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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清
05
江泠没有再说话,默默往前走,时不时伸手碰碰墙面。
他其实有些生气。
谢衍是在开玩笑吗?如果是的话,江泠很不喜欢这样的玩笑;但如果谢衍说的是真的…江泠只觉得侮辱和讽刺。
但他没资格说不喜欢,也没资格生气——自己才是持刀的刽子手,谢衍没过来揍他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更何况这只是无伤大雅的几句话。
不要得寸进尺,江泠在心中提醒自己,今非昔比了。
不知不觉就从通道走到了剧场的中央,舞台和座位都拆完了,顶吊的高,显得空旷
柳杨表示想弄成悬空的两层,江泠认为可行,说开阔些好,看着舒服,他默默记下结构,拍了几张照片,打算下周一就带团队过来落实,争取马上个寰茂这边出方案。
谢衍没见过江泠上班的模样,印象中还是个写作业就愁眉苦脸的小孩,但没想到经年过去办事还挺靠谱妥帖的。
思绪飘散了一阵儿,谢衍才如梦初醒,原来江泠真的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柳杨补充了几句之后,伸手看了一眼时间,今晚乐队演出的时间要到了,她佯装惊讶说自己今晚约了朋友要去赴约,就不多留了,特别嘱咐谢衍别送自己,话说出口,又看了看江泠,温柔地找补:“谢哥,你工作这么忙,难得休息,别送我了。”
说罢又向江泠挥手再见,江泠礼貌又疏离地挥挥手。
空荡荡的剧场,只剩下两个人。
江泠以为自己会感到不自在,但出乎意料地,柳杨离开过后,他居然觉得轻松。
或许是刚刚受了委屈,江泠没缓过来,虽然已经做了心理铺垫,但还是难受,生出了些破罐子破摔的情绪。
他转向谢衍,但目光确实看像他身后的墙壁,所以看起来空洞,“谢先生。”
江泠克制道:“如果不想我接手这一次的项目,可以向常总监那边反馈。”
似是没有想到江泠会主动搭话,而且自从重逢以来,江泠一直冷冰冰的,绝不多说一句话,而且这话里却有很浓重的个人情绪,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
谢衍觉得好笑,所以嗤笑了一声:“为什么?江老师是对自己的设计这么没有信心吗?”
“不是因为这个。”江泠已经摒弃了自己的情绪管理,决定不绕弯子,开诚布公:“之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但是……”
江泠一时上头,根本没组织好语言,回忆翻涌,歉疚和愤怒交织,他对上谢衍含笑的眼睛,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助感。
迟来的道歉,但谢衍已然不稀罕,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聊,一直以来的试探,就像是个幼稚的小学生一般,执拗地想要找寻一丁点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但这么做其实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谢衍在此时此刻已经打算放弃江泠了——就算江泠的种种言行都在告诉自己,他还没有放下自己。
但此时此刻,谢衍已经不想再深究背后的原因了,当初江泠决绝地提出了分手,说了过分的话,做了过分的事,伤害已经客观存在。
而现在江泠回来,意难平也罢,后悔也好,都跟谢衍没什么关系,他不想再钻牛角尖,更不想受到二次伤害。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谢衍正色,似是提点,似是警告:“江老师,公事公办。”
“不。”江泠摇摇头,眼尾泛上一抹薄红,执拗道:“你还恨我。”
“恨你?”谢衍像是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话,轻巧地反驳:“为什么要恨你?。”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江泠越来越紧绷的神色,淡道:“我要谢谢你。感谢你当年甩了我,虽然当时挺痛苦的,也挺恨你,但…”
谢衍嗓子发痒,终于忍不住,点燃了一支烟,抽了一口:“但你当年放了我,也算是让我明白了一些事情。”
江泠讨厌烟味道,但此刻却像是没有闻到一般,呆呆地望着谢衍,咬着嘴唇,流下了一滴眼泪。
“所以不必挂怀,我不会恨你,也不会纠缠你,放心吧。”谢衍睨了一眼江泠,对示弱的眼泪视而不见,相当漫不经心。
不欲与江泠过多交流,现在他的情绪不稳定,再谈下去也是徒劳,谢衍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江泠突然开口。
“无论你信不信,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江泠要紧牙关,控制住声音里的颤抖:“我欠你的早就还清了。”
谢衍脚步一顿,并没有回头,一圈砸向墙面,发出一声闷响。
他加快步伐,离开了剧院。
06
谢衍将车门甩上,门关得震天响。
他刻意选择了人少的线路,一路疾驰,险些超速。
任谁都能看出他在发火,谢衍眉头紧锁,几天前他还认定江泠成长了不少,但现在却觉得江泠的任性有过之而无不及。
惹怒自己的是江泠的最后一句话。
没有做对不起的事?早就还清了?
当年的伤害历历在目,江泠的话语像刀子一样扎在谢衍的心口,反复折磨;而最绝的是,在江泠离开的一个月后,江氏终止了与寰茂的合作。
谢衍无法接受,质问过父母背后的原因,但一向强硬的孟若楠却是支支吾吾,最后实在瞒不住,才告诉谢衍,是江泠执意要中止合作的。
这件事对寰茂的打击不算大,及时止损;但是却让谢衍狠狠难过了一阵,始终无法恢复状态。
而如今,江泠居然有脸说什么“两清”?谢衍害怕再和江泠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自己会失控。所以急急离开。
待到冷静一些,谢衍忍不住想起这几年发生的事情。
江家举家搬迁至首都,两年之后宣告破产。
那时谢衍还在读书,学的商科。他走出情伤不久,得到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并不是大仇得报的喜悦,而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江泠。
江泠的身份,其实有些特殊。他是江家的私生子,到十五岁的时候才被江博文认回来,接进本家住。
性格和环境使然,江泠性子软,有些懦弱怕事,没了江家的庇护,不知道会……想了一半,谢衍神经质地给了自己一耳光,暗骂自己真是贱得慌。
江泠刚走的一到两年,谢衍都是在这样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下反复撕扯,像是自虐,更像是脱敏,总之结果不错,现在已经很少想起江泠这个人了——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又碰上了。
谢衍不是毛头小子,而现在这种情况似乎也不能再坏了。他烦躁又自暴自弃地想,且行且看吧。
江泠已经忘记自己是这么走出剧院的了,连续的熬夜,又一个人蹲着哭了会儿,他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得眩晕。
站在街边等出租车的时候四肢都被冻得发麻,江泠回到家就开始难受,生理和心理双重意义上的难受。他抓了两片感冒药,混着冷水吞了之后,什么也不想开始补觉,结果越睡越冷,江泠起床的时候嗓子已经发炎,伴随着鼻塞和耳鸣。
思考权衡了片刻,江泠叹了口气,打算继续上班。
江泠一刻也不敢停下来,每天把自己的日程排得忙碌且充实,因为这样就不会想起那天与谢衍对峙的情形了——只是偶尔站在剧场的正中央,心里还是会辗转出一丝苦涩和羞耻。
最终的方案定了两版,江泠给常总监过目后,对方没什么意见,立即与寰茂那边定下了会议时间,争取在年前把项目方案打磨完善。
会议定在周末,参与的都是双方高层,江泠心知肚明谢衍也会参加,而自己作为主汇报人,自然是躲不过去的。
不过上次在冲动之下把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还把一些带算瞒一辈子的事差点说出去,江泠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所以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实则心如鼓擂。
寰茂的大厦位于城南,前年翻新过一次,江泠仰头去看,脖子都酸了。
会议室位于顶层,视野很好,江泠试了试设备,准备就绪,等了五分钟,谢衍带了公司高层一起过来,而让江泠没想到的是,柳杨带着柳方仪也踩点过来了。
见到只出现在教材上的老艺术家,江泠怔愣片刻,又惊又喜,但工作在先,所以收住了想要去请教一番的冲动,开始阐述设计思路。
两套方案,第一套是现代风格的美术馆,改了剧院的基本构造,流线顺畅,中规中矩,大气端庄也挑不出错;第二套的风格却大有不同,最大限度的保留了剧院半椭圆的轮廓形状,墙面则是打破常规,仿了乳白色的沙砾质感,故意做了粗糙效果,甚至保留了蔓延的爬山虎。
一套规矩,一套童趣,明眼人都能看出江泠设计第二套时更加用心,而第二组的内部装潢也抓人眼球,顶部的灯具选择了一颗巨大的星星形状,而灯带向着最中最大的那颗星星延伸,其中还点缀着数颗小型的星形灯具。
“这两套方案都是我主导设计,并没有优劣之分。”江泠解释道:“每人对于公益的定义不同,有的人会认为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也有人想要增加一些共情感。”
他今天话说的有些多,都是长篇大论,感冒没有完全好,所以嗓子还是哑的。
“所以第二套的设计理念中,星星就代表着这次活动的主题,也就是孩子们……”柳方仪沉声,似乎在思量,但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赞赏。
江泠没想到老前辈会附和自己,受宠若惊,连忙点头称是。
谢衍看着江泠一副不值钱的样子,微觉好笑。
“而且——”常总监笑眯眯的,他拉长音调:“第二套方案没有改变大构造,比较省钱。”
在场所有人闻言都是轻松一笑。
最后谢衍拍板,定下了第二套方案,年后正式动工。
大事告一段落,又是卡在新年之前,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谢衍率先起身与常总监握手,会议结束。
意料之中,江泠一瞬间忘却了和谢衍之间的别扭,发自内心的高兴。他不擅长应酬,所以默默地退到后面,拉上口罩,思索着等下怎么和柳方仪聊几句。
等三禾和寰陆的人寒暄的差不多了,鬼精鬼精的柳杨见缝插针给江泠递了一杯热水,关切道:“江老师,刚刚看您嗓子哑了,没事吧?”
既然是谢衍的未婚妻,江泠理所应当想要保持距离,他接过水道了谢,又指了指自己的口罩,说感冒了,别传染给你。
潜台词是离我远点儿。
而柳杨自然是没听出这层意思,反而挨得更近一些,问是怎么回事,着凉了?
江泠头晕眼花,柳杨身上的香水味好闻且特别,只是她靠的太近了——江泠随口说上周着凉了,因为忙所以一直没好。
而另一边,谢衍终于与三禾那边的人说完了话,他看着江泠和柳杨,略微有些不爽,却不知道这种不爽从何而来。
今天江泠表现不错,得体专业,项目做得出色,也很“公事公办”。于情于理,他应该感谢江泠。
谢衍上前,将两人隔开:“江老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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