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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坊
木雕花样快要摹完了，周明竹想着趁这段时间将毛笔做好送给江汀。
这天，他一大清早，众人还未醒的时候，便突然离开江府，说是回家拿点东西。
江汀来找周明竹，漪芙阁前没有人，他知道房里也没有人，一打听才知道对方已经出去了。
江汀看着怀里新包了封皮的《文苑英华》，甚是惋惜。他这封皮用的便是周明竹的废稿。
小仆见江汀紧紧抱一本书，问道：“公子，你这是要将书送给周师傅？要不我赶紧叫良安备马给周师傅送去？”
“啊？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书送给明，不是，周师傅了？”
“那公子你干嘛抱着这书呢？”
“我是要给周师傅看呢。”
“周师傅不就住在涴康楼吗？要看书，何其多，公子你抱着在这转悠不多此一举吗？”
闻言江汀笑道：“这本可是涴康楼里没有的。”
“什么书啊？竟然连咱浚州第一的藏书楼里都没有！”小仆说着就凑过身来要看看。
江汀侧过身挡住了，“这书可不能轻易示人，周师傅回来后你叫他来找我。”
小仆看着江汀的背影一个喊道：“得嘞公子！”
江汀将书藏在怀里，这个封样可得先给周明竹看。
这几天江汀几乎一心都放在了周明竹身上，这下对方走了，他忽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前些天这时候他早在漪芙阁了。
在桌前坐着，江汀随意地摩挲着书封，由于作画的纸张较薄，他先用浆糊平整地把画作黏在蜡笺纸上，再细细地裁切做包书封皮。
周明竹的弃稿仅够包两本书，而这一整套书总要风格一体才好看，江汀想想也不便劳烦对方特意画稿，于是他拿出笔墨纸砚，仿着周明竹的弃稿画了起来。
–
周明竹回到刘家木坊已是傍晚。
刘家木坊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木工所需的所有材料和工具这里一应俱全。刘老师父有弟子五人，现在坊里绝大多数的活计都是徒弟们做，他只在有疑难的时候指点。
才到坊外，周明竹就听到有小孩玩闹的声音。一定是刘家的两个小外孙，他们来了，那小师妹也一定也来了。刘师傅有个独女，前些年嫁给了浚州一位饭馆老板，接连生了一双儿女，模样很是讨喜。
周明竹的步伐不如来路上轻快，他犹地走着，几乎快停了步子，忽然身后有个声音响起：“周师兄，你回来啦！”
周明竹的性格不是优柔寡断的，但他对于男女关系却是毫无经验，一是因为在他过去二十多年的生活里，一直将几乎唯一的女性朋友，即他的小师妹当作亲妹妹，二是他对女人确实没有任何兴趣。
听到声音，他转头是一看，是张平师弟，他手里拿着刚摘的两捆青菜。
“师弟，是小师妹回来了？”
“是啊师兄，她还把小阿兰和小阿泽带回来了，这会正在院里玩呢。”
等张平走近，周明竹便伸手要去拎过青菜。
张平回绝了，笑道：“师兄，就两捆青菜你还怕我提不住吗？”
“是啊，你们长大了。”周明竹笑了笑又问道：“小师妹她看起来过得好吗？”
“好得很！”张平挨着周明竹一并往院内走去，“一看就是过得太好了又给吃胖啦！”
“那就好，那就好。”周明竹也笑着，既然小师妹依旧过得很好，那他就放心了。
院内，两个小孩正在蹲在地上不知道玩些什么。
张平同周明竹进了院里，两个小孩见着周明竹来了，都跑来围着周明竹要抱抱。很奇怪，周明竹有个特点就是吸引小孩，或许是因为他长得周正又有些憨厚天然让人又好感，而且他个子高大体格又好，双臂能同时分别抱起两个二十多斤的小孩。
“师兄你玩着，我进去把菜放好。”张平说着便往厨房内走去了。
周明竹应了张平一声，一手一个将跑过来的王妤兰和王彦泽抱了起来笑道：“俩小家伙又长大了。”
王妤兰奶声奶气地对哥哥说：“看吧，我就说，周叔叔，他，他肯定能抱，抱得起我们。”
“是娘说，我们长大了，周叔叔抱不动我们的，我才没有说周叔叔抱不起我们了。”
“哈哈哈哈，你们就是再长大些，周叔叔一样抱得起。”周明竹稳稳地抱着两小孩，他们身上还有些奶味，真是乳臭未干的小孩。
“我以后也要像周叔叔一样！”王彦泽晃着小腿喊着。马上他的妹妹也晃着腿喊道：“我以后要找像周叔叔一样的，一样的朋友！”
“哈哈哈哈，那你们可要快快长大。”周明竹说着又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十分爽朗，传得就像秋日万里无云的天空一样高远。
正在说笑时，屋里走出一位妇人，她轻轻喊了一声：“周大哥，好久不见。”
两个小孩见到母亲来了，又挪着屁股要从周明竹肩上下来。周明竹蹲下身，将他们放了下来。
“小师妹，好久不见。”
“娘亲，娘亲。”两个小孩嘴里叫着，都跑过去又要母亲抱。
刘绣茹俯身抱起小女儿，任小儿子抱着她的腿，看着周明竹说：“孩子们还是惦记着你。”
“他们都很可爱。”周明竹挠着头说：“你，过得还好吗？”
“还好，你呢？”
“我也，还好。”
周明竹一直不敢看向刘绣茹，对方却是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我……”
刘绣茹还要说什么，却被人打断了，“周兄弟！”
周明竹听到声音，转过身去，原来是王敬川，小师妹的丈夫。
“王兄弟，你也来了，难得！”
“这不绣茹想家了吗，我就歇业一天，一家人回来看看，顺便也有个事要问问爹的意见。”
“什么事啊？”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说着，王敬川就对小儿子招招手，让他把豆腐给拎进厨房，小女儿看到了，从绣茹怀里挣着要下来，和哥哥一起拎豆腐。
“小心点。”刘绣茹看着摇摇摆摆的孩子们说。
“是这样的。我们那街上的陈家，祖上出了好几个官，有个小儿子，前些天说想要和咱家结个娃娃亲。”王敬川说着语气越发真切，“我父母走得早，和绣茹成亲后，刘师傅就是我的亲爹了，阿兰是他的亲孙女，这事肯定要询问他老人家的意见。我和阿兰能有今天，也是靠周大哥帮扶，你就是我王敬川的亲哥哥了。这事也要找你商量一番。”
刘绣茹在一旁看着自己的丈夫，这个男人虽然不比周明竹高大健壮，但自从嫁给他，也没有被亏待过一天。仔细想来不能说没有一丝怨恨，她是对周明竹有怨气，但却一点也不后悔嫁给王敬川。
“师傅他老人家的意思呢?"
“爹的意思是等阿兰以后自己做主。”
周明竹又问：“绣茹呢？”
“我都行。”
“那王兄弟的意思呢？”
王敬川犹豫着说：“我，我觉得陈家的家世为人都挺好，结了亲对阿兰以后也有个好的依靠。”
周明竹想了一下说：“说到底阿兰也是你们孩子，她何去何从当然由你们决定。只是阿兰现在还小，未来的路还很长，太早决定，对她来说是种束缚。陈家纵然现在家世好，但十年后，二十年后呢？又会是何种光景？”
“而且......”周明竹说着，突然想起修改图样时江汀说的话，或许这对夫妻并不能接受话中的意思，但他既然这样想到，便说了出来，“而且，女子被束于一处就是违背本性，应当任其如夏荷蓬勃绽放。阿兰心智还没有长开，不能就困在谁家，她应该自己去选择。”
绣茹没有说话。
王敬川说：“周大哥你说的在理，我和绣茹再想一想。”
周明竹没有继续说这件事，如果别人能够理解，只说一次就够了，如果对方已打定主意，再去劝告也没有意义，他是这样的人，不会去勉强，或许也和他天生的喜好有关，那本来就是不能公之于众的，所以他习惯了点到为止。
“王兄弟，绣茹，我突然想起要去工坊里找点东西，天凉了你们先回屋里去吧。”
王敬川说：“嗯，周大哥找了快来一起吃饭。”
“你们先吃，我在江家做活呢，回来拿点东西。”说完周明竹就赶紧绕过厨房朝院前的工坊走去了。
周明竹走得很快，他实在不愿意和绣茹再见面。那种奇怪的氛围像是把他塞进了一个极逼仄的地方，迫得他喘不过气。
走到工坊里，周明竹才松了一口气。
工坊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小师弟，敏行，他看到周明竹来了，忙放下手中的活问道：“师兄，江家的事你做完了？”
“没呢，我回来拿点东西。师父呢？”周明竹走过去问道。
敏行说：“师父好像是在绘图间，先前听说他要给阿兰和阿泽做个摇摇马呢。”
“噢，你见着师父了，帮我向他老人家问个好。”
“师兄不留着一起吃饭吗？”
“不了，活还很多，得赶着做呢。”周明竹说着看了看小师弟手里正在雕的罗汉像，接着说：“你还在雕罗汉像呢，这是第几个了？”
“第三个，举钵罗汉。"敏行说。
“第三个，看看是你先雕满十八罗汉，还是我先雕好江家梁柱。”
敏行笑道：“那师兄可得赶紧了，我现在可是两三天就雕好一个了。”
周明竹说道：“你可别偷懒少诵经啊，你的佛可都是看着的。”
“可没有偷懒，况且就算是有什么事耽误了，佛也会理解我的。”
“是吗？你的佛可真宽容。”
“不是我的佛，是众生的佛。”敏行虔诚地说。
“哎呀，不管是谁的佛，若真能让人如愿那才是好佛。”
“只要——”敏行还要说什么，周明竹却赶紧打断了他，“好了好了，要再多说两句，我可就走不掉了。”
“也罢，那师兄你可得抓紧了啊，要是我先雕完罗汉像，你可得去昭新寺为佛行功德。”
“行，要是我先完成，你就得替我做七天的活。”
敏行点头道：“可以，君子一言——”
周明竹才要开口，门边却站了个人喊道：“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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