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你也来复读

　　林芝心里想着伍玥，心不在焉地走回家。

　　到了家门口，他爸正一脸不高兴地坐在楼下，看样子等了他许久。

　　“你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马上就要高考了，还跑出去玩吗？你有没有把高考当回事？”

　　“我在外面看书。没有耽误时间。”林芝尝试辩解，尽管今晚他也没有看进去书。

　　“家里待不下你吗？跑外面不浪费时间吗？”他爸提高了声量。

　　林芝心下一沉，突然就不想说话了。他说任何话，都会被质疑。他做任何事情，都会被指责不用心学习。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还愣着看什么，快上去学习。高考前不要再出去玩了。”他爸命令道。

　　每每这时，他都低着头，他害怕并且反感看到他爸脸上的表情。曾经，他看到过，那神情不像是父亲看一个儿子，倒像是主人在看一个没用的奴隶。

　　林芝乖乖地上楼，坐在书桌前，捂着脸，对着书本，觉得厌烦。他厌烦他爸监狱般的监督，厌烦将学习放在第一位，厌烦这个让他窒息的家。

　　可是，他逃不了。

　　他叹口气，振作精神，开始刷题。

　　*

　　在林芝小学时，他爸妈在外地承包了养猪场，养了上百头猪。眼见着正在变好的生活被一场猪瘟扫荡而尽，辛苦几年积攒下的钱赔了精光。

　　林芝开始上初三时。他爸妈再也不养猪了，回了老家，借钱买了门面，开始卖猪肉。他妈人热情活泛，手脚麻利，很快就积累了周边老客户。他爸周到细心，请附近饭馆的老板吃了饭，除了日常零售，也给小饭馆和酒店供应肉丝肉片。经营几年，生活也似乎越来越好。

　　自从他爸妈回到老家，一直是住校生的林芝变成了走读生。但是林芝并没有多快乐，少年时期的分别，让他对父母没法亲近起来。

　　异地分离的那几年，每个周末通话时，他爸在电话里问他的考试成绩和排名，他妈问他吃得如何穿得如何。他和家人的通话一般不会超过三分钟。

　　他爸为人很严肃，不苟言笑。记忆里就一直戴着眼镜，看着斯斯文文的。他爸当年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可惜高考落榜。后来听说，落榜是因为他爸的高考成绩被人顶了去，但是直到现在也没人能证实这件事的真假。

　　他爸很看重他的成绩，过去穷，基本温饱都捉襟见肘。从一年级开始，他爸每学期都带他去新华书店买习题买字帖。如今他做完的习题册和字帖堆得比他人还高。

　　他爸妈回来后，一家人住在一起。楼上住人，楼下做生意。

　　在不上学的日子，林芝并不能自由外出，他爸让他在楼上写作业，不要浪费时间。不忙的时候，他爸经常上楼检查林芝是不是在学习。多年下来，林芝可以从上楼的脚步声，判断是不是他爸。当别人都在笑班主任趴窗口监督学生的网络热梗的时候，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爸信奉“棍棒之下出成绩”，不听话就打，成绩下降就打。他之于他爸，就好像他是泥做的，不称意的地方，用棍棒敲敲打打就能变成满意的形状。

　　在林芝初中刚开始住校，获得自由，放飞自我，成绩下滑。他爸拿棍子打了他一天，棍子都折了。那天他妈第一次跟他爸吵架，闹离婚。

　　林芝骨子里很懒，但是又很识时务。这些年，靠着五分努力，五分小聪明，他保持着自己的成绩名列前茅，因为考试名次维持着他家的家庭和谐。

　　林芝学乖之后，很少跟他爸有冲突。

　　上一次跟他爸的争吵还是在高一的时候。

　　中考之后，林芝就迷上了看小说，杂七杂八的，不分种类，都囫囵看一遍。那时刚考完，没有学业的两个月，他的生活太寂寞了。但是得偷着看，他爸若是知道他看闲书，肯定会生气。

　　一天，林芝晚自习回来。进门就发觉他妈神情凝重，一脸对他失望的样子。

　　等他上楼才知道，他爸翻到了他存课外书的柜子。将里面的小说倾倒一空，随手撕掉，扔了满地。当时林芝不知是害怕他爸发怒多一点，还是心疼撕坏的书多一点。

　　他刚进门，他爸就踹了他一脚。

　　“你现在上高中了，还有时间看大部头？是觉得自己的中考成绩好吗？我和你妈，起早贪黑，就是供你看小说的？”

　　“我也没有耽误学习。”他鼓起勇气争辩。

　　“你这成绩放在省里都排不上名。你以为大学好考吗？考不上大学，你只会后悔。”他爸怒气冲冲。

　　“我受够了，大学那么重要吗？”这是他第一次跟他爸呛声。

　　“幼稚。不上大学，你就是个废人，只能做苦力。像我和你妈那样。你自己把所有与学习无关的东西都扔了。既然你有空闲，那就下楼帮忙。家里不养闲人。”他爸说这些话的时候，面目是狰狞的。

　　当时，林芝看着满地狼藉，心痛如针扎，难以呼吸，被踹的痛处也无关紧要了。

　　*

　　高考倒计时10天。

　　伍玥的学校不再统一要求晚自习，星巴克成了她固定复习地点。

　　她一进来，就发现了坐在吧台的南玉。稀奇的是，对方竟然在做《5年高考3年模拟》。

　　伍玥坐到南玉旁边，敲了敲桌子。

　　南玉看了伍玥一眼，也不理睬，就扭头继续做题。

　　伍玥拿出书本，和南玉搭话：“你也是高三吗？我看你在做模拟卷。你是哪个学校的？”

　　“一中。”南玉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也是一中的。不过一中刚放学啊，看你很早就在这了。你没去学校？”

　　“我辍学了，这一年没去学校。”

　　“那你现在在刷题，还是会参加高考吗？”伍玥边记翻开书本，边说。

　　“嗯。考。”南玉回答。

　　经过这两次打交道，伍玥看出来南玉话不多。就这样的不多话，反而让她觉得舒适。她也不再多问，开始埋头做题。

　　两人并排，各自刷题，都没注意到时间晚了。还是店员提醒他们营业时间到了。

　　后面几天，都是如此。

　　伍玥一放学进咖啡店，就能看见南玉。而且她发现，南玉做题时完全沉浸，极其专注，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中，估计地球爆炸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被这种氛围感染，她的学习效率都高了很多。

　　伍玥和南玉学习到咖啡店打烊，一起出门。

　　她随口问：“大后天就考试了，你考试文具都买了吗？要不要一起去，我需要再买几支笔。”

　　她没想到南玉竟然没有拒绝。

　　因为时间晚了，商场店铺都关门了，他们就去了商场后街。后街有一家很受学生欢迎的文具店，品类丰富，价格也公道。

　　S市算是个四线城市，没有什么夜生活，超过晚上十点，街上的行人就寥寥无几了。这时间还奔波在路上的，大多是刚放学的学生，还有讨生活的打工人。

　　除了那家文具店，后街上仍有零星店铺开着。

　　伍玥在店里熟络地和老板聊最近出了什么新款联名的文具。

　　南玉拿了几支笔，就先出门等着伍玥。

　　伍玥结好账，出门没看见南玉，心里嘀咕：难道等太久，就先走了？伍玥正犹豫要不要先走，脚下就踢到了什么，定睛一看，是南玉刚买的文具袋。

　　她张望一会，没看到人，隐约听见店铺旁的巷子里有动静。

　　巷子里本就没几盏好灯，一般后街的店铺关门后，就黑黢黢的，经常有些小混混聚在那里抽烟。

　　她扶着墙悄悄靠近，听见对话。

　　“南玉，听说你爷爷死了？”

　　南玉没作声。他认得面前的三个混混，都是在峰哥手下办事的，平常没活的时候在台球室混日子。他跟那带头的黄毛有点小过节，以前在峰哥跟前，憋着劲儿找他麻烦。

　　黄毛哼笑：“南玉。你走了，我们峰哥可失望了。峰哥可是把你当二把手培养的。当初看你一片孝心，你爷爷生病了，让你回去照顾了。这你爷爷都没了，也不见你回来。你这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是没把峰哥放在眼里啊。还听说你要改邪归正，去高考，当大学生。这当过混混的人，也能去当大学生？”

　　其他两个混混附和“就是就是。”

　　“峰哥一定没有让你们拦我吧。”南玉心里盘算着全身而退的可能，又想着，后天要考试，手臂不能受伤。

　　僵持中，一声洪亮的声音响起：“喂，你们几个在干什么？我叫巡警了。别闹事。”

　　有人提着手电筒，朝混混们晃光。

　　混混们被手电筒照得刺眼，看不清来人的脸，但是见来人身形壮硕，又听叫了巡警，一下就胆怯了三分。

　　那黄毛不甘心地吐了口唾沫，愤愤道：“南玉，今天算你走运。”混混三人组抬手挡着脸，一溜烟跑了。

　　南玉从巷子里走出来，才发现，这彪形大汉是文具店的老板。

　　当时老板窝在堆满本子的收银处，满眼堆笑，慈祥可亲，像是年轻版的肯德基爷爷。完全看不出来那么高那么壮。

　　伍玥当时见情况不妙，就跑回店里找老板求救。

　　她一直躲在老板身后观望。见危机解除，她跳出来，连连跟老板道谢。还不忘拉着南玉，一起致谢。

　　老板倒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都是一群小屁孩，不上学，就闲得发慌，到处找茬。要是真闹出什么事情，也影响我的店。你们也不要在外面待了，赶紧回家吧。”

　　南玉和伍玥跟老板道别后，一起走到路边等车。他以为伍玥会主动问些什么，但是伍玥什么也没说，他倒是感觉到女孩的几分体贴。

　　南玉主动说：“谢谢。不然，真有些麻烦。”

　　“路见不平嘛。你爷爷……，节哀啊。”

　　“他是胃癌晚期，早一点走，也少受一点罪。”

　　“你之前，说我像一个人，像谁？”

　　“我妈。不过她抛弃我离开了。所以我很讨厌她。”

　　南玉很少跟别人提起自己的妈妈，今晚不知为什么，能轻松地对女孩说出来。

　　伍玥被南玉的一句“讨厌”噎得说不出话，但是又觉得他可怜。她想赶紧换个话题，嘴快道：“我帮你了两次，你就嘴上说谢谢吗？”

　　“那你需要我用什么行动表示？”南玉略一思索，对方说得也有理。

　　伍玥看南玉认真的表情，心里一动，试探地问：“什么都可以吗？”

　　她问完，还特意拉开距离，上下打量南玉，从头看到脚，暗自评估能否让林芝产生危机感。

　　南玉眉毛一跳，谨慎地说：“不能伤天害理，违法犯罪，也不能挑战公序良俗。”

　　伍玥听着条件，直点头，马尾辫一晃一晃的。

　　南玉有些后悔自己多问一句了，感觉她的要求不是什么好事：“你要我做什么？”

　　“男朋友。”伍玥生怕对方反悔，脱口而出。

　　“不行。”南玉回得也快。

　　“假的。假的男朋友。”伍玥接着解释道：“你冒充一下男朋友就行。高考最后一天，我们和林芝是同一个考点。你只要在见到林芝的时候，冒充下我男朋友就行。”

　　“林芝？”南玉问。

　　“林芝就是跟我分手男友。你那天不是也看见了吗？”

　　“你找人冒充你男友，图什么？”

　　“我要报复他，让他知道，我很抢手，让他后悔。”伍玥可不敢直接说出朋友那套“刺激雄性竞争”理论，就编了个小谎言，不过她也确实想看林芝后悔。

　　“幼稚。”南玉不屑道。

　　“那你帮不帮？”伍玥追问。

　　“就一次。”看着女孩亮晶晶的眼睛，南玉破天荒地同意了。

　　“三次？事不过三。”伍玥满脸恳求，对着南玉比着“三”的手势。

　　“不帮了。”

　　“那两次？”

　　“慢走不送。”

　　“好吧好吧，就一次。”

　　伍玥妥协，一次也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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