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

　　三月底的深城，温度不算低，但是起了风的夜里，气温还是能冷出人一个激灵。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陈明珠感觉自己的手臂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梗着脖子不肯，眉毛吊得老高：“我刚才不是道过了？”

　　大小姐蛮横惯了，想着反正每次不管犯了什么错，只要自己生气，自家哥哥都会不再追究，可是这次她猜错了，他哥破了例，并不打算继续惯着他。

　　陈井南看着夏鲸，手中力气微微加重，重复道：“道歉。”

　　语气宛如催人吃饭喝水，漫不经心。

　　陈明珠气得胸口不断起伏，后脖颈被他哥宽厚大掌禁锢着，压地只得低着头，她侧目怒视陈井南，刚想要埋怨他哥胳膊肘往外拐，下秒就见他哥笑着垂眼轻飘飘瞧了过来。

　　那眼神冷冰冰，毫无温度。

　　陈明珠心里一咯噔，想完了，他哥动真格的，这男人真生气了就是这幅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没人撑腰，大小姐就跟漏了气的气球，马上就偃旗息鼓，虽然并未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在哪里，但还是乖乖在陈井南手掌的威压下，向夏鲸低头认了错，态度无比真诚。

　　自始至终，夏鲸都一语未发紧盯着陈井南的那张脸，除了她快要攥进掌心的指甲，和无人听见的狂乱心跳，没人看出她有何异样。

　　这其中也包括陈井南自己。

　　他看夏鲸这样面无波动，只当女生是还气在头上不肯原谅，于是压着陈明珠的后颈，让她给人又鞠了一躬才继续补充道：

　　“如果你想要任何补偿，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有钱人惯有的处理方式，高高在上，毫无人情，却在这刻如同投进湖面的石子，一直静如死水的局面一下有了涟漪，周决脸色骤变，握住夏鲸的手徒然用力，再望向陈井南的眼神猝然莫名警惕。

　　而从头到尾沉默的夏鲸这次也终于开了口，她眉目上挑，慢慢抬眼在陈井南那张无比英俊又无比熟悉的脸上巡视，片刻，问道：

　　“什么都可以？”

　　刚还剑拔弩张嫉恶如仇的乖乖仔，此刻宛如遇上有挑战的数学题，脸上露出了丝丝兴奋，周决的心有如沉到谷底，那样的表情，他曾在夏鲸高调追求自己时看见过。

　　陈井南薄薄的眼皮垂着，同样察觉到了眼前女生态度的明显变化，那句反问就像诱饵，在引诱自己做下什么不为人知的承诺。

　　他今天总算第一次正眼看夏鲸。

　　脸巴掌大，太瘦。

　　发型过时，老气。

　　还在戴电子手表，古板。

　　真是好一个标准的乖乖女，陈井南在心里下了定义，然而脑海却浮现出夏鲸面带讽刺脱口而出向周决说的那句刻薄话，忽然好奇，这副三好学生的皮囊下，真正藏着的是什么模样。

　　陈井南平静日子过太久了，早就无聊透顶，于是两人面对面对视，他挑着眉笑意更深，俯身凑近道：

　　“当然。”

　　“欢迎你随时来找我。”

　　眼里的探究不加掩饰，暗潮涌动连迟钝如陈明珠也隐隐察觉，更别说周决。

　　夏鲸立在原地，男友还在身侧，手还在他掌心，眼睛却只能看见距离近到低头就能吻上自己的陈井南。

　　夜空晴朗，风起云散，这会儿露出满天繁星，颗颗璀璨，夏鲸紧攥掌心轻轻放开，她想，这或许是老天给自己的补偿，又或许是给自己的惩罚，补偿她看人走眼，惩罚她谈爱不诚，不然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让她来经受这种考验。

　　年轻人为爱总是能充满勇气，这点放到夏鲸身上同样适合，她盯着陈井南的那张脸，心里悄悄接下这场考验，她想要追到陈井南。

　　*

　　深南大道上，红色超跑一路疾驰。

　　陈明珠坐在副驾上目视前方，气压低得不行，陈井南叼着棒棒糖，侧头瞧了一眼，笑得一脸痞气：“还敢再为爱勇敢一回么大小姐？”

　　“滚啊！”陈明珠气得鼻梁上的大墨镜一摘，喊她哥大名：“陈井南！哪有你这样当哥的！”

　　她大声控诉，一张小脸都要气歪：“你让追出去给人道歉就算了！还让我道那么多次！我去亲周决的时候你也不拦着我点！丢死人了！这要传出去黄佳宜又要笑死了！我还怎么在她面前抬起头做人啊……”

　　说着说着就眼泪汪汪，陈井南一瞅她这模样一个头两个大，单手握着方向盘，另只手熟练地递上了纸巾。

　　黄佳宜是世家的妹妹，因为年龄家世相仿，所以总被拿来和陈明珠比较，再加上性格不合，两家小姑娘因此从小就水火不容，事事都想压对方一头，所以也不怪陈明珠气得掉眼泪，不过当哥的心里门清归门清，嘴上还是一点不饶人。

　　“少胡搅蛮缠啊……”陈井南收回手，拿出嘴里的棒棒糖，开始教育：“人是你非要喜欢的，生日是你非要来参加的，游戏是你自己菜输的，嘴是你自己主动上去亲的……”

　　他顶顶腮，把棒棒糖重新塞回嘴里，握回方向盘将跑车拐进路口，不忘补刀：“自己犯的错，就得自己受着。”

　　“那也怪你！”

　　陈明珠仍不死心争辩：“要不是你之前跟人赛车伤到腿，我至于这半年多都不在深城吗！我要是在深城能不知道周决有了新女友的消息吗！我又不是那种知三当三的坏女人……”

　　话到这里，声音真哽咽呜呜哭了起来，这下是可真把陈井南吓到了，赶忙打着方向盘找了个就近的位置把车靠边停了。

　　“好了别哭了，是哥错了……”男人边帮忙擦泪边哄：“这事儿今晚就翻篇，我早说周决不是什么专情的人让你别喜欢，现在正好，咱换个人暗恋……”

　　陈明珠正吸着鼻子呢，被他哥一句话又气笑了，哪有哥这样安慰妹妹的，再张口没了那么多伤心：“算了，也不怪你，是我非要跟着你一块去香港养伤的……”

　　大小姐自己抹干净眼泪，又把墨镜戴上，“不喜欢了，再也不要喜欢任何人了，喜欢一个人太痛苦了……”

　　她像是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了似的，陈井南指腹还沾着点陈明珠的泪水，湿漉漉的，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夏鲸，那个目睹男友出轨却一滴眼泪都没掉过的女生。

　　他三两下把口中的棒棒糖嚼碎，若有所思靠回了主驾椅背，习惯性地从中控台摸出烟盒，刚准备点想起来自己就是为了戒烟才吃的棒棒糖，停顿一下就又把打火机丢了回去，最后发动引擎将车重新驶入车流。

　　陈明珠瞧他哥这样子，蓦然想起之前他哥和夏鲸的对话，忽地问：“你后来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陈井南目不直视，“什么什么意思？”

　　他降速将车开下高架，深城夜晚霓虹的灯光在他脸上掠过一道道美丽的倒影，映衬着男人无与伦比的英俊侧脸，陈明珠看着，更加警惕。

　　“你不会是看上我那个情敌了吧？”

　　陈井南嗤笑：“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他歪头看向副驾的陈明珠，满脸不屑：“人家可是有正牌男友，你觉得你哥是会挖墙脚的人？”

　　陈明珠皱眉：“我不是那意思……”

　　陈井南按下车窗，夜晚的凉风呼呼就钻进来，他长臂搭上窗沿，单手操作方向盘，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敲着，似乎想到什么，再开口，语气玩味：

　　“只是觉得她有点有趣而已……”

　　像只野猫，会装得很。

　　而且……

　　陈井南眼神变冷，她和夏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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