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耳与翅

　　尤莱亚在希尔里教堂修养了七日，苏利才决定不再和他形影相随，今天一早便出门打猎。贾娅便提议带他去见见教堂的孩子们。贾娅医术也确实高明，只用了七日的时间，尤莱亚不仅伤口恢复的很好，就连受伤留下的疤痕也看不出来了。这一天阳光灿烂，尤莱亚便应允前去。
　　“看上去完全康复了呢，尤莱亚先生，”贾娅陪尤莱亚走出了房门，“我不止一次给孩子们讲了尤莱亚先生的事呢，毕竟先生和苏利那孩子都相貌出众，很难不叫人老是想起。”尤莱亚想起苏利乌黑的发亮的短发，就像这眼前希尔里教堂的园景被贾娅打理恰到好处。正逢春日，教堂内的月季开的正好，趁着花香，尤莱亚好像已经能听到那些被苏利和贾娅挂在嘴边的孩子们玩闹的声音。贾娅还是那一副不变的笑脸，将脸上的皱纹都挤在眼角，拉着尤莱亚的手往教室走去。
　　靠的越近，童声却变得越小。孩子们感觉到妈妈靠近，都相互提醒着保持安静，贾娅示意尤莱亚先在门口等待。
　　“孩子们，今天妈妈想跟大家介绍一位新朋友，”贾娅走到讲台中间，“请进吧，尤莱亚先生。”
　　尤莱亚今天换了希尔里教堂神父的长袍，贾娅说是她不久前做的，对那位神父来说尺码有些大了，本来想着改改，一直也没来的及动手，今天突然想起那件衣服，觉得尺码应该对尤莱亚来说刚刚好便拿来试试。就像是量身定做一样，只能这么形容眼前这位子爵的神父扮相。尤莱亚迈步走进教室的瞬间，好像是真的有光从他身后被带进来，将孩子们的眼睛都变的明亮，“我叫尤莱亚.莱卡。来自安德西，是伯蒂内克西玛子爵的内侍，幸得贾娅妈妈的救助，很高兴能见到你们。”尤莱亚冲着孩子们微笑，长发被布条扎住侧搭在右肩前，他拨弄滑落的遮住视线的发丝，环顾这一方天地，其实也只有十几名学生在，却被苏利和贾娅形容的好像有五六十人在般的热闹。
　　众人盯着尤莱亚移不开眼，好像是在岁岁年年的虔诚祈祷下终于见到了真神一般直勾勾的看着他。“哎呀，真是和苏利第一次到这时一样呢，”贾娅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拉着尤莱亚上了讲台，“孩子们，让尤莱亚先生给大家讲述一下贵族的生活怎么样？”
　　一片欢呼声中，尤莱亚有些无措的看向贾娅，贾娅没有回答，仍是微笑的看着他。“那，我就讲讲伯蒂内克西玛家族的家宴吧……”
　　刚开始尤莱亚还觉得这一切很荒谬，但这些孩子们一直热情的举着手询问他这个问题那个问题，他也逐渐敞开心扉，甚至在那些家族的轶事中渗透了个人情感和评价。尤莱亚和孩子们共进了午餐，下午，孩子们纷纷给尤莱亚表演歌曲和舞蹈，拿出前几日就藏好的水果送给他。
　　“下面让苏利哥哥给大家表演射箭好不好？”苏利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教室后面，“回来晚了，给神父赔罪。”
　　尤莱亚被苏利调侃一番，却反而摆起神父的架子，“苏利.阿林洛，我准许你用一场精彩的演出以将你犯下的罪宽恕。”看得出尤莱亚的心情就和今天白日的天气一样晴，“那就请站在花园的外围，用你的箭穿过我的发丝吧。”
　　苏利被他这样入戏的演出点燃了表演的欲望，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握了弓，向花园外走去。
　　“苏利，”贾娅叫住他，“这可不能当儿戏，你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意气用事。”苏利只是留下一个背影，冲贾娅摆摆手，喊道：“为了赎罪！”
　　尤莱亚见苏利当真他却不以为然，他虽没见过苏利的射箭技术，但却从和他仅七日的相处中对他的表演充满信心，更不想扫了孩子们的兴，跟随苏利的脚步毅然向前，走到了花坛中央。
　　苏利没等尤莱亚转身，便架好了弓，“尤莱亚先生，准备好宽恕我了吗？”
　　刹那间，尤莱亚转过身，一片惊讶中听见苏利的箭矢划过自己的脸颊，缠绕长发的布条被利箭带走，被弓惊扰的风将白银的长发扬起，阳光下，苏利能看见尤莱亚那本深渊般的黑色瞳孔闪烁了红色的光辉，满园的月季，羞涩的蔷薇，天上的飞鸟，都被这刹那的白日焰火吸引，于是全世界都在那一瞬间安静了。
　　这安静没有持续太久，孩子们惊呼着拥向尤莱亚，但尤莱亚眼中似乎只能看见那个正盯着自己看的紫色瞳孔慢慢靠近。
　　“谢谢你的宽恕，神父。”
　　这位犯下罪的青年，拉住被花团和圣光环绕的神父的手，虔诚地捧起他的手背，那向后撤的右腿裤脚还沾有森林里潮湿的泥土，青年仅是将神父冰凉的手背贴在自己温热的额前，神父却感觉是冰冻的心灵被一个滚烫的吻温暖，他不想宽恕青年的罪，那离开圣坛与他逃离的想法，在他心中的天枰上似乎略重一筹。
　　苏利用爽朗的笑声将假装神父的子爵拉回了现实，但在现实中他也没有松开神父的手。
　　“尤莱亚，你的手很凉，”苏利扭头又对贾娅喊着，“妈妈，天要变了，我和尤莱亚先回去了！”又低头看着那些围着二人的孩子们，“苏利哥哥和尤莱亚先生就先回去了，下次我们还会给你们表演更好看的节目的！”他和这么多人似乎商量着带走尤莱亚，可唯独没有问过尤莱亚本人的意见，他走在前面，阳光的照射让他的剪影更加清晰，尤莱亚只能跟在后面，往他要去的那个方向走。
　　回到二人一同相处七天的小屋，苏利先是重新在屋里点起炉火，再用那双常年持弓的粗糙的手摩擦着尤莱亚冰凉但细嫩的肌肤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眼前的人，那粗糙的纹路却让这触感对尤莱亚除了温暖外显得更加真切，更加有力。 屋里的温度慢慢上升，苏利专心搓着手心的人，尤莱亚从苏利的箭矢穿过自己发间之后便再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他当然也不知道现在能和他说些什么，他的体温渐渐升高，苏利也没有放开他的手，他低头在想着什么，关于他脑子里想的东西，尤莱亚一点思路都没有。
　　倒是这卧病在床的日子里，苏利每天都对他精心照顾，甚至就像父亲曾照顾母亲那样亲昵和爱惜。尤莱亚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奇怪，毕竟他不是一只雌兔。但是这个想法却不只一次的跳进尤莱亚的脑袋，一天一遍，有时甚至一直循环。这只是七天啊兔子，他四处寻找苏利这么照顾自己的理由，找不到便想到他还没决定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王城的事，脑子乱成一锅粥，苏利脸上的表情却一直自如而无忧。
　　“苏利，你，”尤莱亚好想问些什么，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叫了苏利的名字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还是，算……”
　　“你到底怎么了？”苏利放开他的手用手背触碰他的额头，“说话总是说不明白，但是体温明明很低。算了，按时喝药总没错的。”苏利起身又要给他端饭，又要给他熬药，在这样的苏利面前，尤莱亚能做的似乎除了想办法表达清楚自己的问题，也就是坐在原地或者躺在床上。转念一想，他在安德西做子爵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养尊处优的只去从事脑力活动，但是那时候并没有感到任何的焦虑和迷茫。
　　苏利几经周折帮尤莱亚端来了饭菜，一起吃完晚餐后苏利又帮尤莱亚煮药，在看着尤莱亚吃完药后，苏利熄了灯，坐在尤莱亚的床边，这下尤莱亚好不容易看出他有话要说便迫不及待发问一次：“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我，好像，”苏利的头低下去，握住尤莱亚只放在他身前的手，“也闻不到味道了。”
　　晚上，尤莱亚让苏利到他身边睡觉。苏利毕竟还是年轻的小伙子，遇见这种愈演愈烈的怪病确实应该感到害怕。尤莱亚知道苏利是一定会跟他走了，便也想尽自己一份力在这样的时刻安慰他。首先就是不应该让他一直趴在床脚睡觉。
　　“尤莱亚，”苏利转过身来对着尤莱亚，尤莱亚也扭头看着他，“你身上那股好闻的花香，我也闻不到了。”
　　尤莱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里又高兴又悲伤，又自私又慷慨，他心想自己或许真的能够帮助正值壮年的苏利，但万一自己根本帮不到他又该如何？
　　“相信我苏利，你会好起来的。”这位一直在底层生活的猎人能有什么办法，想要找到治病的方法，除了信任眼前自称子爵内侍的兔子别无他法。
　　“我会跟你走的，尤莱亚，”苏利虽然还是那样挤出一个笑脸，但语气里总归少了平时的那份傲气，“我相信你。”尤莱亚自然是懂得嗅觉对一个猎人或说一只猎鹰是何其重要，那份属于本来平静的生活着的猎人苏利的高傲，在失去嗅觉的时候自然被磨损了不少。
　　他第一次主动握住苏利的手，就好像是他记忆中母亲回应父亲的那种温柔，“睡吧苏利，我们等天亮了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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