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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轮月照顾
边在被子里打滚边嘻嘻嘻的小团子先抛开不提,这壁厢,赵姨带着十二分的气势,恨不得把平底鞋踩出恨天高的姿态,来者不善地奔向保卫处,远远就看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小男孩站在大门外等。初夏时节,晚风起时尚有几分冷意,那小少年白瓷一样的皮肤几乎能透出血管,摇摇欲坠得好像风一吹就倒了一样。
赵姨走到近前了,看得真真的,那小脸,可不就是和秦先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吗?甚至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合着专挑爸妈优势长了是吧?也不知道是哪个狐狸精生出来的野种!“你……”话刚开了个头,那小少年晃了两下,像是突然脱了力一般,突然往前一扑,吓得赵姨尖叫了一声,赶紧眼疾手快地扶住。
保安们就在保安室里看着,发现情况不对马上鱼贯而出,听着赵姨劈头盖脸一顿指责,资历最老的孙伯无奈地说:“这娃子看着聪明,实则是个实心眼儿的,死活不肯进屋,非得在风里等,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呀?”赵姨急着要叫救护车,她扶着男孩脱不开手,保安们正准备回屋拿上手机,却见李十泽眨了眨眼睛,表情带着一丝困惑,声音依然沙哑却很坚定:“我没事,就是低血糖了而已,两天没吃饭了。”
吃了保安们给的糖果和饼干之类的小零食,稍稍缓过来的小少年想拒绝别人搀扶的好意,却被赵姨不容分说地叫上一个保安,仿佛他不会走路一样,一左一右地架着他进了秦家。把小少年扶到沙发上坐好,保安婉拒了赵姨留下来吃饭的客气话,带上门出去了。赵姨则进了厨房收拾她还炖在锅里的排骨,又马上开火,准备炒两个小菜填充一下小少年的胃。
于是李十泽就一个人观察起秦家的客厅来,新中式的家具,还有墙上悬挂着、架子里收藏着的许多宝剑,琳琅满目煞是夺人眼目,他看不出什么好坏来,无力的手慢慢收紧了,这就是妈妈惦记了一生的那个男人的家吗?
还不待他生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就听到一声清脆响亮的“哥哥!”,一个粉色的小身影风一样地从楼梯上跑下来,速度快得他的心一下子揪起来,“小心!”他正要费力站起来,小姑娘已经到了眼前。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已经换上了粉色睡裙,许是看到了他苍白的脸色,没有莽撞地扑上来,而是甜甜蜜蜜地搂住了李十泽的胳膊,小心地扶着他坐下来,靠在了沙发上,还体贴地拿了一个靠枕让他靠着舒服一点。
然后小姑娘就用一双暖呼呼的小手把他的手握住了,不住地揉搓着,还放在嘴边轻轻哈气,“哥哥,你的脸色好苍白,手也这么冷,是生病了吗?”秦如许四处看看,发现了正呼呼吹着冷风的立式空调,马上说:“我去把空调关掉。”还不待他拒绝,已经站起身来,飞快地跑过去关了空调,回来的时候又自然无比地挽住了他的胳膊,像一对真正的而不是第一次见面的兄妹一样,轻轻把小脑袋枕在了他的肩头,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
自母亲离世后,李十泽就好像分裂成两个人一样,夜晚的梦境里一会是母亲难得的温情,一会又是她歇斯底里的嘶吼。白日醒来,他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自我截断,整个人麻木不堪,像是灵魂出窍了一样俯瞰着自己处理所有事情,外婆突闻噩耗的昏厥,远房亲戚们假模假式的同情和缅怀,醉醺醺的外公强闯灵堂的闹剧,舅舅浪子回头哭着说要抚养他,这些汹涌的、几乎能将人淹没的情感,似乎都没有对他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外婆的继子继女们七手八脚地送外婆上了救护车,根据百度和知乎上的建议,提前规划了流程,有条不紊地拿着母亲仅剩的积蓄操办了她的身后事,礼貌地招待了吊唁的众人也拒绝了他们的帮忙,指挥保安将情绪失控的外公丢出门外,冷眼旁观舅舅发疯,最后才道:“我生身父亲还在,他有抚养我成人的义务。”
晚上他总是从噩梦中哭醒,梦境里他有一点自我意识又有一点迷糊,看到母亲发怒时会使出一切手段哄她开心,直到想起灵堂、遗像、墓碑,挣扎着醒来,脸上全是冰冷泪水,再清楚不过地知道母亲已经不在,白天却连一滴泪也掉不下来。
李十泽拿着户口本背着仅剩的行李坐上了来Z市的火车,32小时的硬座让他头晕眼花,何况除了水和好心人给的一袋饼干以外他什么都没有吃,没钱打车,倒好几趟地铁和公交,才跨越了近30公里来到南明花苑南区大门口,期间几多艰辛,几多因人生地不熟而多走的弯路,他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十二周岁的孩子,因为抽条太快已经1米70,有了少年的样子,青涩的脸上一片冷然,好似没有任何难题能让他动容,狭长的丹凤眼如一口枯井,一丝波动也没有。
李十泽知道自己若有什么和同龄人不同,那么大约是他天生就擅长察言观色,总能感知到他人情绪。因此他知道母亲严厉外表下的脆弱,早早懂事了起来,他每天五点半起床给上完夜班疲累不堪的母亲做早饭,一次次地拿回近乎满分的成绩单让她开怀,奥数竞赛和少儿英语大赛全力以赴地拿回令人惊叹的好名次。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外人道母慈子孝,但其实母亲总是喜怒无常,对他拥有过高期许,会神经质地因为早饭凉了而大吼大叫,又因为打了他而悔不当初地抱着李十泽流下热泪。但他从来没有对母亲说过一句重话,总是默默包容她的脾气和过强的自尊心,他知道母亲被家人抛弃,内心满是不甘和愤懑,他应该照顾她。
他是母亲唯一的依靠,他应该照顾她。
张叔的防备,秦越岭的抗拒,方颖的冷静,赵姨的色厉内荏,他全都看在眼里,但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华国法律规定了成年之前,他的生父对他有抚养义务,若是秦越岭不愿接纳这个突如其来的儿子,大不了诉诸法律,只要抚养费到手了就可以。就算因为生父尚在进不了福利院,救助机构也不会少了一个刚满十二周岁孩子的饭吃。
李十泽早就知道秦家有一个小他三岁的女孩,他也做好了准备,准备包容她所有的脾气,毕竟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小公主。不料,小女孩逆着光的小脸上只有纯粹的笑容,连一丝不耐都没有,而且最重要也珍贵的,是他生平第一次拥有的、一尘不染的真心。
小姑娘紧紧靠着李十泽,右侧的手臂被她抱在怀里,他腰腹之处感觉到了一点柔软的重量,暖融融的体温渗透了他的衣服,从他们相接之处一点一点传遍他的全身,让他因为饥饿和凉风而置身寒冬的身体仿佛沐浴在了温暖的阳光之下。
李十泽看着她回忆起了自己人生这十几年来的画面,但其实不过几秒,回过神来,小姑娘还扑闪着大眼睛看他。他舒服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摸了一下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
秦如许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像是乖巧的小猫,索性把脑袋埋在了少年单薄的胸口。
就像养了一只小猫那样,他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她的脑袋,自母亲去世后被动开启的防御机制也兵败如山倒,小少年古井不波的心湖似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波纹一荡一荡,反复撞击着他并不宽阔的胸膛,轻柔却不容分说地产生了名为责任感的情绪。小姑娘被他逗得咯咯笑,嚷着哥哥也给糖糖笑一笑嘛,哥哥最好啦,他忍不住眼睛发酸,白净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春花般的笑容。
赵姨转身离开前交代的那句话好像还清晰无比地响在他耳边:“我不管你过来是做什么,只有一样,你要是敢伤害糖糖,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你好过。”
李十泽看着秦如许黑白分明的杏眼,小姑娘已经得寸进尺地坐在了他腿上,要和哥哥玩剪刀石头布。他默默地在心里保证,我不会伤害我的妹妹,我会接她放学,我会照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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