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白教你了

作者:谷胱甘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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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列车


      荒山野岭,远野丛林,一片苍青,一所职业高中坐落于偏离城市的小镇,漆墙布满细痕,早已褪去本色。被风刮起的沙土淹没了操场边缘的石砖,只有掉漆的篮筐静立在生息颓败的球场。喷泉池边的瓦砖碎裂,枯枝败叶堆积,无人清扫,管道生锈,在死水中藏垢。

      一间教室的前排,零星坐着几人,懒散的学生几乎都坐在后排,飘散的低语将讲师的声音吞没。年久的暖器生出几丝温热,在冷空之下渐渐散去,不等铃声响起,李拾汜便拎起书包从后门走出了教室。

      李拾汜衣履单薄,身形清瘦,却也坚实挺拔,校服被洗得褪色,边角处已然泛起毛边。卫生间里积水成片,湿冷弥散,急水倾流而下,猛砸在池台,溅起晶莹的水花,李拾汜摸着冰凉的流水,手指已然僵直,却依旧没什么感觉。

      巨响骤然夺入,卫生间的门被疯力踹开,几个男生嬉笑吵闹,陆续涌入,李拾汜拎起书包便向外走去,却被一个个魁梧壮硕的身体挡住了去路,李拾汜只能被逼着一步一步退开,直到后背抵上了水池边缘。

      横伸而来的手,胡乱推搡,任谁都想对着李拾汜示威发泄、挥上几掌。不愿直视任何一张面孔、不愿听入任何一丝闹声,李拾汜转而侧过头去,双目尽睁、却一片无神。

      李拾汜抬手推挡几下,却瞬间将对方激怒,为首的男生一把拽起李拾汜的衣领,挥拳砸落,愤声怒骂:

      “手他妈的不想要了是吧?”

      重拳落向李拾汜的脸侧,一阵痛麻的震荡从皮肤深入,烈痛泛滥,皮肉被自己的牙尖勾开,血液从李拾汜的嘴角流淌,甜热的味道没有腥涩,反倒是味觉的诱惑,疼痛并不煎熬,却勾起了异样的享受,莫名的快意在心间泛滥,李拾汜的嘴角禁不住上扬,赤唇撕血,目色冰冷,疯癫至极。

      轻蔑的浅笑,早已越过了对方所能容忍的极限,为首的男生踢腿猛踹,李拾汜瞬间栽倒,头部猛然撞向平地,发出一声残忍的脆响。

      脏凉的积水浸透了李拾汜的衣裤,还未洗去的旧渍上又添上了新痕。几人抄起墙角的拖布,猛然挥落,狠抽在李拾汜坚实的脊背上。几人对待李拾汜,如同对待死物一般,毫无分寸地乱踢乱踏,没有止息的谩骂,旋绕在半空,久久回荡。走廊之外,来往的学生老师,默不作声地经过,默认在冷漠中成为常态,一贯如此。

      “脏东西……”

      “死去吧……”

      ……

      李拾汜双手交叉,紧抱头部,发自肺腑的深笑荡漾在嘴边,在黑发与凌乱之间悄藏。滚烫的鲜血流出,扫过无尽的苦痛,李拾汜却从未体验过这般生动的热烈。

      旁人只顾奋力发泄,以为李拾汜痛苦不堪,殊不知,只有无尽的疼痛才能令其感知活着的气息,只有无尽的疼痛才能调动喜笑欢愉。荒谬疯癫、却也无可奈何。

      死寂的血息渐渐休止,激烈的乱声只剩下了余音,在一片血水狼藉之中静静喘息。

      为首的男生一把拎起掉落在地上的书包,惊喜而又意外地从信封中找出了五千现金。凌虐的动力渐渐淡去,围堵的学生们拿着丰满的收获扬长而去。

      “钱留下。”

      李拾汜抄起手旁的铁棍,利落地从地上爬起,冷怒的目光紧紧相逼,仿佛能将人生擒一般。

      如闻一则天大的笑话,对面几人撑腹狂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什么?他……”

      “……他说什么?哈哈哈哈……”

      李拾汜一把甩出,铁棍扫过空气,滑落一阵声响,载着疯力,猛抽在一人的后颈之上。

      上一刻的笑声还未抽断,便已经被连片的惨叫吞没。

      李拾汜快步上前,一把抻起一人的后领,狠狠拽过又猛然推出,重心不稳之人扑摔向门口的人群,头与头碾撞,散出一阵裂响,血色瞬间流落。不等前面之人反应,李拾汜一手撑起水池边缘,全力积落在胳膊之上,满布的血管骤然凸显,整个人横空离地,强劲的腿力爆发,直接踹向门口的人群。

      众人瞬间被拉入混战,却只有被宰被割的余路。方才的屈服与软弱就像是虚幻的假象,此时此刻,李拾汜,才是真正的施暴者,惨绝人寰、暴力至极,一拳一掌,都如同不想给人留下活路一般。

      已然倒落一片败将,李拾汜随意挑选一人,一把拽起他的头发,拖着整个人径直走向了厕所的隔间。

      哀嚎之声,疯狂求饶,却无人接收。

      李拾汜无间断地拉着抽水长绳,同时抬脚,而后落下,踩向了那人的脸侧,一点一点逼其扎进了腐臭的脏坑。

      四面八方的水柱,源源不断,猛冲而出,卷携着脏臭的残物,漫盖那人的脸庞,无限的窒息与心底的恐惧化为水下呛咽挣扎的声音,灌入了一生的绝望。

      李拾汜俯身夺回一厚沓现金,拎起地上的书包,踏过乱躺的人堆,径直走向了门外。

      漏水慢滴,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残弱的喘息,和那些从未被擦去的偏见,还有怎样也吹不散的腥臭,等待着下一批走在歧途上的少年。

      长路空荡,冷风肆意,吹透了半湿的衣物、还有一些凝固的伤痕,李拾汜骤然停立一瞬,回头冷漠看过一眼。

      身后一只猫儿轻咪一声,毛色白浅,瞳色环绿,野风拂起软毛,也吹落了一地霜灰。

      或许在这样一个荒败偏航的地方,连动物都不愿踏入,从未出现过、也不该出现在此的白猫,不知从何而来、不知所为何意,已然跟随李拾汜多日。太多不符常论的事情发生,一件接着一件,将人折磨、打压,早已习惯、习惯多年,从前李拾汜还会觉得怪异、还会好奇、心间还有一份生息,到了如今,便不愿再去追究,世界强加给予的,只有离奇与悲苦,李拾汜都一并收下、悉数吞咽。

      公交驶过苍远的野山,石路的两旁多了玩闹的孩童,低矮的商房坐落在宁远的街镇,摊贩忙碌、老板叫卖。临时搭建的篷帐抵挡四方的寒风,支架之上摆着冬日难见的蔬果,热气蒸腾的主食飘散出别样的麦香。

      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之上,李拾汜呆滞地望着远方,偶遇石路颠簸,轻摇几下,窗缝之外的冷风,悄然窜入。

      公交停靠在车站前方,域刚一上车,瞬间便引得四下目光汇聚。

      域的长发散落在耳边,棕麻的浅色,少见特别,目光冷锐,双眸却又刻着几分柔美,瞳色野绿,如同斟满了青山,奇异而又美丽。

      不看旁人一眼,域径直走向了公车的后排。惹眼的样貌引得众人不禁回望,人们细看域的背影之时,才发觉,那衣裤之上的白团,好像是一块粘黏已久的口香糖。

      抬眼之时,李拾汜瞬间皱起眉来,域的一条腿还没迈入,李拾汜便立刻移坐到了外面。李拾汜的目光本就冷淡,现下又生出了几分厌烦。

      也不在意,嘴边的笑意却更深了几分,随着汽车驶动,域自然而然地便坐到了李拾汜的后面。

      域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袋子,里面装着碘酒纱布,还有不少处理外伤的医用物品,域从侧面递过,随口问道:

      “受伤啦?”

      本能的抵触、本能的拒绝,李拾汜抬手,一把挡开,站起身来,直接走下楼梯,坐到了公交车的最前排。

      本就是陌生的过路人、却又不像陌生的过路人,太多难以解释、也不想明白,来者有意或无意,都事不关己。李拾汜早已习惯封闭上锁,将一切牵涉悉数斩断,不与任何外物瓜葛、不与任何人情交往。

      车窗不再透明,布满了浅泥的污渍,日月滔洗,落上了一层风沙。道旁的风景一帧帧滑过,时快时慢,一路向南。

      浅灯照落,面庞映在玻璃之上,李拾汜偶然之间才发现,自己眉角大开,血块凝固,恐怖又血腥,无所谓旁人的目光与感受,可犹豫过后,李拾汜还是站起身来,又走向了后排。

      李拾汜坐在前面,背对着域,一只手伸向过道,也不回头,直接道:

      “创可贴。”

      伤至这种程度,起码应该先认真消毒,而后再用洁净的纱布包扎,甚至可能还需缝针,但域也不想强人所难,只将创口贴乖乖递上,全然遵从对方的意愿处理。

      域趴在前排的椅背上,不禁凑向李拾汜的耳边,轻声问道:

      “可爱吗?”

      一阵热息拂过脖侧,李拾汜低头看向那一条粉红的创可贴,上面还印着各种姿态的猫咪图案,心间流落一阵无奈。

      创可贴被李拾汜随意地贴在太阳穴,没挡住什么,反倒多了几分可爱。域的指尖轻触上眉边的瞬间,李拾汜立马下意识偏头躲开,却被域从后面伸来的另一只手抚住了脸侧。

      “别动!”

      域慢慢靠近,将贴歪了的创可贴一点一点撕去,而后又将两张新的创可贴并排粘到了最适的位置,既不触碰伤疤,却又刚好遮盖住血红的伤口。

      动作轻细,一片温柔在脸侧散开,点荡着异样的感觉,在贴好最后一点的瞬间,李拾汜立马挡开了域的手,拉开了本该保持的距离。

      域也不甚在意,过后便移向了里面的座位。

      域侧头靠向车窗,李拾汜的侧脸恰能落入眼中,生动不俗,未及成熟,也不带稚嫩,目光平静却又复杂。

      路口的信号灯闪烁变换,人们往来,上车又下车,鸣笛的声音从窗外呼啸而过,语音报站在一片嘈杂声中缓而消散。

      夜色轻拂,吹起了城市的灯火,街边繁华筑起,灯红酒绿,流动着无法比拟的声色。拐进居民楼中,黑色铁栏相隔,一座闪耀着明灯的学院静立其中。崭新的宿舍楼连片,拔地而起,也许站在高层的天台之上,还能够遥望到北边孤荒的野山。路灯俯照着高阔的球场,疯跑的少年传运着手中的篮球,一片生息弥散,温暖着冬日的寒夜。

      李拾汜站在铁栏的一边,将信封递过,却发现印象之中的容貌已然模糊,李稚变了太多,变得李拾汜甚至都有些认不出来。可无声无言就像是惯例一般,也不会开口询问原因、也不会随意谈及最近,一句“过得好吗”最是无用,一如从前,彼此都背负着家庭的重担,都活在一片缄默之下。

      满心愧疚,李稚却还是伸手接过信封。无法控制的情绪搅扰着眼泪,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崩溃,鼻子一吸,李稚勉强微笑,开口问道:

      “爷爷最近好吗?你呢?在学校怎么样?我下个月一定可以继续去打工挣钱,把我的那一份钱补上,把这五千学费还你,也好买药给……”

      ……

      “李稚!哈喽!”

      “呀!这是你弟弟吧?长得也太好看了!”

      “贴纸好可爱啊!”

      未完的话语被路过的同学打断,李稚转头望去,笑着打了招呼。

      也不愿再久留、也没有太多话想说,李拾汜回道:“都挺好的,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前一秒还静立在自己面前,下一刻李拾汜便已经走远,李稚回过神来,再次陷入了难以自拔的苦痛之中。李拾汜穿得那样单薄自己看不到,脸上贴着的创口贴自己也看不到,却只会说些毫无用处的空话,不过是为了填补自己内心的愧疚罢了。

      夜色铺落,关上铁门,张暛摇着手中的钥匙,享受着完工的喜悦。

      血脉即将耗竭,张暛苦痛煎熬,凡间的夜色却又这般温柔,恰好能够互相抵消。

      商厦错落在繁华的街道,斑斓的彩灯亮起,点缀着单色的长空。前面的路上一阵吵闹,铁栏的另一边满是嬉戏玩闹的孩子,赖在滑梯秋千上不愿离开,即使背着书包奔跑,却也丝毫不觉得疲惫。

      独属于仙兽的灵息飘绕在空中,反复遮盖隐藏,仅余极其微弱的几丝,弥散在空中。旁鬼或许难以察觉,可对于鬼肆尧来说,却是易如反掌。人群之中,张暛一眼便望到了灵息的来源。及腰的卷发,如酒荡漾,高挑的身材,异常夺目,张暛刻意经过,走向近处,两抹目光相对的一瞬,张暛的心间不禁生出几分惊讶。

      赫轻愣一瞬,除了王洝,赫还是第一次见到生相如此惊艳之人,如同幻造而出一般,天仙都难比拟。赫的心中万分感叹,激动难藏。微挑的眼眸弯起了好看的弧度,赫主动搭起话来,问道:“来接孩子吗?”

      张暛点点头:“嗯,你也来接孩子?”

      张暛淡淡笑过,姣好的面庞之上抹添几分暖色,极致的容颜又多了些许柔美,与之对视,直叫人头晕目眩。赫转而回过神来,赶忙撇清关系道:“啊不,我是替朋友接。”

      “妈!妈!”

      熟悉的声音,尤其刺耳,亲切的呼唤,不合时宜。

      王率从人群之中奔跑而来,站到一旁,自然而然地牵上了赫的手。

      一阵独特的血息在空中飘散,一缕一缕圈绕,余下无尽的回香,张暛心间泛起一阵惊讶。

      张暛不禁低头望去,眼前这个幼小的载体,体内承运着的血液,若能补充自己身体之中的枯血,该是多么贴合、多么完美?

      张暛流转人间千年之久,从未遇到过这般奇迹,幼稚的血息还掺杂着奶腥,没有最香的回甘,没有细腻的柔顺,甚至并不纯净,却能与自己的躯体这样般配,简直难以置信。

      想抽出的手却被紧拉,赫尴尬地笑道:“不,不是,可能有点误会……”

      与赫相视的一瞬,张暛也觉莫名熟悉,交谈几语而后才发现,面前之人竟与蒲绛有几分相似,张暛开口便直接问道:

      “你死过姐妹吗?”

      刚被一声“妈妈”叫得五雷轰顶,现在又被一声“姐妹”问得毛骨悚然,赫瞪起眼来,没好气地骂道:

      “神经病!”

      赫牵着王率走在路上,斜眼瞅向身边之人,不知何时王率已经成了满肚子主意的小人儿,赫不禁埋怨道:

      “小人崽子,平时一口一个赫姨,关键时候你倒是挺能坏事儿啊!”

      王率一脸真诚道:“我是怕你被骗啊,那看着就不像好人。”

      身为灵息汇结而出的神兽,赫没有父母、更无亲人,本就难懂凡人之间的血浓亲情,与身旁的凡人小孩,相处已有六年,与其说是抚养照顾,不如说是相互为伴。赫有时也难分清,王率常说的话语是真是假,偶尔也有些猜不透孩童的内心世界,有时也会觉得小小年纪便冷漠少言、没有良心,却也温暖治愈、乖巧纯真,也有时候觉得,凡人小孩总将心事沉放,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又好像什么都不懂,不同任何人讲,独自消化、独自沉淀。

      张暛游荡凡间,却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般有趣之事,尽管心情畅快,可那般契合的血息,闻上一丝都是极致的诱惑,现下枯血无力,周身不适,心中难免生出几分迫切,口齿之间流动着干渴与冷涩,在晚风的吹拂之下,更添寒意,张暛不免有些烦躁。

      繁华夜市,声光流落,来来往往之间,独行的少女悄然经过,有的还穿着校服、正值青春,有的褪去稚嫩、知性成熟,都散发着不一样的血肉之香。

      偏巷黑漆,窄路阴冷,女孩独行,周围偶然发出几丝声响,本就惧怕,更引得一阵心跳,伴着刺耳的嘶声,沉重的脚步从身后响起,而后渐近,越来越近……

      倒吸着凉气,女孩猛然回头,惊愕放大的瞳孔中却只映着空荡的黑巷。

      一丝泪水惊流而下,女孩再转回头来,一双眼眸异红,骤然停现在女孩眼前,紧贴的距离,能将人心吞噬。惊吼堵塞在喉咙之间,都未喊出,女孩瞬间便吓昏过去。

      张暛伸出手来,温长的指尖划过女孩的脖侧,鲜血瞬间倾流而出,纯香四溢,柔缓飘散。

      都能嗅到猎物,四下鬼息渐浓,却因鬼肆尧在此,旁鬼只敢在远处徘徊,不敢靠近小巷一丝。

      女孩的血息环绕,落入张暛的鼻间,却只觉无比酸涩,直令人厌恶作呕,一刻都不想停留。张暛立马起身,一边快步远离阴巷,一边不停地擦拭着染脏的指尖。

      饥渴的恶鬼从四面八方飞扑而至,疯狂地撕碎咬食,一层一层的鬼尸堆叠而上,将女孩的鲜尸铺盖得一丝不露,横洒的鲜血还未落地,便早已被抽干吸净,顷刻之间,就连一丝尘埃都灰飞烟灭。

      ……

      李拾汜拖着疲乏的身体,却早已麻木,又是漫长的车程,在夜色中行驶。公车停靠,站牌上印着“和平村镇”的标识,李拾汜下车,步行着拐过一条长巷,走进了一家饭店。

      后厨之中,一盆一盆活鱼甩身跳跃,溅起冰凉的水花。李拾汜坐在板凳上,随即从水里抓起一条黑鱼,直接将其狠拍在案板之上,而后手握刀把儿,顿面落下,准确无误地砸向头部,黑鱼瞬间便没了动静。李拾汜一手按鱼,一手持刀,斜向鱼头,一遍一遍地刮去鱼鳞,刀端尖刃从底部尾鳍刺入,一路切向头部,鱼腹大敞,而后将其中的内脏悉数掏出。

      一桌客人离开,一桌客人又来,一盘一盘的特色炖鱼被端上餐桌,盆中被放入新的活鱼,一条接着一条。尽管带着不薄的胶皮手套,可鱼水的冷腥依旧渗入,不断地折磨着李拾汜僵硬的十指。

      杯盘染满油水,夹杂着残剩的食物,堆满了三四个水槽,客席渐散之后,剩下的便是无尽的残局。汤汁被洒在桌台之上,渗过新换的桌布和未用的纸巾。断烟被插进水杯,飘燃的灰烬还在悬绕。喝剩的酒瓶躺倒在桌,洒进菜肉之中。李拾汜拨开堆叠的餐盘,随意地拿起了一盘剩菜便倒进了塑料袋中。

      水槽被油物堵塞,散发着异样的味道,房间光线昏暗,流水回声不绝,还有碗盘相撞,散出一片脆声。

      街灯长亮,小镇安沉,一家家商铺拉上了门帘,李拾汜站在一家粥铺前,打包了一碗清粥和一份牛肉,滚烫的热食被放入了背包,冰冷的剩菜只拎在手中。

      石路弯曲多折,荒野无边无际,路灯隔着很远才低亮一盏,烂尾楼伫立在一片夜色之中,太远的地方,或许连风都吹不到。

      一间不大的房屋被左分右分,又隔出了三四个房间。李拾汜推开房门,一间屋子,一台旧柜、一面方桌、两张床铺,除此之外,几乎再搁不下多余的东西。

      灰暗的吊灯被夜晚霜冻,发出寒冷的弱光,床边坐着的人,苍发全白,老斑满布,皱纹生长,表情却如未经世事的孩子一般,两手抓着一团揉皱的报纸,不停地撕扯,碎纸散落满地。

      看到李拾汜回来之后,李永平开心地鼓起掌来,一个劲儿地张着嘴,却只发出些模糊奇怪的字音,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来。

      李拾汜走到床边,收起一地的碎纸,将一张较为完整的掖进了李永平的领口。

      背包里的热粥,还飘着热雾,李拾汜将牛肉撕碎,拌进粥里,一勺一勺地喂入李永平的嘴中。

      多余的米汤黏在李永平硬直的胡茬之上,沿着嘴角留下,滴落在胸前的报纸,模糊了一片字迹。

      冷热相掺,李拾汜都无需伸手去试,便知水温适宜,因为日日如此、日日重复,早已无比熟练。

      柔软的毛巾贴在李永平的皮肤上,舒服又温热。李拾汜为其擦拭身体,从头到脚,不落一处。沉浸其中的李永平一边乐着,一边疯狂地拍起手来。

      水杯已凉,桌上散落着药瓶药罐,李拾汜要喂给李永平,一一吃过、一一咽下。

      厚软的棉被裹在身侧,李永平安静地躺在床上,前一刻还睁着好奇的眼睛,下一秒便舒服地进入了梦乡。

      狭小的房间里,寂静得只剩下了呼吸浅声。

      李拾汜撕下眼边的创可贴,凝血的伤口甚至有些发黑,却早已经没了疼痛的感觉。也不做任何处理,就简单粗暴,李拾汜接过冰凉的流水,一把接着一把地拍打在脸上,揉洗着僵硬的血块,被封住的伤口瞬间涌出新血,搅拌清水,流向了石台。

      李拾汜坐在房间外的破桌上,望着走廊,却只放空。

      李拾汜将昨夜剩下的馒头掰开,塞进嘴里,而后一口一口地嚼着。打包回来的剩菜早已成了冬夜的温度,也分辨不出里面还混着些什么东西。李拾汜随意地夹起,而后塞进嘴里,尝不出是什么味道,只胡乱地嚼过几口,然后一并吞咽。

      不知夹起了什么,一阵异味在李拾汜的口中散开,还未咽下,胃腹之中的食物却突然反涌,瞬间便从李拾汜的口中呕出,毫无征兆、毫无预示,就那样突然,就在那样毫无戒备的时候。

      李拾汜拧开水龙头,撑台轻俯,将身体不想接受的悉数倾吐干净,而后平静地洗脸漱口。

      水流落下,流落到水台之上,几口淌进嘴中,李拾汜大口大口地咽下,清水一片冰凉。

      收拾了整日的残局,李拾沉沉地倒向床边。没有窗帘,夜空恰能落入眼中,朦胧的轻色铺满窗台,仿佛还没有过夜,就又快天亮。

      那日烧过的烈火,将平野掠荒,一只白猫爬在一片焦黑之中,默默注视着李拾汜狼狈的夜晚。

      白猫这里视野无边,恰能望到伫立的破楼,恰能望到院中洗漱的水台,也恰能望到刚灭的灯盏,在旧窗之中,无声无息。

      漫天月色流淌,仿佛都不属于这里,仿佛陷入一潭静水,走不进,出不去,深不见底,也望不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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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北方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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