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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经不是病(三)
明之深吸一口气,这倒是不错。
“为师有事先走了,看好他们兄弟俩!”老道的声音戛然而止。
宫苑半荒芜,一场春雨,土腥气泛起,似乎还带着隐隐的血腥气。明之强行定了定心神。
师父这般安排也就说得通了。
所谓安全监理是外来者,肯定不希望跟这个世界有太多牵扯。没有利益相关才能最大可能避免安全监理自己惹上麻烦。
但是又不能距离中心太远,男监理还可以当当和尚道士,但是女性在这个时代的位置实在太少,道姑也极少抛头露面,正经的身份只能是某某之女,某某之妻。
但又担心有了骨肉相连的孩子就有了私心,所以安排崔明之不能生育。对外只说,小徒本是男子,误做了女儿身。
正是因此,阿娘阿爷也因此觉得十分亏欠。无论是随军从医还是出入玄门,一个普通的高门贵女都是想也不敢想的。
沉默了一炷香的功夫,小安这才开口:“仙师临终托孤,圣人要把你嫁给晋王。”
明之刚刚消化了这个消息,临时听人提起,还是忍不住叹气。晋王卢荣仁和他的原配石氏是少年夫妻。晋王从军多年,石氏独自在家照顾婆母和孩子。
如今晋王总算是发迹了,却忙不迭要纳妾。
小安想的不是这个,她说:“夫人绝不能同意,崔家最重姻亲,不可能嫁独女为侧室。”
明之抱着拂尘,默默梳理了一下记忆,说:“阿娘是会答应的。”
如今天下初定,崔家虽然是高门,但也是前朝的高门。
其实这几年崔家也有经营,明之的几位堂兄都在不同的节度使帐下做幕僚。每隔几个月,博陵的大宅都会迎来不同阵营的信使。
堂兄弟们好歹还亲赴这乱世做幕僚,明之亲生的兄长和父亲,就只愿意游历山川,求仙问道。
挣扎都不挣扎,直接躺平了。
总而言之,虽然呕心沥血运筹帷幄,但终究崔家没有人押中卢荣仁这一脉。除了误打误撞跟随师父看病的崔明之。
倒也不能说完全是误打误撞。
虽然博陵大宅关起门来还能自称高门,可放眼新朝,根本没有几个人姓崔。
所以现在阿娘就算舍不得小女儿,也没办法拒绝这份婚约。
崔明之叹了口气:“老道士好算计。”
##
次日晚间,车架便把崔明之和小安一起送到了涵碧园,今日的晋王居所。
据说几十年前营建之初,涵碧园也是崔家的产业。当时的崔家主母费尽心思在京中购置了这样一整块地,又高高兴兴地建了院子,准备供自家京中的子侄居住。
可惜建成后没有几年,局势就开始乱了。
宦官专权,不愿世家做大,构陷与崔家较好的王家结党,欲行不轨。
虽然罪名没有落下来,但这园子却被没为官产。几经易主,最终赏赐到晋王这里。
崔明之小时听说过这园子,但从没有来过。谁想到今天竟然是作为晋王侧室过来的。不由有点好笑。
车马无声无息地停下,车夫默默系马,小安扶着明之下车。
车夫默默朝着内院比了个请的手势,便回头打理车架,不再理会明之和小安两人。
崔明之还是道姑打扮,只抱着个旧拂尘。小安穿着崔家女婢的裙衫,在这百废待兴的京中,竟然也有几分贵气。
再加上小安身形高挑,明之走在前面,颇像是个带路的小道姑。
小安面色不郁,明之却安然迈过门槛。
反正不能生育,甚至不能同房。嫁人就是换了个住处而已,没什么差别。
“这园子当年是我太奶奶在时营造,据说……”明之轻松地介绍着。
“本王还不知,这里竟然是崔家营建的。”晋王卢光仁,一个高大的男子从外院迎出来。身上有暗暗的酒气。
明之行礼,说:“回晋王殿下,是数十年前的事情了。”
卢光仁说:“只是园中荒废多年,日后还得修缮。”
明之颔首,不置可否。
天下初定,一切从简。哪里还讲那么多规矩礼法?崔家和晋王卢光仁都明白,这事情拖一天便多一分变数。
“天色晚了,你先休息吧。”卢光仁说。
明之行礼告退。
园中有仆婢借着月光穿行,见了明之和小安都不认识。园里不少人都是新近才聘来的,彼此都不算熟悉。
“昨日吩咐下来,今天就要准备婚房,真是从早忙到现在,累都累死了。”一个提着桶的婆子抱怨说。
“就是,也不看看这屋舍,怕是十几年没住过人了。”另一个捧着盆的婆子附和。
“婆婆可知道,这新娘是哪家的?这天都黑了,怎么还没进门?”一个捧着茶具的小丫头问。
“侧室而已,什么时候进门,有什么要紧,”婆子说,“你个送茶水的丫头,来这边瞎打听什么,厅上还有客人,快去送茶呀。晚了有你好看的。”
“他们喝酒呢,哪里还饮茶。”那小丫头嗔道。
明之从叽叽喳喳的女婢身边走过,很难把她们口中的新娘跟自己联系起来。
明之想:按照老道的规划,她就在此暗中保护卢光仁和卢荣仁兄弟两个即可。不过崔明之算是草草见过这两兄弟,是一个比一个壮实,现在又没有仗打,哪里轮得到她来保护?
涵碧园到底是当年崔家如日中天时候营建的,虽然十多年没有住过人,但廊舍还都是完好的。
分给明之的是一处单独一进院落,甚至有单独的小厨房。只是还没有拨来仆婢,院子里面仅有小安和明之两人。
明之前几年一直和老道随军行医,论自理能力比小安还要强一些。
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灶下没有柴火,厨房空空荡荡。院中更是空无一物,只用满地竹影斑驳。
幸好卧房到底是布置过。大门敞开着,露出里面满屋大红的缎子和烛光。
虽然跟院子格格不入,但睡觉倒是不成问题。
小安沉默片刻,说:“姑娘,我去找管事。安寝前总要有热水洗漱。”
明之看看夜空,月明星稀,无风无云。对小安说:“夜深了,刚刚听晋王还有客,我们不便打扰,还是等明日再做打算吧。”
小安默然。
“随师父在军营时候可没有这没多讲究。若是遇上没有水的时候,几天不擦洗都是常事。这些好习惯早丢在家里了。”明之轻松地说,“今日先将就将就,明日天亮再说。”
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老妇在院外高声喊:“王妃回府了,招崔氏过来见面。”
小安的笑容一下子冷了:“何人喧哗?”
老妇还是高声说:“奴是卢家老仆,如今是在太后身边伺候,姑娘可以唤老身杨尚宫。”
小安脸上明显见了怒气,白日在宫中,她们还是仙师门人,没有哪个宫人这样说话。
明之抬手,压在小安肩膀上,示意她稍安勿躁。
明之亲自开门。
“尚宫舟车劳顿,辛苦了。”明之见人先行礼,“小女崔氏,有失远迎。”
杨尚宫看起来已经相当老了,满脸纵横的风霜。她没想到崔明之如此“懂事”,一时间竟有些支支吾吾。
小安冷笑,这老妇人虽然遍身绸缎,但一看就是乡野出身。崔明之这三脚猫的礼数,到亲戚家拜会夫人都要提心吊胆,怕她丢人。到这“杨尚宫”面前,也能镇住场面。
“小女还不曾拜会夫人,烦请尚宫引路。”明之款款道。
“咳,咳,”杨尚宫清清嗓子,“跟我来。”
明之一边缓步跟上,一边跟小安点头,示意她不要着急。
明之走过去的时候,晋王的原配石氏正襟危坐在正房的主坐上。
她已经遍身罗绮,一套头面都是分量十足的赤金,映着满屋堪称辉煌的灯火。可她脸上却看不出华贵,只有和杨尚宫一样的风霜和孤注一掷的紧绷。
她和晋王应当是少年夫妻,如今晋王正是意气风发的壮年,但她看起来却有些老了,鼻翼和眼下的皱纹深刻。若是旁人来猜,她看起来怕是比晋王大了十岁。
旁边还站着一个十岁上下的丫头,面色黧黄,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女儿。
明之看着这样一对母女,实在是不忍心和她争。明之规规矩矩地行礼,表明身份:“小女崔氏,见过王妃。”
杨尚宫立马跳出来:“第一次见王妃,你竟敢不跪。”说着,她就抡起臂膀,眼看就要打明之。
说时迟,那时快,小安当即往前踏了半步,牢牢钳住她的手腕。
“光天化日意图伤人,这是哪里的规矩?”小安朗声说。
杨尚宫挣不脱,旁边的太监急忙掐着嗓子喊:“这是太后身边伺候的正一品尚宫,你是何人,敢以下犯上?”
小安这才松手,那杨尚宫身子晃了晃,顺势滚在地上。四脚朝天,仪态尽失。
小安不屑一顾,乡野习气。
那太监二话不说躲得远远的,连石氏都是一楞。
“还不快跪下?”杨尚宫高声喊,她叉着脚坐在地上,却不忘正事。
博陵崔家实打实的高门,原先想都不敢想的姻亲。如今来做侧室,一定得尽快把尊卑论清楚。
旁边有眼力见的两个黄门来不及把尚宫扶起来,就赶忙从后面包抄上来,一边一个挟着崔明之的肩膀就要按她下跪。
小安伸腿一扫,一个小黄门应声倒地。又反手一拿,另一个小黄门手腕被扭在身后,也只剩下哎呦哎呦地叫唤。
小安一言不发,手上押着叫唤的小太监,直直盯着石氏。
石氏几乎要气得发抖:“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我自己照顾婆母孩子十年,十年。你要到我家来,就只有做妾!我不管是你是谁!不管是什么人赐婚!”
“王妃慎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杨尚宫提醒说。
崔明之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她口中的“他”是指晋王卢光仁。崔明之本来也没想在后院里争高低,于是低了头,说:“自然。”
“你疯了?”小安回头用口型说。
崔明之说:“只是博陵崔氏……”
石氏和杨尚宫同时吸了一口冷气,她们最怕明之提这码事。
崔明之却说不下去,她看见石氏的手背上还长着冻疮。
“是妾身的不是。”崔明之别扭地改口道。
石氏和杨尚宫喜出望外。杨尚宫马上乘胜追击:“既然认了,那你刚刚殴打尚宫,顶撞王妃,该当何罪?”
于是,崔明之和小安两个就在春寒料峭的深夜,跪在了廊下的将化未化的积雪上。
崔明之本以为自己和小安身体都好,跪上一时半刻不是事儿。谁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正遇上小安月事。还有痛经。
“快进屋。”明之踉踉跄跄拉着小安走进她的婚房。
进屋是客厅,东面是书房,西面是卧房,中规中矩的布局。
卧房中摆着黄杨木六柱架子床,披挂着红色的帐幔,越发衬得小安脸色苍白。
“我身上……”小安说,她担心弄脏了床铺。
关于痛经,明之除了止痛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崔明之只能凭借朴素的养生健康观念,信誓旦旦地说:“还得喝点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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