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蓬舟向星河

　　恁谁也不想有毁容的脸和行将朽木的身体，尹万宁随着“哥俩”在船上飘着，不知道飘向何处，不想知道不想问，直挺挺的在船上躺了一天。有时候默默地流泪，有时候望着窗外发愣，有时候看着船舱的天花板想着阳明剑派的爹爹娘亲、师父、热闹的师兄弟妹等等阳明剑派的一切，有时候盯着看书的中年书生琢磨着她到底是谁，会对自己做些什么？大多数时候“哥俩”并不在船舱，“哥俩”和船家的笑声时不时的飘进来，尹万宁莫名地觉得烦躁。

　　唤作阿青的少年进来过几次，轻声问着尹万宁要不要喝水吃东西，尹万宁每次都拉上被褥紧紧地包裹着自己一声不吭。“昨晚还觉得阿青是位温柔的小哥哥，现在回想起来，阿青大概是看到自己狰狞的样子对自己的可怜和同情吧”，每每看到阿青那关心自己的模样，尹万宁似乎就看到了镜子里面目全非的自己，难过、伤心，又有点愤懑，难以描述的情绪笼罩着全身，眼泪不争气地流个不停。

　　窗户外的亮色终于消逝，又进入到了漆黑的夜。小船不再行进，似乎停泊在了岸边。

　　阿青进了船舱：“姐姐和船家上岸买东西去啦”。一听到他的声音，尹万宁仍然迅速地把被褥拉上了头。阿青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我们都是好人，我们没有做过坏事”。

　　声音近了一些：“姐姐医术高超，她治好过很多人的病”，尹万宁感觉有什么东西放在了枕边，“这是你的，姐姐收拾好的”。

　　感觉阿青又走开了几步，“妹妹要不要吃点东西？身体有力气才能好得快呀！”这句话他已经问过好多遍了。

　　声音从船舱外传来，“我在外边”。

　　尹万宁拉下了被褥，看到一缕暗黄的光线映照到船舱里的地板上。原来是阿青的脚尖挡着船舱门帘的一个角，漏了一丝光线进来。枕边是自己的衣服，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上面还放着一块手帕，应该是中年书生的。想了一想，尹万宁决定起床，心中有许多的问题想问问这个阿青。

　　忘了多久没起床了，尹万宁穿衣服都觉得万分费劲。穿好衣服坐在床边，头上身上已经是大汗淋漓。虽然汗流浃背，尹万宁心里仍然有些高兴，能自己穿衣服坐起来，身体好很多了！不禁有点佩服中年书生的本事，看来阿青提到的中年书生医术高超的确所言非虚。手里摩挲着手帕，犹豫间还是戴在了脸颊上系好。头发披散着，尹万宁用手将刘海捋到额前，确保脸上能被看到的地方只有眼睛。收拾完毕，尹万宁撑着床板站起来，突然就觉得身体虚脱得棉花似的，瞬间跌坐在床上。木床“哐”的响了一声。“没事吧？”船舱外瞬间传进来的问话。

　　“马上出来”，尹万宁应道。坐在床边缓了缓，尹万宁再次慢慢地站了起来，缓缓挪步到船舱门边。刚站定，门帘“哗”的一下被掀了起来，阿青似乎早有准备按着门帘站在一边，望着尹万宁笑着说：“知道妹妹会出来的”，浑然不觉用手帕遮住脸的尹万宁的尴尬，似乎压根儿没注意到这一茬，指着船舱门边的一把小木椅：“妹妹坐这儿吧”，边说边进了船舱。

　　尹万宁坐在木椅上，环顾四周，发现脚边是一盏暗淡昏黄的油灯。油灯边静静地趴着一只大约是黄色的狗。油灯之外，逐渐融入漆黑的夜，不远处有零星微闪着的灯火，似乎是一些船只。岸边夏木阴阴，幽草深深，并没什么人影。此时万籁俱寂，偶尔有些虫鸣。

　　“姐姐的，披上吧！” 阿青掀帘走出，递过来一件披风。“这个也给你！”披上披风的尹万宁看到的是阿青又递过来一个烧饼。

　　“谢谢你！”尹万宁有点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问道：“你叫阿青？我叫尹万宁。天下太平，万物安宁。”

　　“这个名字真好，你一定会安宁无恙的！”阿青诚挚地感叹着，又自我介绍道：“我叫谭与山，表字青行，姐姐叫我阿青”。

　　尹万宁想到中年书生治病的本事，不禁问道：“遇山？是想像张激子那样，青山行尽也要遇到山图公子，得道成仙吗？”

　　阿青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是不是，是与山，我和山的意思。我的爹娘都是乡野粗人，名字没讲究的。青行是姐姐给我取的字，姐姐很喜欢的一首诗”，随即轻轻地念道：“终日长程复短程，一山行尽一山青。路傍君子莫相笑，天上由来有客星”。

　　“这中年书生胸襟倒不小”，尹万宁心想，又疑惑道：“姐姐很爱你啊，但你们没有家吗？”

　　阿青抑扬顿挫的声调顿时低了下来：“我的爹娘都去世了”，但转瞬间又恢复如常：“我和姐姐在一起就是家，还有大顺”。

　　“对不起啊”，尹万宁侧着头望着阿青，觉得触碰到了他的伤心处，又想到自己也没了娘，现时也回不了家，心中一阵难过，瞧着脚边的狗，问道：“大顺是这只狗吗？”

　　“嗯，它是一只很乖的狗”，阿青也侧望了尹万宁一眼，或许也是在瞧大顺，微微笑着，似乎真的没受什么影响：“我和姐姐在一起就已经很好。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等姐姐把你医好了，你就可以和家人团聚了”。

　　阿青无家可归却如此淡然，尹万宁心中恻然生悯，但更好奇中年书生的本事：“你的姐姐真的这么厉害吗？姐姐尊讳是什么？为什么我从来没听人说起过有这样的女神医呀？她为什么要女扮男装？你们做什么营生的？”

　　“这个”，阿青望着尹万宁，有点犹豫：“这个，姐姐不想让人知道”，接着又赶紧补充一句：“但我们没做过坏事！” 顿了一顿，安慰似地说：“妹妹不用害怕，我们都是好人，我们四处游历，行医为生”。

　　阿青换了个姿势靠着船舱门的另外一边，很有信心地说，“姐姐说，她曾得过一样的病，所以她一定能治好你的！”

　　“真的吗？一样的病？！”尹万宁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追问道：“那你的姐姐是怎么中毒的，又是怎么好的？”

　　“不知道，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呢。只知道是在北方契丹。姐姐没说很详细。”

　　没有得到答案，尹万宁又想到了其他的问题：“我们这是在哪里？要到哪里去呢？”

　　“这是南平国的江陵。我们要往长江上游走，姐姐说去给妹妹你找药。我们得快点，过了季节就得等明年了。”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会回家的，自我记事以来，姐姐经手的病人无一不是药到病除、霍然而愈的”，阿青微笑着，像在想着什么心事：“你的爹娘会很高兴地看到你健康地回家！”

　　想到自己的毒终于有解，尹万宁心里一阵高兴，但听到阿青提到自己的娘亲却又黯然：“我的娘亲中毒去世了”。

　　阿青柔声道：“我们的娘亲都不在啦。不过我想，虽然我们的娘亲不能在这个世界上继续陪伴我们了，但她们对我们的爱从来没有减少一分，无论她们在哪里，变成了什么，一定会继续爱着我们保佑着我们。就像这天上的星星，也许就是娘亲守护我们的眼睛。妹妹你看，她是不是在对你眨眼睛？”

　　尹万宁没想到阿青会说这样的话宽慰自己，诧异之余开心又感伤。开心的是阿青的安慰让心里的难过减轻了不少；感伤的是父母双亡连家都没有的是阿青，比自己更惨的他却来好言慰藉自己。尹万宁抬头望向夜空，随口问道：“你会看天象?”

　　只见夜空中密密麻麻满天繁星，像无数银珠，闪烁着光芒，镶嵌在天空的巨幕上。仔细看，覆盖着大地的天空似穹庐般笼盖四野。正前方的夜空中无数的星星汇成了一条银白色的巨大的淡淡发光的星河，横跨繁星密布的天穹、纵贯南北，将天空一分为二。它是如此的庞大、澄澈，宛如河流奔腾不息，绵延不断地闪烁着银光，将整个夜空都映照成了淡淡的暗紫色。江面上，群星参差倒映在平静如巨大明镜的江面上，江水浩淼无际，星影在江流中摇曳不定，时现时灭，仿佛在跳舞，星河在江面上若隐若现，像舞动的锦缎一样柔美飘逸，水天一色一片星光璀璨的世界。

　　整个黑夜融入进闪耀动人的星光世界里，没在黑夜里的尹万宁满眼都是无数的星星眨着眼睛，似乎伸手即可触及这些星光，天穹上如神迹般的银色飘带静静地横跨头顶。一时间，尹万宁不知是在天上人间，还是人间仙境，如醉如梦，如梦似幻，心中的开心难过感伤等等所有的情绪一瞬间似乎凝滞了，浑身的疼痛所有的感触一刹那似乎消失了，满心满眼都是这奇幻的星空世界。耳边传来阿青轻轻的声音：“我会啊，我真的会”。尹万宁侧头望了一眼，阿青嘴角微弯正专注地望着星空，安静而美妙。良久，尹万宁轻声问道：“这样的天象应该是一个吉兆吧？”

　　“当然了！这样的星夜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的，妹妹你吉人天相！”阿青即刻真诚地笑答。

　　尹万宁心道：“阿青只是一个身世悲惨的乡下少年，生活漂泊不定，却总是温言暖语，不似虚与委蛇，叫人好生钦佩。和自己的师兄弟相比，阿青真是有着和年纪不符的气度”，不禁问道：“你好像没有悲伤难过的时候？”

　　阿青轻轻笑道：“怎么会？我小时候总是哭鼻子，都是姐姐耐心哄我。七情六欲，没有伤心怎能感受开心？”阿青凝望着星空缓缓道：“我常常仰望星空，在星辰面前，人的一生就如同虫豸一样微小，转瞬即逝的生命里我想多一些开心快乐，不想看到有人难过。这个世界太多的神奇妙不可言，妹妹你肯定没见过很多。”

　　尹万宁不由嗔怪道：“你这是说我没见识么？”

　　阿青哈哈笑道：“是啊，妹妹刚刚傻楞楞地看星星的模样就暴露了啊”。

　　尹万宁本以为阿青会赔个不是，没料到竟是这般的直白，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所幸黑夜里戴着手帕，无人知晓。正自尴尬，不知怎样接话，阿青却接着说：“姐姐才是真正悲惨而有见识的人呢”。

　　尹万宁奇道：“姐姐和你一母同胞，还比你悲惨？”

　　阿青淡淡道：“其实姐姐和我非亲非故。我说这些与妹妹知道，是想让妹妹不要怀疑姐姐，她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尹万宁万分惊奇，姐弟俩竟然还有如此复杂的关系，正要继续追问，大顺突然“汪汪”的叫起来。阿青对着岸边喊道：“是哥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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