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丹奴(三)
只见那群人齐刷刷盯着自己,被包围在中间的阿远则在与她对视的瞬间扬起了微笑。
“是嘛,本来就是宁霄救的他,他肯定选宁霄咯~”
“我觉得合适,小霄那院子挺大的,比我那儿强不少。”
……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宁霄多么适合收留阿远,没有一个人来征求她的意见。
宁霄将刀插回鞘中,刚要说些什么,一道悠长的钟声响起,不等钟响第二声,缉凶使们就已经跑没影儿了。
如果把人丢这儿的话,好像也没什么可指摘的,毕竟又不是她让人整日待在这里影响大家的。
可是一对上他的视线,宁霄就不好意思说那些重话了。
他的嘴巴张合几次,声音却被钟声碾碎,在持续不停的钟声里,他的眼神逐渐乱飘,头也越埋越低了。
等到散值的钟声结束,他才喃喃道:“我是不是……给大人添麻烦了。”
然而宁霄并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大步向前,在经过他时,语气不容质疑道:“走吧。”
-
缉凶司地处修界中心偏北的位置,距离繁荣热闹的街区非常近,每次放值都能感受到修界独有的烟火气。
她带着阿远穿过人群与灯海,他一路上都在观察周围的一切,嘴巴微张都没闭上过。
为了防止失散,宁霄只得拉着他的手腕慢慢走,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将这里的东西收入眼底。
其实,即便是在修界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宁霄,也没法打包票说这里的一切她都已经完全熟悉。
在修界,人、妖、兽都共处于一个空间,大家共享这片土地,互相接纳忍受,然而生活习惯和思想观念上的巨大的差异,让冲突和误解都在所难免。
即便仙人为此制定了专属的律法和公共的管理部门,也难以消弭其中的沟壑。
宁霄对此感触颇深,小的时候跟着师傅走南闯北,靠一个术士摊子养活,后来师傅走了,她又支着摊子养活自己。那时候来光顾的客人们大多都是修界的底层,什么破败的样子和糟烂的事情她都见过了。
可如今进了缉凶司,要直面的冲突就更多更深了,对比起来,以前的见闻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过去的两个月里她已经时常感到疲惫和喘不过气了,想必以后只会更盛。
然而她不可能放弃,她得养活自己,缉凶司已经是她能够到的最好的选择了。
忽然一个踉跄,宁霄猛地回过神来,一抬眼,发现自己已经无意识地来到了昨天抓捕罪犯的街巷。
回头一瞧,阿远定在原地不肯往前,这才让走神的她被自己拽得停下了脚步。
没有多说什么,宁霄心领神会地带着他绕路从人多的街巷回家,半路上顺带把晚饭也给解决了,免得回家再多费时间。
终于,四周的灯火逐渐暗淡,歌声曲子在身后飘远,路过的行人与妖的穿着打扮也同破旧的建筑般灰暗了不少。
阿远依旧是东张西望,怎么都看不够,路过一个化形不太完全的妖时,竟直勾勾盯着人家看,差点把那妖看毛了要来比划比划。
幸好宁霄及时把他扯了过来,才免了一场冲突。
从街头走到街尾,周围的建筑和人口越来越稀疏,最后,她终于在一座院子前停下了脚步。
“喏,到了。”
她冲着褪色的矮小院门做了个简单的手势后,才上前去开门。
“小伙子好面生啊。”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阿远应声看向右边,只见隔壁院子门外,一个老头坐在躺椅上,正端着茶壶冲他打招呼呢。
不等他回应,宁霄一个跨步就站到了他面前,冲那老头寒暄道:“崔叔,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啊?”
“呵呵,睡着了,刚才才醒,是得回去了。”老头乐呵呵地说着,就着茶壶嘴猛喝了一口,接着起身准备收拾回家了。
宁霄抓着他手腕把他拽进了院门,门一关,便警告道:“他是个老妖怪,没事儿别随便搭话。”
“诶!”隔壁忽然传来了声音,“我可都听到啦!”
宁霄也扯着嗓子还击道:“就是说给你听的!”
说罢,她又转头按住了阿远,吩咐道:“你在这边先站一下。”
随后便见她左手按刀,踏入院中,依次进入了院中的主屋和厢房查看,最后才在二楼的窗口出现,招手道:“进来吧。”
这间院子很大,连带堂屋一共分了八个房间。
之所以会租下这一整个院子而非其中一个房间,一方面是宁霄不喜欢被人打扰,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此地实在是偏僻,租银不低一点都租不出去。
“你自己看看想住哪间,哦,那间是放杂物的,旁边是厨房,二楼……我不太习惯跟人住太近,其他都随你挑。”
阿远点点头,按照宁霄的指示把空房都看了看,最后挑了院中西面的厢房。
“你确定?就这间?”
“嗯!谢谢你。”阿远笑得很开心。
见状,宁霄虽然不解,但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是在帮他收拾屋子的时候又默默多搬了一床被子来。
“对了,阿,嗯……阿远。把你这身缉凶使的老制衣换了吧,我这有几件你可以穿的衣服,我没穿过几次,大小可以自己调整,有束带,我去给你拿。”
才走出几步,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小霄回来了吗?”这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宁霄立刻便认出了来人,正是这个院子的房主田姨。
她快步过去开了门,“田姨,正要找您呢,钱我已经备好了。”
“诶呀,我来也是找你说这事的。我马上要去闺女那住了,之后恐怕不回来了,我还想着你要是钱不够的话可以先赊着。”
“那今天可以画押吗?”
“当然,房契我都带来了。”田姨乐呵呵从包里翻找着,宁霄也立刻上二楼去拿钱了。
田姨将房契攥在手里,忽然瞥见阿远,寒暄道:“咦?你是……是小霄朋友吗?”
“唔……嗯。”阿远认真点头应下了。
“诶呀,小霄可真是青年才俊,三年前第一次来找我租院子的时候钱都是赊的呢,那时候我看她可怜,想匀一间屋子让她暂住,没想到她几天后就把租银补齐了,现在又成了缉凶使,诶呀,真是威风!”
说罢,田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诶呀,看你的打扮,你也是缉凶使吧?在里面做什么的?后勤吗?”
阿远摇摇头,扯着衣角没有讲话。
“诶呀,瞧你这么俊,可有婚配?”田姨忍不住凑近问道。
阿远又是摇头。
“是吗?诶呀,那真是好……”
田姨两手一拍,拉着阿远正要说话,不巧宁霄刚好下楼来,左手抱着一叠衣服,右手拎着一袋子钱串和银两,将衣服交给阿远后,扣着田姨的肩膀就给拐去堂屋签字画押了。
不一会儿,院子的主人就正式更名,成了宁霄的所有物。
送走田姨时,天色已晚,院中四角的琉璃灯内火光正盛,亮得发白,已经自动燃烧了许久。
宁霄站在门口,手抚木门,还保持着关门时的动作,等到田姨的脚步隐去,她才长舒了一口气出来。
多年来的漂泊感仿佛瞬间消失了大半,脚下也像是生了根,许久没有迈出一步。
“宁霄,田姨她……也是妖怪吗?”
宁霄被这话逗笑了,转过身来摇了摇头,“她不是,她只是想给你牵红线,我刚才拉开她只是想快点把房契拿到手。”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她说罢便要回屋。
“宁霄,你还有多余的蜡烛吗?”
“你怕黑?”宁霄停下脚步看他,脑海中忽然有灵光闪过,“所以……你一直待在缉凶司的前厅,是因为每晚都有人值宿,陪着你,所以才不愿意去别的地方休息?”
阿远的眼睛闪了闪,咬着嘴唇重重点了下头。
或许是因为买房的事尘埃落定,宁霄心情不错,于是甩下一句“等着。”就匆忙上楼了。
不一会儿,她便捧着个手掌大小的发着柔光的圆球下来了。
“这个给你用,越是黑的地方越亮,蜡烛燃尽屋子里也不会黑了。”
“这是……”阿远双手接过捧在手心里,歪着头仔细观察着。
“应该是夜明珠吧,好久之前拿回来的,我也没怎么用过。”
“可……”阿远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破旧的院落。
“怎么了?你拿着用便是。”
“哦,没有,”阿远摇摇头,笑着接受了,“谢谢你。”
-
昨夜因为阿远的事情,宁霄本就一夜没睡,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然而夜半三更,还是被打更的声音吵醒了。
偏头一望,半开的窗口正好框住了月亮。
月色冷冷清清,月亮的颜色也惨淡,了无生机。
望着望着,她居然越看越清醒,干脆下床到窗边去看,余光一扫,阿远的房间也还透着淡淡光亮。
低头细看,只见窗户中印出了他的影子,正在那屋子里走来走去。
忽然,他脚步一顿,转而去打开了窗户,宁霄下意识就躲在了窗扇之后。
顺着窗扇与窗框间形成的罅隙,她偷偷观察着阿远,只见他站在窗前,仰头看着月亮,一动不动。
惨淡的月色照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身形显得愈发单薄,精雕细琢的面容此时果真成了玉色,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带了薄胎欲裂似的质感。
直到他退回屋中时,宁霄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在压抑着呼吸,好似自己一个呼气就能将那望月之人蹭出裂纹似的。
宁霄自嘲地笑笑,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然而此时再躺回床上,已是睡意全无,只好目送那月亮缓缓地离开了自己的窗口。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