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颗糖

　　“哦耶，今天星期五了。”
　　沈清瑶难得的没有课后继续学习，反而是侧过身与后桌的温苑闲聊。
　　她看着温苑掰着指头数日子。才意识到星期五要来了，月考应该也快了。
　　沈清瑶看了一眼窝在角落的夏逸阳，他穿着校服外套，竖起领子，瘫坐在椅子上，一整张俊脸都埋在衣领里，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
　　虽然秋天来了，但是榆安市的天气并没有转冷，班上的同学都穿的清一色校服短袖，只有他穿着外套。
　　她突然想起英语课上，陈维洲疑惑地问他为什么要穿外套？
　　夏逸阳压着嗓子，用半死不活的语气回应陈维洲，他说他感冒了，穿外套捂出汗来，才好的快，边说还边装模作样的咳两下。陈维洲就算有再多的话，也全部咽回肚子里，脸色极其难看。
　　沈清瑶坐在他的旁边，看他一本正经的撒谎，头一次这么想翻一个人白眼，但是她良好的家教不允许她做出这种事。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她沈清瑶却清清楚楚的知道，他瞎扯。
　　夏逸阳这两天虽然不再频繁的盯着手机，对着屏幕敲敲打打，但昨天又不知道去哪儿摸了副耳机带过来上课。
　　他这哪儿是感冒生病，需要用外套捂出汗。这分明是耳朵里插着耳机，怕被发现，用校服领子遮住。
　　一上午，几个老师都问他为什么穿外套，他全用这句话糊弄过去了。
　　夏逸阳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左耳带着耳机，右耳听着温苑和沈清瑶的闲聊，企图窥探女孩子之间的聊天。

　　终于熬到了午休，同学们都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准备小睡一会。
　　沈清瑶收拾好东西，也准备趴会，眼神却突然飘到夏逸阳身上。
　　讲台上的老师也累了，坐在椅子上睡觉。身旁的少年便放肆起来，许是太热，直接把外套脱下来。
　　今天穿短袖都有点热，他却穿了一上午外套，突然让人有点佩服。

　　沈清瑶细细打量带着耳机的少年，他闭着眼睛，又长又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微微翘起。鼻梁高挺，至于嘴巴，埋在他的臂弯里，沈清瑶看不到。
　　正午的阳光打在他身上，他半边脸在阳光里，半边脸在阴影中。白色为主，蓝色点缀的校服短袖，穿在他身上，显得青春而有活力。
　　长得确实好看，沈清瑶默默地想，刚准备趴下身时，声旁的少年睁开双眼，眼神里带点疏懒。

　　他看沈清瑶盯着耳机，以为她也想听，但不好意思说。
　　便主动用嘴型问她，你要听吗？

　　沈清瑶呆了一下，她看不懂。只好用小声的回应:“什么？”
　　夏逸看着女孩一张一合的唇瓣，又耐着性子重复一边。
　　“我说，你要听歌吗？”

　　沈清瑶看了眼讲台上的老师，依旧闭着眼睛。又看向夏逸阳，迟疑了一会，还是微微点头。说实话，她还是挺好奇夏逸阳听了一上午，到底在听什么。
　　“右边耳朵那个，你拿下来听吧。”
　　少女往夏逸阳这边慢慢靠过来，大着胆子轻轻取下少年右耳上的耳机，放在自己左耳边。
　　熟悉的前奏在耳边响起，他居然在听?love story》少女安静的趴在桌子上。
　　可能是耳机线太短，两个人的头隔得很近，沈清瑶背对夏逸阳，他温热的鼻息轻轻喷洒在她的后颈上，热热的，痒痒的，。
　　夏逸阳看着眼前的沈清瑶，别扭的转过头，少女清浅的呼吸就在耳畔。

　　So close your eyes escape this town for a little while
　　闭上眼睛逃离这个小镇哪怕一会儿的时间。

　　歌词一句接着一句钻入沈清瑶脑中，最喜欢的一句歌词虽迟但到，往日情景历历在目。她闭着眼睛，想起她第一次听这个歌是在八岁那年。

　　九年前的夏天。
　　那个夏天很长很热，蝉趴在树荫里不停的鸣叫，叫声惹人心烦。
　　沈清瑶亲妈丁艾青，请来一位私人钢琴老师，逼着才刚满八岁的沈清瑶学钢琴。
　　可是年幼的她明明说的是想学小提琴，她喜欢的是小提琴。
　　她问妈妈:“妈妈你是不是请错老师了，这个老师是教钢琴的，不是教小提琴的。”小女孩天真的以为是妈妈太忙，弄糊涂了。
　　丁艾青只是瞥了她一眼，对她说:“没有，就是钢琴老师。”
　　“可是不是说好让我学小提琴吗？”女孩的声音带着些焦急。
　　丁艾青一瞬间失去耐心，低沉着声音冲沈清瑶吼:“小提琴有什么好的，钢琴才好，学钢琴。你喜欢小提琴有什么用？要我喜欢行！”一句句话砸在女孩的心头，砸出几个深浅不一的坑。
　　小姑娘站在客厅里，被这样的丁艾青吓到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掉在地板上，化作一滩水。

　　钢琴老师受丁艾青叮嘱，对沈清瑶要求极高。弹错一个音都会被棍子敲手。小姑娘细皮嫩肉的，哪经得起敲，敲一次都能肿好久。
　　她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被敲手时，她又委屈又无助。举着手，泪汪汪的看着沙发上的沈父。
　　小女孩长的可爱，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沈父看不下去了，放下手里的报纸，想过去安慰安慰，丁艾青却对着他摇摇头。
　　看到这一幕她忍不住了，顿时就哭出声来。丁艾青只是冷眼旁观，甚至在她哭了几声之后，严厉训斥，训斥完又对着钢琴老师说:“不用管，哭完继续，错了照旧打就好，打多了才能长记性。”说完拉着沈父离开。
　　哭声慢慢小了下来，因为沈清瑶知道，不会有人帮她。
　　半夜，上完一天课的她坐在床上，蜷缩成一团，久久不能睡去。她借着月光看着手上还未完全消下去的红印，忍不住小声呜咽起来。
　　“呜呜……呜呜”断断续续，不知道哭了多久，天上开始下起小雨。小女孩的蚊子般大小的呜咽声与黑夜中的雨声融为一体。
　　“滴答，滴答...”
　　大概是月亮和星星都看不下去了，躲在乌云后偷偷抹眼泪吧。

　　第二天上钢琴课，沈清瑶弹着跟昨天一样的琴谱，她依旧弹错音，钢琴老师拿着那根棍子敲她的手，手很疼，什么都没变，一切都好像和昨天一样。
　　唯一变了的是小姑娘被敲手后没有再哭，她眼中的泪珠在不停的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后来被敲手后，她都会偷偷的在嘴里塞颗奶糖，甜滋滋的，好像也没有那么伤心了。她知道丁艾青是不允许她吃糖，但心里太苦太苦了，总该用颗糖甜甜吧。

　　沈清瑶隐约记得自己是反抗过的，可是她反抗又有什么用呢？反抗过后伤的还是自己，渐渐的她放弃反抗，放弃却好像只会变本加厉。
　　不知道被敲了多少次手，她弹琴越来越小心谨慎，被钢琴老师敲手的次数越来越少。
　　眼看着钢琴课慢慢步入正轨，沈母又给她请了其他的私人老师，整个暑假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
　　沈清瑶能出门玩的时间屈指可数，她总是有上不完的课，写不玩的作业。同龄的孩子在户外玩闹嬉戏时，她只能在家写作业，练字，学钢琴，学礼仪，学英语，学各种各样，她不想学的东西。
　　窗外经常传来孩子们清脆的笑声，看着窗外无忧无虑的同龄人，他们身边朋友成群，而她只能孤身一人。小姑娘眼中全是羡慕，也只能羡慕。
　　随着她慢慢长大，沈清瑶逐渐变得越来越少言寡语，在外人眼里高冷不好接近，朋友也因此越来越少，少到只剩下温苑一个人。

　　暑假即将收尾，在开学前最后一个星期，钢琴老师领着她在沈母面前演奏，女孩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在完成一份工作一般。
　　一曲毕，丁艾青高兴地鼓掌。两个月以来第一次夸她:“弹得不错。”
　　沈清瑶没有表现的很高兴，只是对着她轻轻一笑，笑不露齿，沈母看着这样的沈清瑶，眼中全是满意之色。

　　钢琴老师拉着丁艾青到旁边说:“技巧是都到位了，可是小瑶这音乐里缺乏感情，感情这东西，我也教不了。”
　　丁艾青一听，瞬间翻脸，刚刚还笑容满面，现在却死死盯着沈清瑶:“老师说弹钢琴需要感情，你感情呢？喂狗了？”
　　沈清瑶低垂着眼眸，听着一句句不堪入耳的话，沉默着，没有回答。
　　“说话啊你。哑巴了？”丁艾青看着她死气沉沉的样子，更加生气，“以后天天弹两个小时，弹出感情来为止！”
　　“好。”沈清瑶听到这些话，心里没有击起一丝水花，声音冷冷的回答。

　　开学后，沈清瑶一写完作业丁艾青就盯着她练琴。时不时还在旁边说两句风凉话。沈清瑶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不知道弹了多久，日复一日，她的音乐里始终没有半分情感，可能是不喜欢吧。从对钢琴无感，到讨厌钢琴，甚至到讨厌音乐。
　　她早就忘了她小时候最喜欢音乐了，还想着学小提琴。

　　让她摆脱掉每天练琴的转机，是开学不久后的一节英语课上。
　　英语老师怕这些孩子们刚上英语，就对这门学科失去兴趣，在给他讲完该讲的内容后，用电脑放了一首英文歌，歌名叫?love story》
　　沈清瑶和其他小朋友安静的听着电脑里传出来的歌声。
　　歌词都是英文，所有人都听得迷迷糊糊的，只知道歌的旋律很好听。
　　一首歌放完，还有几分钟才下课。英语老师抓紧时间随意挑了三句歌词，板书在黑板上，简单翻译了一下。
　　其他两句歌词是什么，沈清瑶早忘了。唯独第三句。
　　“escape，这个词是逃跑的意思，好了我们这节课上到这里，下课吧。”
　　其他人一听下课，一窝蜂得跑出教室，只有沈清瑶盯着黑板上那句歌词，黑板都要被盯出一个洞来。
　　“所以，闭上眼睛，逃跑，一小会。”小女孩连蒙带猜，逐字翻译起来。

　　她盯着黑板出了神。
　　如果可以，我也想逃跑一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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