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嵘[电竞]

　　整个别墅在这一瞬间安静的针落可闻。
　　连音响也很识相地闭了嘴。

　　因此齐诗只是下意识退了一步，就被鞋底摩擦地面的细碎声音出卖了。

　　章昊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神色略显狰狞，“合同已经签了，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齐诗，“……”

　　*

　　训练室里，来人收回高举在空中的双臂，疑惑说，

　　“你们怎么都哑巴了？太闹腾被大老鼠毒哑了？Cici你眨什么眼，眼皮抽筋啦？嘛意思你们这是，一点欢迎爹地的热情都没有，枉我特意给你们带了两大箱零食回来……嘘？嘘什么？装神弄鬼的……”

　　“喔，阳台有人？我进来就看到了啊，窗帘上那么大俩人影，我又不瞎，壮的那个一看就是大老鼠，还一个谁啊？”

　　“新队友？真的？!啥时候签的？咱们老鼠哥哥太能藏了，我问那么多次，死活不肯说。”
　　这声音明显扬起来，显得雀跃又轻快，随着拖鞋敲击地板的踢踏声，快速靠近阳台，“人可算来了，快让我瞧瞧，咱畜生队的第五只大宝贝是谁？”

　　齐诗还没想好摆出什么表情面对这位活在无数古怪传闻里的队友，窗帘已经被哗啦一声拽开，他猝不及防正对上一张俊朗灿烂的笑脸，仿若见到一颗初升的小太阳。

　　但那小太阳却在见到齐诗后，瞬间晴转多云，笑容没了，连眼神也冷下来。
　　他安静片刻，手默默地往回拽，又把窗帘合上了。

　　*

　　齐诗，“……”
　　他不知这反应算个什么意思，还没琢磨出名堂，窗帘又被暴力地扯到一旁，紧跟着玻璃门也被人毫不怜惜拉开，撞到卡口处发出哐当一声响。

　　“轻点，”章昊忍不住斥道，“公共财产，弄坏了扣钱啊！”

　　严阳不理他，只死死盯着齐诗，长腿一步跨出来，几乎是贴着鞋尖站到齐诗面前。

　　齐诗不习惯跟人挨这么近，他想拉开点距离，又不想一见面就漏怯，还没动作，就听那人用沉下八度的声音说，“骑士？”

　　严阳比齐诗高一截，两人贴的近，逼得齐诗不得不微仰起头来跟严阳对视，物理上被人俯视的压迫感，再加上对方明显来者不善的臭脸，让齐诗也不自觉冷硬起来，“我是。”

　　严阳扬起下巴，眼睫垂下，只用半截目光打量齐诗，“捞神么这不是，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他冷哼一声，眉梢挑起，显得轻蔑又不屑，“MG供不起您这尊大佛，所以准备换个大金主？可是怎么办，BES不养废物……”

　　“严阳！”章昊喝止他，“怎么说话呢？这是你今后的队友……”

　　“狗屁的队友，”严阳半点不买账，只一眨不眨盯着齐诗，连声质问，“谁承认了？问过我们没有？这游戏一个人能打？”

　　“没跟你们提前通气是我不对，但那是有原因的，以后再跟你解释，”章昊苦口婆心地劝架，“合同都签了，你不要乱发脾气，我知道你其实很喜欢——”

　　严阳猛地扭头狠瞪章昊，拔高音量嚷，“我还喜欢狗呢！我喜欢的东西多去了！”
　　说完又扭回头继续盯齐诗。

　　他这来回两下几乎摇出残影，齐诗都担心他把脖子扭抽筋了。

　　“比赛么不打，签合同倒是动作挺快。”
　　严阳中气十足，继续劈头盖脸一通输出，充分证明齐诗的担心是多余的，“也是，哪怕在BES做替补赚得都比在MG多吧？这也不好说，毕竟BES不会乱几把瞎接广告，只靠底薪哪够满足您的胃口……”

　　“哪跟哪，谁说他是替补，”章昊被吵得脑子嗡嗡的，感觉以后得随身带瓶降压药，“是首发，他——”

　　“首！发！”严阳难以置信，一嗓子差点破了音，他噔噔后退两步，目光如刀似箭，恨不能在齐诗身上戳出千百个窟窿。
　　严阳指指齐诗，又戳向自己，点点头，“行，中单他首发，那我走？”

　　“我转打野。”
　　始终沉默的齐诗忽然说。

　　严阳又退一步，扶了把墙，感觉这世界扭曲的厉害，仿佛还在梦里。

　　*

　　眼前的大男孩魂不守舍，像是刚遭受什么重大打击，神情恍惚，唯独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像只受到惊吓的雪鸮。
　　这想象让齐诗生出种错觉，他再多说一个字，这小猫头鹰崽子就会吓得扑棱翅膀飞走。

　　*

　　这阳台本就窄小，还挤着三个大高个儿，空气几近凝滞。

　　章昊深觉再待下去要缺氧，伸手把窗户推开一半，十一月的冷风呼一下灌进来，吹得在场每个人都是一抖。

　　“什么毛病？这大冷天，”严阳嘴上抱怨，却倔强地不肯缩脖子，任由冷冽的东风贴着衣领钻进去，在他身上刮出一层又一层冷颤。

　　章昊说， “物理降温，我们都冷静一下。”

　　头脑冷下去，心头炙火却烧得更旺。
　　突袭而来的寒冷让严阳的嘴唇生理性颤抖，他狠狠一咬后槽牙，强行稳住声调，硬邦邦对齐诗说，“我不用你让我。”

　　幸而进门后羽绒袄一直没脱，齐诗只在风刮进来时起了层鸡皮疙瘩，这会儿已经缓过来，说，“没有让你。”

　　严阳一指训练室，“走，打两把，谁赢谁首发。”

　　齐诗说， “不打。”

　　严阳瞪他，嘴唇紧抿，身体微微发颤，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

　　三人里严阳穿得最薄，仗着室内有暖气，只着一件长袖体恤。
　　这会儿冷风一吹，不过两分钟就冻得脸色发白，配上他倔强的神情，竟显出几分委屈。

　　齐诗暗自叹口气，有点没辙。
　　他走过去关上窗户，抱臂侧靠在窗户边，余光散在外面一圈月桂树影上，淡淡地说，“没有打的必要，刺客中单我不如你。”

　　严阳马上说，“不打怎么知道？我可以不用刺客英雄。”

　　“支援型中单看的是队友配合，对线输赢没那么重要。”
　　齐诗看向严阳，说，“如你所说，这游戏一个人玩不了。”

　　*

　　不是输赢不重要，严阳心知肚明，支援型英雄大多有数个控制技能，很考验对时机的把握。
　　他不一定会输，但对上靠这些英雄名震LPL的齐诗，赢面也不大。

　　虽然这类英雄确实更看重团队配合，可齐诗打都不肯跟他打，跟让着他有什么区别？

　　“我不，哪有这样的，”严阳寸步不让，“厉害的那个打首发，这是规矩。”

　　“对，谁强谁首发。”
　　齐诗说，“可我做不到让对面五个ban位禁四个中单英雄，所以你才是首发。”

　　严阳愣住。
　　他哼哧半天没憋出一个字，像刚点上火却发现引线被人剪了。

　　强行哑火让严阳深感憋屈，可他无论如何也续不上之前的气势。
　　被敌方四ban中单英雄，对严阳来说算不上什么值得炫耀的战绩，即使经常被粉丝和解说们拿来佐证他在赛场上的压迫感和支配力。

　　但当这话由齐诗说出来，就好像给这件事赋予了特别的意义，叫严阳一瞬间荣耀非常，觉得确实挺值得骄傲的。

　　如此心境下，严阳纵使有万般火气，也像被兜头浇下一桶水，只余丝缕烟气。

　　*

　　这属炮仗的今日难得安分，章昊正寻思如何让严阳彻底偃旗息鼓放弃搞事，就听齐诗说，“你每场比赛我都看了，你对中单英雄的理解、操作和意识，都是顶尖水平，只用一年正赛就成长到这种地步，你真的很强，而且还在不断进步，即使个别方面欠缺经验……”

　　齐诗稍作迟疑，不确定算不算自作多情，因此声音很轻，“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严阳一声不吭，像没听见。

　　*

　　章昊冷眼旁观，瞧严阳跟个小火球似的越烧越红，心想，行，别说搞事，这都快自燃了。

　　“行了。”
　　为这场没有硝烟的争斗画下句号，章昊朝阳台门一摆手，顺带将人从火烤架上解救下来，“严阳先出去，晚点跟你聊，现在我还有事跟小诗说。”

　　“呵——小诗，挺亲啊，”严阳没动，横着竖着挑刺，“暗度陈仓多久了这是……”

　　章昊只觉自己就是那倒霉东郭先生，救了条不识好歹的狼。
　　他忍无可忍踹严阳一脚，“不会用成语就闭嘴，麻溜滚回去收拾东西，这没你事儿了。”

　　严阳躲过那一脚，仍是不肯走，没头没尾说，“别嫌我说话难听，网友只会说得更难听。”

　　齐诗愣一下，嗯声应了。

　　“但你可以不看，”严阳说，“我们每次打输了比赛都会把网掐掉，过几天，或者再赢回来就好了。”

　　齐诗点点头， “知道，谢了。”

　　严阳沉默片刻，又说，“你打野什么水平我不知道，所以我还没承认你是我队友，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管你之前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紧盯齐诗，“BES不收混子，我会一直看着你，你最好能证明你配得上BES。”

　　齐诗迎上他审视的目光，不闪不避，“我会的。”

　　严阳同他对峙数秒，最终主动错开，没再说什么，扭头走了。

　　他一路携风带电，风火轮似的直奔训练室大门，甩手带上门，在身后拍出一声嘭响，丝毫不输来时的轰轰烈烈。

　　门口还留着他带来的两只行李箱，靛青色行李箱巨大的令人无法忽视，上面贴满了同样引人注目的各式二次元贴纸，彰显着其主人来过的事实。

　　齐诗忽然想起章昊对严阳的介绍词，心想，果然是个性鲜明，处处叫人印象深刻。

　　*

　　蔡季眼巴巴瞧着那两只比半个他还高的行李箱，觉得这里应该没他什么事了，边朝门口走去边扬声对章昊说，“耗子哥，严阳行李没拿，我给送到宿舍去。”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对齐诗挥了挥手，“骑士，我住B203，随时欢迎你来找我玩。”

　　“Cici我跟你一起，”钱乐乐蹦起来追上去，接过一只箱子，出门前还不忘跟齐诗拜拜，“待会儿见啊骑士！”

　　训练室转瞬只剩下赵安宁一个人，他没说什么，冲齐诗友好一笑，缩回角落打游戏去了。

　　*

　　章昊没再关门，只把窗户又推开条缝，灌口冷空气醒神。
　　他语速轻缓，似是随口一说，“严阳这小孩吧，就是嘴巴毒，喷火枪似的，实际上心肠挺好的，他有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去，反而心里不会藏着别的想法，认识久点你就会知道，他很好相处，只是有时候比较皮，男孩子嘛，多少都有点。”

　　“你看，我说没什么好紧张的吧，”章昊说，“BES跟MG不一样，大家都会好好相处的。”

　　齐诗一大早出门，从塘州坐高铁过来，大半天滴水未进，又在路上吹了会儿冬日的刀子风，这会嘴唇干的起了皮。
　　他舔了下裂口的位置，微微刺痛，远比不上被严阳疾言厉色嘲他是废物时胸口的窒闷感，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他又回到了MG。

　　不过后来齐诗意识到，严阳不像是讨厌他针对他，似乎只是难以接受他加入BES这件事。
　　这也正常，毕竟他在打野这块儿没成绩没履历。
　　如果严阳的抵触是出于对他竞技水平的质疑，那齐诗会用实力让严阳闭上嘴。

　　至于其他队员，齐诗社交经历有限，只能分辨出他们并不排斥他，那就够了。

　　“这样就可以，”齐诗垂着头摩挲指尖，常年敲击键盘的指腹上生有一层薄茧，如同保护壳一般覆盖住内里柔软的血肉，“无论他们对我有什么想法，只要不影响打比赛，我不在乎。”

　　章昊可没忘记先前齐诗惨白的脸色和冰凉的手指，他没直接戳破，而是说，“不管他们喜不喜欢你，你都这样接受了吗？”

　　齐诗慢了一拍，“……什么？”

　　“他们是你的队友，是把后背交给你的人，也是你可以依靠的后盾。”
　　章昊说，“可是没有信任的团队合作，真能配合默契吗？”

　　齐诗没说话，作为职业选手，很显然他知道答案。

　　“小诗，我不能说BES内部没有冲突，但吵架了就摊开来谈，谁的错谁道歉，都不觉得有错就各退一步再磨合，”章昊语重心长地说，“这是个团队游戏，你不能觉得谁对你有意见就随他去，问题越积越多，再好的团队也早晚会分崩离析。”

　　“队伍里起摩擦很正常，你有权去问为什么，尝试自己解决，解决不了还有我们，你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先放弃了。”
　　章昊拍拍齐诗的肩膀，“很多时候就是问句话的事，把你打比赛的执着分出一点点就够了。”

　　良久，齐诗说，“那我可以问吗？”

　　“问什么？”

　　“比如，”齐诗没做过这种事，生疏地说，“严阳为什么……对我那么大意见？我不确定嗯，他是不是讨厌我。”

　　章昊瞧着他没说话。

　　齐诗不明所以。

　　章昊笑着叹气，似是无奈，“原来你真不知道啊，所有在役选手里，严阳最欣赏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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