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任逍遥

　　武朝的除夕有天家与众臣子一同守岁的传统，宴中皇帝还要为年内做出卓越贡献或者功勋大族赐菜，通常会选取十个家族，根据其价值选择份数不等的菜色，由宫中内官送达，期间会有羽林军护送。

　　年夜饭通常是临近午夜才赏赐，这样能够保证各家在接到赏赐后，跟自家年夜饭一起，也算是全了共同守岁之意。

　　所以秦凌渊安排好宫中防护后，又分出十队人马来护送天家赏赐给各府邸的年夜饭。而他自己便在其中一队。

　　“中郎将今年又回家吃年夜饭吗？”一个人说

　　“那是自然，御赐的菜自然是趁热，对吧中郎将”另一个人也打趣道

　　秦凌渊年纪虽小，却战功赫赫加之身手极好，在军中威信很高，只是毕竟年轻，身边熟悉的总归有些亲昵有余敬畏不足。

　　被揶揄了秦凌渊也不说话，端坐着，脸上倒是有着很明显的笑意，端的春风得意。

　　宴席上，各色菜肴流水一样送到席上，婀娜多姿的舞姬，长袖卷起阵阵香风，众人吟诗作对讨皇帝欢心，兴尽而后忽然说起各家的小辈。

　　众人对着高台上的各位皇子又是一阵赞许，昭文帝在位时间有三十七年，故而德祐帝即位时已然年近四十了，子嗣绵绵，皇子中出类拔萃的不少，一时间德祐帝更是开怀。

　　“若是说好儿郎镇国公家秦二也不遑多让”皇帝喝了口酒似不经心的开口道

　　皇帝刚说完，高敬常立即随声附和“皇上明鉴，臣听闻，单单年关之前，上门求亲之人都快将国公家的门槛踏破了，可见中郎将当真炙手可热”

　　钟鸣之声仍旧，但气氛变得有些微妙，镇国公府平日里交际不多，且秦长青为人刚正，自立朝来，都是以纯臣立于朝堂。

　　高敬常凭借嫡女异军突起，而今对上镇国公，一时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又是否有皇帝的默许，故而眼下这话题是否要继续，怎么继续都至关重要。

　　秦长青看着端坐在朝堂之上的皇帝，又看了看对面笑面虎一样的高敬常，深知这顿饭已经不仅仅是顿守岁宴了。

　　思及此，秦长青自座位站起，端着酒杯向着高台上的皇帝拜倒，开口说道“犬子性情顽劣不定性，每天只知道舞枪弄棒，有此成长，全赖陛下天恩，臣叩谢陛下”

　　皇帝笑着说“镇国公请起”而后仰头将杯中酒饮了，示意秦长青落座。

　　“诶~镇国公过谦了”高敬常继续开口“秦家儿郎哪个不是赫赫有名，大儿子现居左威卫大将军，青出于蓝，小儿子功夫俊俏，年纪轻轻就担任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前途无量啊”

　　秦长青虽是个武将，但是能够在节节败退的情况下，击溃敌军，收复失地，可见其并非是有勇无谋之人。到现在他若还看不出高敬常的意图，那当真对不起他的名号

　　他眼神制止了要开口跟高敬常对喷的隋知山，笑着开口道“高大人呐，我算是知道你怎么忽然就说起渊儿了”言罢果然看到高敬常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上位的皇帝

　　皇帝无动于衷，端着一杯酒细细品尝，仿佛沉浸在酒香里，全然不理会下面臣子的你来我往。

　　秦长青又继续“你怕是看中我们渊儿了，怪不得，怪不得，听内子说，尊夫人前些日子，可没少登我们家的门，啊哈哈哈哈哈哈”

　　高敬常闻言一窒，他自然知道自家夫人频频去了几次镇国公府，但缘由只是做实秦凌渊有多抢手，才不是这老匹夫所言这般，今日原本要敲打敲打秦家，没想到眼看着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皇帝生性多疑，性格乖张，如今秦家势大已遭忌惮，看皇帝如今对秦家的态度就能窥测一二，若让皇帝误会秦高两家联姻，那，高敬常不敢再想下去

　　“皇上...”

　　皇帝并没有给高敬常说话的机会，而是自己开口“秦凌渊确实很好，镇国公何必过谦，若高尚书有意，想结秦晋之好，也是美事一桩”

　　高敬常顿觉后背已湿，讪笑着坐下，想着今晚无论如何，都要让皇帝歇在贵妃的院子，否则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想要铲除谈何容易。

　　小太监来报说时辰差不多了，请皇帝赐菜。其实说是赐菜，但每年都大差不差那几样，无非是若有特别贡献的，天家会额外恩典。皇帝一一赏了，最后轮到了镇国公府时，忽然问道

　　“秦卿，秦凌溯如今在福州任职，未能回京省亲吧”

　　秦长青回道“谢陛下记挂，确实未回京”

　　“嗯，驻守艰辛”皇帝说“听闻儿媳和孙儿今岁在京过除夕？”

　　秦长青回道“蒙陛下挂念，臣惶恐，卿晗与玉儿前些日子刚刚到京”

　　皇帝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以往两个儿子都在京外驻守，如今秦凌渊京中任中郎将，儿媳与孙儿也在京中，如此正好，就一直留在京中吧，秦卿也能尽享天伦”

　　“怀忠”皇帝开口叫了身边的大太监“镇国公府今年除了花开富贵，红梅珠香以及荷包里脊，再多增一道竹报平安”

　　“谢皇上恩典！”秦长青磕头谢恩，眼中却毫无喜色

　　其他各位大臣面色各异，都说圣心难测，圣眷难久，真到了身上才知道是什么滋味。

　　“父皇”旁边一位皇子忽然开口，他身着明黄色锦衣，眉目如画，面如桃李，乌发金冠，衬得他更是一派风流，更可贵的是此人身上举手投足间尽显上位者的气度，很是雍容华贵。

　　“太子何事啊？”皇帝问道

　　回到自己桌前的秦长青，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高台上，太子道：“如今四海昌平，万象更新，儿臣祝父皇圣体康泰，祝我大武国运昌盛”

　　事出突然秦凌渊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宫中内官谨慎的跟他行了礼，便被护送着一路到了国公府，路上秦凌渊便觉奇怪，往日里这小内官虽说嘴巴严得很，但并未如而今一般，只字不言。

　　然而进了国公府，赐了菜，秦凌渊便知晓了这小内官三缄其口的原因，秦夫人谢过恩典，亲手从小内官手里接过食盒

　　“内官辛苦，天寒地冻，吃盏热茶再走吧”苏卿晗说着命人将备好的银子拿给小内官

　　“多谢少夫人，奴婢还要回去复命，茶怕是吃不上了”小内官客客气气的告辞。

　　苏卿晗也不勉强，只又再次谢过，命人恭敬的将人送出去，秦凌渊这年夜饭怕是吃不上了，苏卿晗挑了个空档，飞快的塞了两个热包子给秦凌渊。

　　此后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异常，秦凌渊安全的将小内官送至宫内，小内官谨慎的塞了一张纸条给他

　　“我师傅给的”说罢，小内官谢过他们便快步离开了。

　　当差结束，秦凌渊拿出来仔细看，字条上只写了四个字：韬光养晦。这词他知道是什么意思，结合皇帝如今的态度，他也知道内官总管为何送他这四个字，让他想不通的，是皇帝的态度。

　　秦家世代忠良，以纯臣自居，效忠之人永远是当今皇帝，浴血杀敌，捍卫河山，他想不出来，是哪里让皇帝心生不快。

　　难道忠君杀敌是错，恪尽职守是错，亦或者根本就是天威难测

　　除夕宴后，一切如常，但秦凌渊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这种变化让他非常不舒服，兄长一直未回京，召回升迁的诏书迟迟未能下达，这些都让他如鲠在喉。

　　初一，他往年一样跟父母拜了年，给祖宗磕了头，结束后发现自己的玉佩大概是掉在了祠堂，反身回去，听见父亲和母亲在祠堂说话

　　秦夫人“景明的调任... ...”

　　秦长青回道“皇帝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无非是忌惮，不回京反倒是好事，卿晗和景明都明白”之后便是一阵沉默，接着一阵叹息“找时间跟渊儿说一声，让他... ...”

　　“我都明白”秦夫人回道

　　秦凌渊轻声退了出去，他不知道父亲要让他做什么，也不知道母亲怎么就明白了，哥哥明白，嫂嫂明白，唯独他不明白

　　他确实不明白，为什么尽心当差，出类拔萃不行，为什么被亲贵大族求亲是错，这个爵位明明是先皇亲封的，为什么到了新帝这边就要如履薄冰，明明他们秦家，什么都没有变

　　一心为君没有变，誓死卫国也没有变

　　当晚下值，他恍惚中见一个影子从远处掠过，丑时本就是人最松懈的时候，又正值换防，秦凌渊没出声，敏锐的朝着影子消失的地方悄声跟了上去，那人轻功极好，若是着甲胄，秦凌渊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被发现，一路跟到了飞霜殿。

　　秦凌渊隐在暗处，满腹疑惑，却鬼使神差的没有唤人，紧接着就看到一群宫人从飞霜殿鱼贯而出，他来到飞霜殿的屋顶，俯身去听，但声音实在是太小，听得不是很真切，只能勉强听到秦家，太子之类的只言片语，不一会儿，那黑衣人便走了

　　自古以来，天家便有专门的情报组织，秦凌渊并不惊讶，虽然没能听到具体内容，但到底是僭越之举

　　就在他要转身离开之际忽然听到皇帝开口“有关秦家，你怎么看”

　　“秦家？秦家二郎确实长得好”是怀恩的声音

　　皇帝似是不满意，声音里带上些傲慢“狗屁不通的东西”

　　隔了一会儿又说“如今秦凌渊在京城任职，秦凌溯的妻儿非诏不得返还，这敲打可是重了？”

　　怀恩道“陛下何出此言？一饮一啄皆是皇恩，若秦家想不清这个理儿，那才是辜负了您”

　　“嗯”皇帝继续说“当初调任秦凌渊回京便是有意分散秦家，待几年后南境稳定些，便用秦凌渊将秦凌溯换回来”

　　“皇上圣明，中郎将跟您到底是亲厚的”

　　“哼”皇帝没再说话，倒是嗤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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