现在几点了，我睡了多久啊？”
　　“刚过7点，你睡了差不多一节课。”江淮语气没什么起伏，听不出喜怒。

　　苏禾有些羞赧，连声道歉。
　　“没关系，你帮我拿一下你面前抽屉里的药。”
　　“药？”苏禾又些不解，手却听话地拉开了抽屉，里面的只有一盒铝碳酸镁咀嚼片。
　　“你有胃病？”苏禾猛然想起对方为了等自己，到这个时间点还没吃饭。
　　江淮接过药盒，抠出了一片塞进了嘴里。
　　“和你没关系，中午太热我没什么胃口。”眼见着对方愈发自责的模样，江淮解释道。

　　苏禾还想说点什么，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她只好抱歉地看了眼江淮，接起了电话。
　　“潇潇啊，怎么了？”
　　“我都给你发了多少消息了，你是一条不回，说吧，你在背着我和谁鬼混呢？”手机那头的张潇悦扯着嗓子大声喊着。

　　“没看手机，怎么了嘛？”车内空间狭窄，苏禾尴尬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听筒，小声回话。
　　“不是说好了明天聚餐吗？我今儿提前过来陪你啊。”
　　“啊，所以你现在已经在我家里了？”
　　“是啊，结果你居然不在家，过分！”
　　“行行行，你冰箱里先找点喝的，我马上就回来了。”苏禾这才想起之前和潇潇他们约好的聚餐。

　　苏禾忽悠着对方挂完电话才想起身旁一直沉默无话的江淮。
　　江淮问：“等会儿还要出去？”
　　苏禾：“不是，是约了朋友，明天在家里吃饭。”
　　“嗯，你上楼吧。”江淮点点头，语气稀疏平常。
　　”江老师，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谢谢你了，我改天请你吃饭！”

　　耽误别人的时间就已经让苏禾很不好意思了，现在还要说一些听起来全是客套的话来搪塞对方。
　　好在江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依旧是一副清冷淡漠的神态，只说着没有关系。
　　苏禾也只好冲着江淮饱含歉意的笑了笑，打开车门往小区方向跑去。

　　光亮处，路灯投射下的光柱里藏着无数细小的蝇虫，皆是飞蛾扑火般涌向那唯一炙热的光源。江淮的车停在阴影中，等待着苏禾的身影消失在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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