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

　　旋儿是株有意识的人参。整座山上，只有它一个有意识。你问它为什么会诞生意识，旋儿会说它也不知道，有一天突然就醒了。但是，如果有谁和它说活着多没意思有意识后感受到世间的种种痛苦还不如死了算了，旋儿一定会狠狠骂他一顿。
　　它是不知道为何而生，但是绝不会因此而死。自我意识的珍贵，旋儿比谁都清楚。它是不会因为世间皆苦这种愚蠢的理由放弃生命的。
　　虽然世间皆苦是无法反驳的事实。譬如草木无法移动无法规避危害，山里就它一个活物没有交流对象太无聊，认识世界太难总是需要不停刷新认知，修炼多年还是无法达成目标化成人形，等等等等。
　　还是想活着，也不后悔活下去。
　　考虑到人参生存和修行的艰辛，旋儿始终把活着作为一切行动的大前提。在这一大前提下，旋儿想做的，是探索世界。
　　为实现这个目标，旋儿修为上去一些后，把自己的身体分成几个部件了。……嗯？好像哪里不对？别误会，不是切菜那种……描述成分身术更为恰当？
　　这在植物界是十分惊人的壮举。分身术是植物的基本能力，但施展此术植物很少。形成分身不仅麻烦，风险还大：形成分身会损耗修为；分身太多不好控制，可能会导致意识崩溃；分身和本体不能距离太远，不然会失去分身；有分身战斗力和气势会下降，一棵百年树木和十棵十年树木是完全不同的。说那么多，其实总结一下就一句话：整体大于部分之和。好端端的，谁把自己的身体分成几个部件？
　　除了旋儿。探索世界的这些年，旋儿陆陆续续搞了十几个分身。
　　旋儿完全不在意修为意识等各种问题，它只为了增加自己的视野。借助这些分身，它可以了解更多的世界。更何况，分身不是可以收回吗？一收回修为不也就回来大半了吗？基于此，旋儿更有恃无恐了。
　　世界上最有意思的就是人类了。旋儿探索一些时间后，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于是它有了一个新的目标，化成人形，去人类的聚集地看看。
　　要实现这个目标，除了要对人类有一定的了解，还有就是——修为！它修为还差得远。
　　修为需要日积月累，急不得，旋儿对此有十分的耐心。
　　天有不测风云。
　　它原本在安静的修炼，有一天，它有个分身被挖走了。一番调查后发现，是来了一大群人来采药。为了防止损失更大，旋儿收回了所有分身，然后它惊讶的发现它修为突破了。它早年制造的分身，这些年也一直在成长。此时收回分身，修为岂止是回复大半，直接突破了。它在化成人形的路上迈了大大的一步。
　　这是件值得庆祝的事，可是很快，有人把它挖走了。它听见他们说：“这气息！主人一定会高兴的。”
　　旋儿：……
　　差点忘了，修为突破时气息外放。现在它被人给发现了，似乎要拿去炖汤。
　　作为一株草药，似乎只能接受被炖汤的命运。但是旋儿怎会接受，植物诞生意识容易么，它怎么要栽到这些人手里？
　　于是运输过程中旋儿想办法在马车底开了个洞，溜走了。
　　从马车里逃出，却来到一个更可怕的地方。旋儿看见人类的街道，人们熙熙攘攘。它的角度，只看见无数的脚。
　　好家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只要有一个人发现自己是人参，它就完了。
　　旋儿第一时间挖了个坑把自己整个埋了起来。
　　一片黑暗中，旋儿听得见街道的喧嚣。当声音渐渐变少时，旋儿小心地从土里钻出一点，发现已是夜晚，街道的店铺还亮着光。过了不知多久，那光也终于熄灭，一片黑暗与寂静。
　　旋儿这才露出脑袋，仔细打量这里。
　　人类的城市？确实是个有意思的地方，但是来太早了。它虽修为大进，却还不够化为人形。化成人形前，旋儿不敢出现在人类面前。
　　它有心回山林，又不知路线，只好夜晚向它认为的人少的地方走。
　　几天后旋儿觉得这样不行。这要到猴年马月啊，而且方向还不一定对，万一半路又叫人给发现了。话说回来，哪个方向是正确的来着？
　　啊啊啊，马车里根本看不见路啊！而且七拐八拐的，谁记得住啊！
　　旋儿望着四周陌生的建筑，内心颇为惆怅。
　　它应该是回不去了。
　　现在能做的，就是在这里好好活下去。
　　有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在人类的城市，个体无法离开人类独立生活。因此，面对这个局面，旋儿知道它得找个可靠的人类帮忙。
　　但是，说起来容易，它上哪儿找一个没有歪心眼的人？那么多人想拿它炖汤。
　　人性是善是恶？
　　旋儿曾经长久的思考这个问题，却没有答案。此时这个答案也不是那么重要——不管人性如何，只要它碰上了一个坏人，它就完了。生命可贵，旋儿赌不起。它才不会寄希望于缥缈的人性，自己的判断才是最可靠的。
　　旋儿开始了漫长的观察：从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出那么一个可以信任的好人。
　　这应该不是很难的一件事吧，人这么多，找个好人不难吧？旋儿想。
　　后来它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一系列现象说明，人类是一种善变的难以捉摸的生物，对一部分人很好，不代表对所有人都好。自然的，对人好不代表对人参好。人会怎么对待它，只有碰上了才知道，它靠观察是得不出答案的。
　　事情回到原点。
　　旋儿被这种无法预料搞得焦头烂额，焦虑这一负面情绪降低了它对周围环境的的警惕。某个夜晚旋儿前往下一个观察地点时，和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撞上了。
　　那一刻旋儿只觉得人们说的祸不单行是很有道理的。
　　什么情况，大晚上黑咕隆咚的还有人往外跑？还是个伤号？受伤了安静呆家里养伤不行吗？
　　一人一参对视，旋儿只希望这人不认识人参。然而事与愿违，人类向它伸出手，眼里全是贪婪的光。
　　完了！旋儿撒腿就跑。
　　人类惊道：“咦，还有灵智。”
　　在夜晚的城市中，便上演一场你追我赶的大戏。
　　植物到底跑不过人。他们的距离逐渐拉进，缩小。就在旋儿即将被抓住时，一把剑挡开了他。
　　那是一黑衣少年。看不清面容，只隐隐看到一双眼，荧荧如珠。
　　救世主？
　　不，似乎是一个更可怕的人。原本追它的那个人，竟完全不是这少年的对手。从气息上，这少年的实力比自己强得多。强就算了，这人还心狠手辣，招招夺命，进攻的全是要害处；再加上这冷冰冰的气场……哪里来的人类强成这样？!趁着他们正打着，自己还是开溜吧。旋儿刚有这个想法，定睛一看，那黑衣少年已经结束了战斗。
　　旋儿傻眼了：不是，它就多看了两眼，结果就打完了吗？好家伙，这人也太变态了吧。
　　旋儿默默想它从这个变态手中逃脱的概率有多大，得出的结论是：算了，等死吧。……它是不是太倒霉了一些？
　　无法从他手中逃脱，垂死挣扎毫无意义。旋儿也不逃了，原地等待它的命运。
　　它见少年收剑回鞘，对着夜色道：“任务完成。”
　　声线清冷。四周无人，也不知他是说给谁的。他又转头看向旋儿。
　　旋儿心道，来了。它见他目光微动，开口问：“人参？”
　　旋儿反问：“是又如何？”
　　他没有回答，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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