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manticism

　　站在如今的立场上回头看，比起做一名教师，我或许更适合那些带有更强功利性的工作。
　　但或许也未必，毕竟我没有做过其他行业，我会有这样的想法的依据也只是我对于自己的价值观的认识而已。

　　毕业前的某个晚上，那天晚上我收到了我人生中第一份offer，工作很忙很累，与之对应的是薪水很高。我将这件事情告知母亲。
　　但比起我收到这份offer时的喜悦，我的母亲却没有那么开心。
　　“下午的时候，一涵打电话过来，还有问起你最近怎么样呢。”母亲忽然说。
　　母亲是认识叶一涵的。作为我高中时代为数不多的朋友，叶一涵有的时候会来我家找我，久而久之，母亲也就和他熟悉了起来。
　　他和我不一样，他性格很好，哄人开心的鬼话更是张口就来，再加上他那张漂亮的脸，母亲很是喜欢他，甚至还他还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我的干弟弟。
　　“是吗？他最近怎么样？还好吗？”我随口问。
　　“看上去有些瘦了，但还是很精神……对了，他说给你买了礼物，过两天应该就邮到你学校了。”
　　看来他打的还是视频电话，不过给我买礼物……我看了眼日历，有些搞不懂他这时候送礼物是个什么思路。
　　电话那边的母亲说完这句就不再说话了，电话这边的我也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关于叶一涵，我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而关于工作，因为刚刚猝不及防的话题转换，我则是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我们就这样面对着自己屏幕中的对方沉默着，过了有一会儿后，母亲才又开口说话。
　　“我一直都希望你能过得快乐一点，我也一直努力让你过的快乐一点，但我尽了最大努力，却依然没有办法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
　　“……妈，你别这么说……”
　　“我老了，很多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已经不太能理解了，但我活了这么多年，有些东西还是能看出的。”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没有在看屏幕，她的视角转向一旁，看表情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而我则忽然不敢听下去了。我想起高三那年的跨年夜，我和他，还有班里其他的一些人，我们在KTV中，庆祝跨年，也庆祝他的生日。
　　我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看到他和另一个女生站在门口，那女生眼睛红红的，一看这样的情况，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样的情况我原本应该直接回避的，可我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到了叶一涵的声音。
　　“是啊，他也是男生……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喜欢和性别有什么关系吗？”
　　“你终会遇到一个能理解你掩藏在笑容下的恐惧的人，会遇到一个愿意用足够温柔的灵魂安抚你的不安的人，就像我遇到唐诺一样。”
　　“那个时候，你会明白，我或许除了脸，没有任何值得你喜欢的地方。”
　　“这些话还麻烦你不要告诉唐诺。以他的脾气，要是知道这件事，我肯定是要挨打的。”
　　我听不到那个女生有没有回答他，我脑子里都是刚刚他的那些话，我看到他转身，我看到他转身看到我，我看到他眼中原本满溢的温柔忽然就被冻住。
　　灯火熄灭，震惊，惶恐，挣扎，不舍，绝望……
　　我直觉的转身逃开，我听到他在我身后喊我的名字，可我的脑子很乱，我只能快速的向前逃着。
　　但我终究是逃不开的。
　　毕竟他跑起来的速度比我快。
　　在那座桥上，在我们走过无数次的那座桥上，他追上了我。他拉着我的胳膊，我则顺着他拉着我胳膊的力气转身，一拳打在他脸上。
　　那一拳力气极大，打完后我手都麻了，而他则是直接被我打倒在地，他手里原本抱着的我的衣服也掉在了地上。
　　我什么也没说，我上前拿起了我的衣服穿好，转身就走。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对于我来说总是很好理解，通过那双眼睛，我能听到很多他未曾宣之于口的情绪，或许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对我抱有那样的感情。
　　我看不出？我怎么会看不出？我为什么看不出？
　　就算真的看不出，我却也真真实实的听到他说的那句喜欢。
　　“一涵是个很好的孩子……”
　　“妈，我要去改论文了，有空再聊。”
　　我又一次逃了，但却又没完全逃开。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看见的是高三那年的冬，耳边是叶一涵说过的那些或有意义或没意义的话。
　　梦里，高中时候的叶一涵趴在桌子上，笔尖在数学卷子上戳来戳去。
　　“数学老师如果长成你这样，我一定数学次次全校最高分。”叶一涵忽然这样说。
　　我没有成为一名数学老师，但却也真的成为了一名老师，这些年教过的学生中或许也有过几个因为我好好学习的，但也终究只是少数。
　　至于我……从开始做这份工作那天开始直到现在，我始终在找寻我成为一名教师的意义，却也始终没有找到成为一名教师的意义。
　　人生总是这样，每个不经意间遇到的人，发生的事，在进行时的时候总是让人注意不到有什么特别或是对于未来有什么意义，但却又潜移默化的改变着有关于未来的选择。

　　“怎么还没睡啊？不舒服？”
　　身后传来说话声，我转身，看到母亲站在身后，眼神里满是关切。
　　“妈？你怎么也没睡？”
　　“本来睡了，看见阳台有光，于是就来看看。”
　　“我没事，抽完这根我就回去睡了。”
　　听到我这样说，母亲却没有回去睡觉，她走到我身边，看着我，语气有些感慨。
　　“……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你小时候，我总想着你快点长大，可是真的看你长大了，又总想让你不要再长大了。”
　　“那不可能的。”
　　母亲的表情有些无奈，她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啊……真的是一点都不可爱。”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母亲看着我，看了一会儿，她忽然就哭了。
　　“我错了，我……”我有些手足无措，我说的话可能确实并不可爱，但我真的只是实话实说。
　　母亲怎么忽然就哭了？
　　母亲却摇了摇头，“长大了好，长大了好……”
　　我不知道哪里好，也不知道母亲这样忽然的情绪转变是因为什么。母亲回了屋，过一会儿又拿出了一盒巧克力递给我——这是叶一涵八月份邮过来的。我母亲很爱吃甜食，因此他经常会邮寄一些甜食给母亲。
　　“少抽点烟。”母亲说。
　　“嗯。”我回应。
　　“早点睡。”母亲又说。
　　“嗯。”我继续回应。
　　母亲转身往房间门口走去。
　　“妈。”
　　“怎么了？”母亲站在房门口前，转身看着我。
　　你当年想说什么？你看出了什么？你今天又想说什么？你为什么哭？长大了有什么好？
　　“……没怎么，最近降温了，记得关好窗。”
　　想问的东西很多，可我却什么也没问出口。
　　“知道了。”
　　母亲回了房间，而我则依旧站在阳台，嘴里叼着烟，手里拿着母亲刚刚拿给我的他寄来的巧克力。我不爱吃甜食，所以他寄来的各种点心甜品我都不会吃，但在我看了这盒巧克力一会儿后，我却破天荒的拿出一块放在嘴里。
　　黑巧克力，不甜，很苦，竟是我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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