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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鳞
骤雨疏狂,雷声轰鸣,注定今夜是个不眠之夜。
亥时已过,宫门到点落钥,任何人再不得随意进出皇宫。
直通宫门的长街尽头,一行人在瓢泼大雨中打马疾驰,个个身着青衣劲装,头戴斗笠。
大宣朝亥时宵禁,已是放宽了时限,敢无视禁令在帝都当街纵马者,除了令人避之不及的玄缉司,无人再享有此特权。
几人勒马至宫门前,为首那人手持令牌,禁军侍卫拱手礼让,宫门未到时辰自不会再开,为方便办差,景帝特命人在西北角开了个侧门,玄缉司上下人等办差皆由此进出。
指挥使卫燎穿廊入了玄缉司,一杯热茶尚未下肚,下属便急匆匆赶来传令,说陛下有召,卫燎片刻不敢耽搁,火速换了身干衣,随来侍入了宫。
雨中疾行,卫燎的鞋袜索性未做更换,遍地积水蔓延,早已浸湿至小腿肚。一路上他都在想,这深更半夜的,陛下为何这般急切地召见他?
“大人夙夜奔劳,陛下已等候您多时。”领路的内侍快到殿门前,对着卫燎说道,他收了伞止步于廊下,又道:“天黑路滑,大人当心些,奴才就送您到这儿。”
这内侍看着眼生,额面白净,涩声色气的年纪不大,卫燎同此人并无交集,但他这番话分明带有提醒的意味。
卫燎常年与血为伍,敏锐的嗅觉告诉他,大事不妙。
进了内殿,榻上之人似乎未察觉出有人的到来,昏暗的光线笼罩在景帝四周,卫燎跪地道:“陛下万安,卑职来迟,望陛下恕罪。”
景帝咳嗽两声,王全搀扶他坐起身,他宽袖一扬,案几上的信笺精准地砸在了卫燎的脸上。
信笺落地,卫燎飞快地看清了封皮上的字——属于他的字迹。他不假思索,匍匐在地,辩驳道:“陛下,卑职于午时前来听候,实在是有要紧事急需处理,这才委托太子殿下代为转呈,卑职绝无半分懈怠之意。”
他私以为景帝是斥责他疏忽职守,没亲自呈交密信这等要文。
他自认和景帝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但君臣之间,最不值一提的就是往日旧情,尤其在诸如此类的事上,任何的猜忌都会吹散这座叫信任的大山。
景帝轻呵一声,不怒反笑,“若你只是渎职,朕还不至问罪于你。”
一道惊雷落下,震得卫燎心头一颤,此刻他脑中翻江倒海也想不出答案,满是胡茬的脸上尽是无措。
他是把不错的杀人利器,但于这些官场中的弯弯绕绕,以他为数不多的心眼来说,根本不够看的。
景帝见他一脸的茫然,毫无半点悔意,于是抬指对着殿外道:“外面凉快,你自去跪着好好反省罢,想清楚了再来回话。”
风里来雨里去,玄缉司明面光鲜,背地不知替皇帝干了多少腌臜事,被人暗中戳着脊梁骨骂祖宗都是常有的,卫燎打十几岁起就跟在景帝身后,指哪儿打哪从无怨言,如今的权势地位皆是他拿命拼杀出来的,他这一生,不是在杀人,就是在赶去杀人的路上。
他见惯了血腥,可今夜的雨里分明没有血腥气,又为何让他感到厌烦?
卫燎跪至浑身湿透才恍然大悟,他仰面大喊着:“陛下,卑职一片赤诚之心,苍天可鉴呐!”
“陛下明鉴,卑职绝无二心!”
……
雨水呛进喉管,卫燎的声音不曾淹没其中,始终保持洪亮。喊了数声,王全终于打开殿门,领着他去换了身衣物,才得以狼狈面圣。
卫燎叩首,道:“玄缉司是陛下的鹰眼,卫燎就是陛下的狼犬,若有违逆之心,卫燎情愿以死明志。”这是平日审讯贪官污吏时,那些人惯爱说的话,此次被他借用起来得心应手,只是这处境翻了个底掉,他成了任人宰割的蝼蚁。
外臣眼中雷厉风行杀人如麻的指挥使,以一幅卑贱不堪的形象跪在御前。
景帝见他开窍还不算晚,暗道此次敲打已有成效,心中的不郁终是消退。
油灯如豆,信笺正被火舌慢慢吞噬,景帝开口道:“你是朕手里的刀,若要旁人时刻警醒你为谁而效命,那这指挥使的位子,大可换人来坐。朕病不过一时,还不至于殡天,往后要听谁号令,奉谁为主,还是趁早掂量清。”
言外之意是:一仆不侍二主,卫燎的举动,无意中触怒到了景帝的逆鳞,尽管那人是储君,也情理难容,皇位一日在握,权柄则断无易手的可能。
信被燃烧殆尽,火光渐缩,景帝凝视深渊般的眼神一转,俯视着卫燎,说道:“否则,休怪朕不留往日情面。”
话说到这份上,卫燎悬着的心也算落到了实处,他猛地磕头表忠心:“卑职此生唯陛下马首是瞻,陛下指令,卑职莫敢不从!”
额头在绵软的氍毹外,磕出了大块血迹,卫燎视若无睹:“卑职知错,求陛下饶过卑职这一回。”
回到玄缉司,卫燎的头还清醒得疼着,是的,分外清醒。不成想他的无心之举,竟埋下了祸根。今日为查鸿胪寺御贡失窃一案,他仓促带人出城,线索丢了不说,指挥使的位置还险些不保,害得君臣因此离心。
“谨记来路,以此为戒,莫生二心”是景帝赐他的十二字箴言,生杀予夺向来是帝王无上的权力,好比今日的驭下之术,让他备受煎熬,他将这几个字刻入肺腑,时刻警醒着自己。
另外,卫燎抽丝剥茧,回想起白日里,正值日斜时分,他侯在太极殿偏殿,太子亦是带着要事面圣,两人同堂对坐,不得已寒暄几句便不再对话。
可手下来报说御贡之事有了眉目,御贡失窃可是大案,但若误了密信上禀,少不了要被问责,这厢左右为难之际,那厢太子慷慨解囊,说可以由他转交,太子身份尊贵,又暂代国政,卫燎一琢磨,不疑有他,这才有了后续发生的故事。
太子这一插手,很是蹊跷。卫燎如是想着,但以他的心眼来看,再怪异的事也要抓到把柄才能得出结论,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
翌日清晨,细雨霏霏,尘缘山从一片沉寂中醒来,上清观门前,雨珠顺着树梢滴垂在一朵不知名的野花上,随着嘈杂声在花瓣里打了个旋,簌簌滚进了泥里。
“恭迎太子妃大驾。”几位道士手持拂尘齐齐行了个道家礼仪,而后列于两侧,说话的这位道长身着绛红袍,他走上前说:“不知太子妃光临鄙观,贫道有失远迎,还望贵人恕罪。”
山路崎岖难走,道上满是泥泞,数丈石阶绵延而上,尽管如此,香客依旧络绎不绝。
楚绫华弃轿登山,和寻常百姓一样,只靠着双腿扶栏前行。同路的香客见了,只道是哪家高门贵胄出来的娘子,侍女护卫跟了一长串,锦衣华服也不摆架,可见其诚心。
若非霜华先行扣门报上名号,平常是不会有这等排场迎接香客的。
风吹玉振,檐铃和鸣,来人一身素色斗篷遮掩住了身形,楚绫华道:“无妨,贵观观主可在?”
上清观观主道号玄虚真人,楚绫华一早差人打听过。
朝中大臣分品级,道士也不例外,寻常道士着靛衣,其后是入门的黄袍,绛袍已是道法精深,之上还有紫袍法衣,能得者寥寥,足见其地位超然,品级可比拟一朝丞相,玄虚真人则是其中之一。
自前朝成光帝在位时,他笃信道法丹书,招揽术士,几乎将其奉为国教,在各地大肆修建宫观,时逢动荡年间,民不聊生,成光帝此举引得万民怨声载道,以致于景帝即位后,无人再敢推崇此种神教。
这些年间,百姓们从离乱走向富足,逐渐忘却了前朝往事,也忘记了颠沛流离的日子,开始倾心于求佛问道,朝廷也未下发禁令,故而道观香火日隆,信徒遍地。
“观主正在闭关炼丹,不便见客,望太子妃见谅。”绛袍道长答道。
楚绫华简单说明了来意,那道长一听,尊驾竟是奉了圣谕而来,此番若能博得圣眷,上清观在天下道观中,更是首屈一指的存在。想通了其中的关窍,道长登时喜上眉梢,他不再耽搁,安顿好楚绫华一众人后,便去禀报给了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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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关于道袍颜色和等级划分有借鉴,但不能深究,只是有衔接的作用,不必当真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