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的夏天

　　开学那天，白曦还没迈出家门就被李芬逮住书包问：“东西带好没有啊，有没有检查一下，作业带了吗，午饭钱有没有带好？”说着就要伸手去拉开他的书包。
　　“好了妈，都好了的，检查过了，我该走了不然要迟到了。”
　　白曦怕李芬拉着他再挨个翻一遍，赶紧背好自己的书包，一边挡住身前不停絮絮叨叨的李芬，一边伸手去拉身后门把手，拉开门迅速一扭身轻巧闪出了家门，顺带眼疾手快把门带上。李芬见门快要关上了，终于放弃了再去拉书包的想法，赶紧扒拉住门沿冲外面嘱咐：
　　“东西都带好，要好好上课，路上注意安全，放学了快点回家啊！”
　　“嗯好，知道了。”
　　再打开门时，白曦的人影已经消失在了走道里。
　　踏出楼道，白天暴露在阳光下一览无遗的巷道看起来也并没有多几分人气，白曦慢悠悠踏出去，然后加快速度头也不回地往巷口走去。身后老旧的居民楼上，李芬站在阳台上不舍地看着他离开。
　　九月初的天还是很热，白曦乘坐的五路公交在闷热的空气中顶着明晃晃的阳光晃晃悠悠地停在一中面前，肥大的车尾巴噗呲一声往空气里喷出一大股闷臭的尾气。
　　白曦下了车，眼前的一中和两个月前没什么分别，金漆的大字校名和锈迹斑斑的大铁门散着年代的气息，他站在门口站了好几秒才走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开学他都总有种新入学的感觉，但李芬总是显得比他更紧张，反而降低了他对学校的期待。
　　走进教室，白曦眼睛在教室里晃了一圈，最后毫不犹豫地走到教室后面靠窗的角落坐下。新学期第一天开学大家都会选择和自己要好的同学坐，这似乎是惯例，而他们班总人数是奇数，刚好能有一个人单独坐。
　　刚坐下没多久，一个女生走到白曦面前跟他打招呼，长得一般，但是笑得很灿烂：“曦曦早呀。”
　　“早。”白曦急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后淡淡地回了句早，从包里拿出他借的那本小说递过去，礼貌地道谢：“放假前借你的书，谢谢。”
　　王芳笑着接下书。上学期放假的时候白曦来找他要书她还很惊讶，毕竟白曦平时都不爱和别人说话，也不像爱看这种书的人。用这位还对霸总偶像小说心怀向往的女生的形容来说，大概就是高岭之花四个字。而当这位高岭之花主动来向她借小说后，她心里隐秘地觉得自己掌握了白曦的一些秘密。
　　以为他喜欢这种类型的小说，王芳拿着书双眼放光，很激动地问他：“是不是很好看！我这还有很多，你要不要？”
　　白曦顿时想起那些十分考验人底线的剧情，脑内神经倏地收紧，冷酷霸总那句“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再次在脑内盘旋，余音绕梁挥之不去，于是果断摇摇头礼貌地拒绝这个热情的提议：“不要了，谢谢。”
　　他垂下眼，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书和作业。
　　“啊～”王芳认真地看了他好几眼，但白曦的眼睛无波无澜看不出半点情绪。再三确定他是真的不想要后王芳终于放弃了继续塞小说的想法，遗憾地叹了口气后又像想起什么一样话题一转，笑嘻嘻地凑近问：“对了，你数学作业做完了吗？我想看看你的。”
　　白曦也没有多意外这个请求，只是稍微顿了下便轻轻点下头，打开书包把作业递了过去。
　　“谢谢！”
　　王芳拿着白曦的作业欢呼一声，转身欢快地往跑开。随即另一道欣喜的清脆女声响起：“借到了？”
　　“嗯！”
　　“那我们快点，要交了！”
　　两人声音并不小，他坐得远都能听得很清晰。果然，下一瞬班上其他同学的眼睛都齐刷刷地朝他这边看过来。
　　“哇，不愧是白曦，暑假作业都这么用心。”回到座位的王芳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给白曦带来了什么，还在大声地惊叹。
　　瞬间，大家的目光似乎更炙热了些。
　　白曦顶着一众目光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里，低头屏蔽开那些眼神，默默地开始等待下一个找他要作业的人。
　　或许会是比较熟悉的人，也或许会是一个平时和他话都不说一句的同学，但是又有什么差别呢。每次开学的时候总有很多人来问他要作业，他并不在意谁借了他的作业又或者谁抄了他的作业，只想快些到时间让大家都安静下来，有时候作业全借出去了反而能让他得到安静。
　　“白曦，能把你物理卷子给我看一下吗？”一个温柔的女声在白曦旁边响起。
　　白曦抬头看见后来人有些惊讶，眼前是个长得白白的微胖女孩，也是他们年级那个堪称凶残的年级主任的女儿吴淼，同时也是年纪第一，他从未超越的人。
　　吴淼被白曦看得有些脸红，白生生的脸蛋染上红晕，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向他解释：“我暑假玩得有点嗨，所以没做完，你能不能借我看一下。”
　　虽然有些惊讶，白曦还是把物理作业递了过去。他和吴淼接触得比较多，算是班上和他比较熟的同学，给他的印象也挺不错的，所以心里也说不上有什么不乐意的。
　　新学期一般都是以晚自习开启，随着慢慢到了自习时间，教室逐渐安静下来，高跟鞋踢踏的声音也按时从走廊传进教室，由远到近。
　　班长杨航听到脚步声后才赶紧从一堆作业中抬起头来，大声叫大家保持安静，随后又赶忙埋进了扎堆的作业里。
　　没过几秒钟，叶莲脚上踏着高跟鞋走进了教室。
　　“大家好啊，又见面了。”叶莲带着笑扫视了一圈班上的人，“班长先来点个名，看看人到齐没有。”
　　“靠。”杨航低着头小声骂了一句，从面前的作业堆里抬起头不情不愿地走向讲台，对着名单开始飞快的点名。
　　“白曦”
　　“到”
　　…
　　“黎晨”
　　没人应答，同学们面面相觑。
　　“老师，咱班上没有这个人啊？”杨航问出了大家的问题。
　　“嗯，我们班这学期转来的。”
　　叶莲皱皱眉头，又在班上挨着扫了一圈，确定没有这个人后示意杨航继续点下去。
　　白曦看着旁边的空位置有些愣神，全班就只有他旁边有个空位，之前他仗着这个角落离黑板远又堆放着卫生器具没人选，独自坐了很久，如今的形势似乎他注定是要有一个陌生的同桌？
　　他不是很想有同桌，白曦看向外面空荡荡的校园，隔壁班的笑声从窗口传进来，显得有些突兀。
　　点完名后叶莲就让大家拿出了数学书，想要霸占晚自习上课的意图昭然若揭，不知道谁率先叹了口气，班上顿时唏嘘声一片。
　　面对一片哀声怨道，叶莲笑得温柔又强势：“我这是为了让大家能更快地找回上课的状态，但是大家如果实在不想上课也行。”叶莲顿了一下，在大家期盼地眼神中说出下一句：“不上课的话我们就来做个学期测试怎么样？”
　　“不要！”不知道是谁夹杂人群中还急得彪了句英文。
　　在全班的抗拒中，叶莲满意地开启了新学期的第一节数学课。
　　白曦倒没什么异议，但刚开始还听得很认真，时间一长就发现自己开始有些犯假期综合症了，老集中不了精力，往旁边一瞥，发现好多都和他一样的，他好歹还能强迫自己看着黑板不动，有的人直接开始偷偷在课桌下玩起来了，而他旁边的座位依旧空着。
　　是不来了吗？
　　“报告。”一个慵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白曦抬头看过去，看见一个男生带着笑歪歪斜斜地斜倚在门边上，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懒劲，额前过长的碎发遮住了点眉眼，显得深邃的眉眼有点子阴沉 ，背后是模糊的阴影。
　　黎晨。看到男生的第一眼，白曦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没人应答的名字。
　　看样子就不像是会好好上课的学生。
　　叶莲本来见大家上课都在心不在焉的，心里就已经恼火了，现在一个十来岁的学生迟到这么久还这么嚣张地站在门口，瞬间火气就直线上涌。可是斥责的话都到了喉咙，还是被给憋了回去，最后无奈地冲男生挥挥手：“进来吧，自己先找位置坐下。”
　　黎晨环顾了一圈，终于在教室靠窗的角落看见了一个空位置，旁边还坐了个穿着白色T恤的短发男生，很白，配上一副淡淡的表情显出些清冷的意味，但坐得倒是一本正经的，此时也正看着他。
　　看着还挺干净的，像一棵小白杨似的。黎晨想着就往那边走，一屁股坐在了男生旁边的座位上。
　　看着男生坐在了自己旁边，白曦不意外但却莫名有些紧张，不自觉地坐得腰板笔直。或许九月初的温度还没有降下去，他额头上还隐隐有些冒汗的趋势。
　　他不太习惯于和陌生人亲近，更何况这个人也不像是好亲近的学生。
　　一节课过去，他看着黎晨刚开始还好好坐着，虽然有点松松垮垮但总归还是坐着的，但没到一节课就像没骨头一样趴在了桌子上，再也没起来过。
　　外面的天已经黑尽，窗外路灯被打开，却照不进三楼的窗口。
　　黎晨枕着手臂，脸歪向窗外对着白曦那边，白曦微微歪过头就能看见黎晨睡熟的脸。
　　课也听不进去，白曦忍不住歪头去打量他的新同桌。新同桌手腕上带着根黑色的手链，衬得手很白，指节上的红色的擦伤被衬得惹眼，五官？应该是很精致又大气的帅气吧，睫毛好像也挺长的，鼻子是挺拔的，一个黑色的加粗耳圈挂在耳朵上，瞳孔颜色似乎是棕色……
　　瞳孔……
　　新同桌阴着脸看了他一眼，继而把整个脸埋进了臂弯里。
　　白曦有些庆幸自己虽然长的白，但脸上的毛细血管并不丰富，不爱显红，一般都不会怎么脸红，不然一定窘迫得想消失。惊魂未定地又小心地偷偷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新同桌似乎又睡了过去。
　　看起来不是很好相处啊。
　　白曦心里想着，但又没忍不住再瞟了一眼，再次瞥见手腕上黑色的手链，银色的挂坠趴在桌子上，上面有一些错乱的线条，他看了好久才看出上面刻的似乎是一片荆棘从。
　　那根黑色的手链…
　　白曦记忆里暑假的某个场景被唤醒了，再悄悄看了一眼，旁边的男孩一头黑色的短发柔顺地趴着，却并不是记忆里透着蜜光的棕色。况且半个多月过去了，短暂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了，一时间他也分辨不出是不是一个人。
　　“黎晨。”他想到了杨航点名时念出的那个名字，轻念出声。
　　“干嘛？”
　　黎晨被三番两次打扰到睡觉后心情很差，皱着眉从臂弯里抬起头，不耐烦地看向刚刚叫他名字的人。
　　见对方又迟迟不回答，黎晨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在外面乱混结下的梁子。
　　玛德这都能碰上。
　　黎晨皱着眉看着旁边的人，但脑海里转了一遍也没发现有这么一号人。
　　他平时接触的人都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的，如果有白曦这种一看干净又冷清的高中生应该很深刻才对。想不到缘由，黎晨语气又冷了几分：“叫我干嘛？有事说事，要是想打架的话就快约，别磨磨唧唧的。”
　　对面的男生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了好久，看得黎晨有些暴躁。他收回对这个男生不错的初印象，他不喜欢那双眼睛，平静得像没有波澜一样，让他有一种自己在被看笑话的感觉。
　　黎晨抑制住自己的暴躁，往后倚在座位上。
　　白曦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捏着笔的手都用力到发白，眼神却迟迟移不开，好久在勉强移开目光压低声音小声说：“我不是。”
　　黎晨嗤笑一声，嘲讽的话张口就来：“哦，孬种。”
　　本以为这样会激怒对方，没想到对方低着头，拿起笔唰唰地在纸上写，似乎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
　　“妈的。”黎晨心里更不爽了，骂一句后见对方还是没反应，又凑过去继续挑衅：“别怂啊，来和爸爸打一架，输了我就勉强认下你这个儿子。”
　　果然对方手一抖，笔尖一歪拉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墨迹。黎晨以为挑衅起到了作用，满意地靠回去等着对方放话。
　　白曦第一次有人要和他打架，还以为是自己打扰了人家休息，一时有些无措。等慢慢平静下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和对方道个歉，才终于转过头对对方解释：“我不想和你打架，打扰到你了是我不对，对不起。”
　　等着约架的黎晨：……
　　挑衅不成还莫名奇妙地收到了一句道歉，黎晨脸色不太好，阴着张脸问：“那你刚刚叫我干嘛？”
　　白曦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状态，抿了下唇，大脑飞速转动，然后十分平静地回答道：“不知道你的名字，想确认一下而已。”
　　“有病。”黎晨白了他一眼，黑着脸又把头埋进臂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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