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水形物语

　　当牛津大学的语言学教授、裘德考公司客座专家解雨臣走进位于地下11层最角落的1号实验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怪异的一幕：巨型液晶屏正播放着一个十分古老的影像，左下角的数字分辨率居然只有360P——这在新世界几乎已经绝迹，因为就算是在偏远地区，家庭分辨率也已能达到50K……
　　过于模糊的画面，导致解雨臣只好凑近来看：影像里只有一位露出上半身的亚洲裔中年女性，而她正不停地换着姿势挥动自己的双手。
　　就像人类某种失传已久的□□仪式……
　　解雨臣的眼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半晌，他才转过身，略带无语地看着不远处两个捂着头戴式耳机不断舞动，好像沉浸在美妙音乐中的背影。要知道，这样分明的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脸上了。
　　“……吴邪，你又在折腾什么？”解雨臣呼唤了三遍，音量一遍比一遍高，这才使远处那两位堪堪转过身来。
　　“小花快过来！”解雨臣那许久不见的发小、一级生物科学家、人鱼研究计划总负责人——吴邪“嗖”地转身，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来客。
　　“谁啊？噢，原来是花儿爷。吓死胖爷我，走路怎么不声不响的……”胖子也嘀咕道。
　　明明是你们的耳机声开太大了。解雨臣扶额走近：“说吧，叫我来做什么。”
　　“嘘！”吴邪和胖子同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解雨臣只好屏住呼吸，往他们背后的水牢看去——
　　好吧，在解雨臣眼里，那只把吴邪折腾得不轻的人鱼，正自得地在水中摆着尾巴。它的手臂被锁链拉起，看样子比之前更紧了些，已经没办法自然垂在身侧。但它好像仍勉力使自己的手跟吴邪的手呈同样的幅度，同样的动作。这只怪异生物的眼神也依然——
　　“它怎么还是只盯着你看？”解雨臣有些奇怪地问。
　　“唔，我昨天刚做过全身检查。”吴邪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基因型很正常，没什么特别的。”
　　“难道是味道？小天真自带香气？”胖子在旁边打岔。
　　“去你的吧。”吴邪笑道：“你怎么不说小哥喜欢五区的那位秃头主任呢？他每天都吃不同种类的肉，总有哪天对得上号。”
　　随即他看了看表，快六点了，人鱼小哥清醒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于是他正了神色：“好了，咱们回到正题。”
　　吴邪拿笔尖轻轻点了点实验册：“这次请人见人爱的解教授来呢，是想让你帮忙分析一下……”
　　“什么！你们要我教这只人鱼说人话？”解雨臣尽量维持自己面部表情的平淡，但他的嘴角还是不受控制。
　　“现有阶段不可能实现。”在吴邪和胖子期待的目光下，解雨臣只好无奈地解释：“语言符号的交流是双向的。首先，我们必须弄明白它的语言，才能将人类的语言转译后，使二者互相传递，确保中间不出现误读或是歧义。但现在还没有分析样本——公司系统库里没有收集到足够的人鱼语数据，少说也要半年吧……”
　　“但是一个月后你就要挂了。吴邪，你现在应该抓紧时间提取它的长生基因，应付协议上的所有条款，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
　　“我知道。”吴邪淡淡地说：“我当然知道。”
　　解雨臣只能注视着他的侧脸，默默消化所有突如其来的信息，就像炸弹爆炸后的余韵。他与吴邪相识二十几年，却好像今天才终于认识了他。或者说，见到真正的他。
　　年轻的科学家并没有看向那只人鱼。他的目光好像穿透了玻璃，掠过幽蓝色的水面，直达另一个地方。
　　“——我根本没想做出长生药剂。”

　　泰晤士河畔的游客络绎不绝。一辆路虎最新款悬浮加长版停在路边，看起来十分高端而耀眼。但如果摇下那反光的单面窗，就会有路人发现那原本宽大的后座现在却略显拥挤。
　　正午过后，太阳被云层遮住，天空下起了小雨。
　　伦敦本就阴雨居多，解雨臣觉得今天这天气格外不是什么好兆头，来到此地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尤其是被迫参与到这个危险系数极高的救援行动中。
　　出了公司，吴邪终于可以短暂地避开监视，并且拿回自己的终端。他轻巧的手指在面板上点点画画，过了一会儿，一份详细的行动计划书就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休息时间有限。长话短说，有问题就问。”吴邪在公司错综复杂的地图上标出路线，一边向另外两人讲解。
　　胖子摊在真皮座椅上，翘着脚开始记地图，手上还拿着一杯冰美式。这浓厚的资本主义气息和他的个人形象很不符，然而吴邪知道，胖子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打瞌睡——吴邪在这方面很有经验，毕竟突然日夜颠倒真是太难受了。
　　此情此景让解雨臣沉默了。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地图，抬头问：“你们计划了多久？”
　　“没多久，不到一周吧。”吴邪答道：“得亏胖子的爱好，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
　　后座除了他们，还有一堆三好市民不认得型号的新型枪械围在一起，甚至还有闪着光未被设置好的炸弹。任谁看过去都会觉得杀伤力巨大。
　　这次行动的主要火力支持都来自胖子的存货。当他把货搬来时，吴邪才知道胖子除了老老实实当保安，还是个黑市军火商。或许可以这样认为——保安才是他的副业，只是隐藏真实身份的幌子罢了。
　　“怪不得胖子之前总说你俩投缘，原来也是个危险分子。”解雨臣在吴邪“哪有”的微弱狡辩下继续道：“疯狂的科学家，狡猾的军火商，真是绝配。”
　　“还有武力值爆表的人鱼小哥。”胖子补充道。

　　讲完计划后，吴邪口有些干。他拒绝了解雨臣递过来的啤酒，拿起手边的鲜橙汁喝了一口。
　　“我得时刻保持清醒。”吴邪向二人解释道。
　　他眨巴着眼睛，取下眼镜后的双眸映出窗外的层层雨幕，看起来十分湿润，且无害。
　　解雨臣突然想起今日凌晨，在1号实验室里两人一鱼的诡异场景：“所以刚刚你们是在教那只怪物……啊不是，人鱼小哥，手语？”他在吴邪逐渐变危险的眼神下换了个称谓。
　　“是的，影像名字叫《感恩的心》。在很久以前属于MV，呃，就是音乐视频，胖子找的。”吴邪回答道：“为了不浪费解教授来之前的教学时间，我们就想先试试。”
　　“纯属外行，你别介意啊。”胖子已经在车里翻找别的吃食了。
　　解雨臣听闻，有些好奇地问：“噢？效果如何？”
　　“非常好！”胖子一拍大腿：“它已经学会基本的‘我’和‘你’了。”
　　吴邪点点头：“既然语言不通，我想手语，或者说动作，是全物种共通的表达方式——起码可以作为语言的辅助手段。几百年前就有研究表明，大猩猩能够通过手语理解不同动作的含义，从而与人类实现简单的交流。”
　　“噢还有……”吴邪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他的两只手突然在胸前比了个爱心，看的解雨臣这个大男人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胖子在一旁伴唱：“……我还有多少爱\\我还有多少泪……”
　　“小哥也学会了这个手势，”吴邪好像很疑惑：“虽然我不确定，它是否明白这个动作在人类语言里的真正含义。”

　　“它能够理解大部分简短用语。除了‘我’和‘你’、还有‘吃’、‘睡’……”解雨臣在实验室的工作台前说道：“初步结论是，人鱼与人类沟通时的语言能力相当于人类3岁孩童。这已经是了不起的发现了，足以发表一篇核心论文。”
　　吴邪道：“名誉、升职、加薪……恭喜。”
　　“谢谢。”解雨臣回应：“这篇论文永远不会公开发表。”
　　吴邪点点头，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又投身于没有尽头的研究工作中。
　　距离上次的作战会议又过了几天，三人表面都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以及工作作息，起码让其他人看不出端倪。
　　解雨臣每隔一天都会来公司，美名其曰是受吴邪邀情，进行人鱼语言能力与智力的开发。得益于胖子那天马行空的《感恩的心》，他制定了手语为主的语言教学方式，现在看来颇有成效。
　　胖子不能长时间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他的日常工作是各部门的巡视，范围在地下5层至11层之间，于是只能偶尔来1号实验室转转。
　　在荧光灯的持续照耀下，工作人员很难分清白天和黑夜，只能靠仅有的手表——而吴邪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他一心都扑在了最后的准备工作上。
　　吴邪只知道小花和胖子来了又走。偶尔也会有上级派来的监察人员，他一一应付过去，大脑却停在另一个位置。
　　解雨臣的教学声音断断续续，颇有些催眠效果。不知过了多久，实验室又恢复了久违的安静。
　　吴邪摘下眼镜，揉了揉疲累的双眼。
　　“有多少把握？”
　　“……八成？我并不擅于概率分析。”解雨臣回答道：“这是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最大分野的具体体现之一。”
　　“好的，”吴邪用特殊的笔在草稿纸上书写：“只要能保证小哥知道大致流程……”
　　他想了想，又把这句话划掉了，重新写上：“退而求其次——只要知道我们想救它，然后跟着我行动，不要反抗。”
　　“那很简单，它早就已经学会这么做了，”解雨臣在另一边写：“一切顺利。”
　　吴邪和解雨臣同时回头。身后，草稿纸上的字体和水中泡沫一样慢慢消失。
　　水牢里的人鱼长□□浮，双眼紧闭，修长的睫毛将眼睑覆盖上一层阴影。
　　它很安静，有种至高无上的美丽，但好像下一秒就会醒来。
　　解雨臣临走前，拍了拍吴邪的肩膀。两人心照不宣，没有说话。

　　吴邪深吸一口气。
　　凌晨两点，就在那只水生怪物睁眼的那一刻，勇敢的、孤独的、疯狂的科学家冲出警戒线，然后将两手都贴到玻璃上。
　　吴邪开始做手势——
　　“我”他一只手指着自己。
　　“你”另一只手指着水牢里的生物。
　　人鱼小哥抬起手，将动作重复了一遍。
　　吴邪满意地，幅度微小地笑了笑。
　　然后他将两只手合拢，又做了个房子的形状。
　　在人鱼眼里，这或许是海底洞穴的意思。但是无论如何，在所有物种里，它都代表……
　　“家”
　　下一秒，巨大的爆炸声在四周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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