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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1998年1月。农历新年将至。
薛家里里外外都开始热闹起来,准备年货的,打扫卫生的,翻修房子的,整理花园的,喧闹也较往常多了起来,给这个原本死气沉沉的房子平添了几丝生气。
但是,楼顶的钢琴房仍是冷冷清清的,只有断断续续的弹奏声间或传出。端坐在钢琴前不断练习的是薛家小少爷,他的脸色依旧有些惨白,眉头也有些微皱着。只是手指一直灵活地不断在钢琴键上起落着。
林宛儿在一旁,用食指敲击钢琴侧面的木板,打着拍子,眼睛也一刻不离五线谱,突然她一把抓着她儿子的小手“升C!升C!你怎么又弹错了?!”说着又狠狠的戳着曲谱“看到没有?!这里!重来!”
小男生缩回手,身子有点抖,只是看着键盘,没有马上重弹。
林宛儿见他这样,用力地抓着她儿子的手指狠狠的按在黑键上。“我说的你听到没有?!给我弹!”
钢琴发出刺耳的惨音,小男生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眼泪一颗颗滴在了钢琴键上。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废物!”林宛儿一巴掌扇在小男孩脸上,“给我弹!”
小男孩被扇了这一巴掌,立马有血印浮现,他紧紧的咬着下嘴唇,逼着自己没有哭出声,小小的双手重新放在键盘上,看着谱子,小心翼翼的弹奏起来。
一遍下来,没有任何错误,林宛儿满意的点点头,笑意盛在脸上。“好了,接下来去画画,老师应该已经来了,妈妈带你去。”
小男孩仍然低着头,从钢琴凳上下来,绕过林宛儿,没有拉着她伸过来的手,甚至连看都没有看。
林宛儿楞了一下,上前拉住她的儿子,抱在怀里“然然,你生气了?”
小男孩站在原地,任凭他母亲抱着,没有说一句话,他的头微微的抬起,从侧面可以看到触目惊心的五指印和下嘴唇上的一圈血印。
林宛儿的眼眶一瞬间红了,她想摸摸孩子的脸,薛然偏过头去,表情倔强。
“然然,然然!”林宛儿抽泣道“我是为了好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妈妈?妈妈爱你啊!”说着更紧的搂住怀里的小人。
薛然重又低下头,看着地板,稚嫩的童音里压抑着浓浓的的疲惫,“爱,我不要。”
远处的街道上,来来回回的奔跑着因为要过新年而兴奋的孩子们,后面跟着自己家的父母,他们表情宠溺,嘴里嗔怪着“小祖宗!跑慢点!”眼睛里,盛满了担忧和爱。也许,小孩子们也会摔倒,他们心疼的抱起来,嘴里责骂着,看见疼出来的眼泪也心疼着,安慰说“不疼不疼,妈妈爱你哦。”
四岁的薛然,此时站在钢琴的所投下的阴影里,一字一顿的说“爱,我不要。
1999年四月,江南雨季。
“又下雨了……”八岁的薛念蔫蔫的用手支着脑袋,看着窗外一脸的忧愁。她回过头,看着正在研究书法的弟弟,一脸的期待“弟弟~~我们玩游戏吧?”
薛然继续地看着他的书,没有理会薛念。
“弟弟~~我们玩游戏吧?好不好嘛?”薛念摇着薛然的胳膊“你才只有五岁诶,不要和老头子一样啦。”
薛然从书里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姐姐,还是没有多少表情。
“弟弟~~”薛念不死心的继续摇着薛然,“我们玩游戏嘛~!!”
薛然看着可怜巴巴的姐姐,后者就像一只摇尾巴的小狗,他微微地笑了“那……”,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进来的林宛儿给打断了。
“玩什么?!念念,你舞蹈课在九点,快去!”林宛儿走到薛然身边“然然,你的小提琴课快开始了,妈妈陪你。”
“可是,妈妈……”薛念不情愿的嘟囔着“我们都没有玩……”
“玩!玩!玩!你就知道玩!”林宛儿提高了声音“陈太太的女儿也是八岁,现在都过了几级了?!你呢?!”
薛念扭过头,哭着跑出去了。
林宛儿蹲下身,脸上的不耐烦和苛刻还没有消失掉,全印在了薛然的眼里。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径自出了门。
下午,雨停了。泥土的芬芳弥漫在每个角落。
结束了书法课的薛然走在雨廊里,被风吹进来的细小的雨丝吹拂在脸上,有点冰。他停下来,看着人工池里一圈圈的水纹。眉头微微地皱着。没有发现此时恰好走过来的另外一个小男孩。
“你好”走过来的小男孩有礼貌打招呼,但是普通话却不大标准,“我叫陈子歆。你叫什么名字?”
薛然回过头,淡漠的看了眼前的男生一眼,没有说话,又转过头看着人工湖。
然而,小男孩却没有走开,仿佛在踌躇什么。过了许久才说“你长得真好看。”脸红彤彤的,写满了羞涩和局促。
薛然仍然没有什么回应,继续看着池面,过了一会儿他才转过身,“让开。”说着就抱着书法帖走了。
陈子歆抓了抓自己的头,懊恼不已,看来是他没听懂自己的普通话吗?可是明明有好好练习了啊!练习?练习!啊,我是来问路的!
“啊!你……你……等等我!”陈子歆赶紧跑向那个尚且还不知道名字的小男生。
客厅里。
“怎么样?孩子找到了吗?”在一年内出现次数不超过五次的薛文华坐在紫檀木椅上,带着明显的怒意“现在都没找到?!你们有什么用?!”
“老薛,你就是这样急脾气。”对面坐着的男人略带笑意,声音充满磁性,“没关系,他能跑哪里去?多半就在这附近逛着,孩子嘛,玩累了,自己会回来的。”
“呵呵。”薛文华难得地笑起来,玩笑道,“算了,丢了也是你陈国耀的种。”
“这么说可就伤了多年的感情了啊,”陈国耀喝了口茶,接过话也开起了玩笑“我可听说你的小儿子样样行啊,唉,这如果是女孩做了子歆的童养媳就好咯。”
话音未落,就看见两个小儿一前一后的走进了客厅。
“爸爸!”陈子歆扑向自己的老爹,“你们说什么呢?什么是童养媳啊?”
薛然安安静静地走到自家父亲旁边,距离不远也不近,显得疏离。
“然然,叫陈叔叔。”薛文华吩咐道。
“陈叔叔”,薛然开口。
“哈哈哈,文华,你儿子不仅长得像你,连说话的语气也像你啊,这脾气肯定也跟你了。那不闷死,正好我儿子来了,可以补补。”陈国耀拍拍自己儿子的头“呐,认识一下,这个就是你爸爸生死之交的儿子,你们一样大,说起来你比他大两天。你是哥哥。”
陈子歆走到薛然面前,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拉着,想着要解释一下“我刚从美国回来,中国话说得不好,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薛然抽出自己的手,依然淡漠“薛然。”
陈子歆有点受打击,又挠了挠头发。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爸爸,陈国耀笑着,“老薛,我这担心孩子外国呆久了根会忘,所以把他扔你家,养个十几年不碍事吧?”
薛文华笑着接口“十几年?你还真舍得?!我是不要紧,一年回不了几次家,你放这养也行,都是同龄人,做个伴也好。”
于是,陈子歆就被留在了薛家。
命运总是在不经意的地方突然发生转折,朝着人们无法预计的方向发展,让人措手不及。
在十多年以后,当薛然再次回想起当年的那个决定,习惯性的想要定性时,不知怎的,却失去了所有能形容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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