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公是地府公务员

　　“滴滴滴——”

　　“心跳停止，病人已无生命体征。”

　　“昨天15时许，A市公安局西城派出所副所长凌照在抓捕涉嫌拐卖儿童犯罪嫌疑人时，与犯罪嫌疑人发生冲突，严重受伤，经抢救无效，不幸因公殉职，年仅30岁。目前涉案在逃犯罪嫌疑人已全部归案，A市总台记者春晓报道。”

　　我走在一条宽阔的林荫道上，道边开着一丛丛盛放的红花石蒜，路边的植物指示牌上书“曼珠沙华，照亮你投胎的路”，落款是地府文明创新街道办。

　　一阵雾蒙蒙的水汽被阴风吹到我脸上，冻得我情不自禁一抖，近来老龄化严重，死亡人数骤增，三生河水位上涨，动不动就溢出来，搞得整个地府潮乎乎的，像南方漫长的回南天。

　　我站在桥头，一位穿着荧光绿马甲，斜挎“建设文明地府，争取文明投胎”礼仪绶带的女生迎上来，她胸前的黑色工牌是“孟婆”。

　　孟婆圆脸圆眼睛，意外的可爱，只是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像一个脸上写着“我好想死啊”的社畜。

　　她递给我一瓶矿泉水：“进法院之前例行登记，死因？”

　　我说：“执行公务发生冲突，不小心被捅死了。”

　　孟婆哒哒哒在电脑上打字，她头也不抬，语气平淡：“你是枉死，倒很甘心。”

　　解救被拐卖人质的风险很高，不仅仅会被买家群体围攻，最危险的是人质，买家会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残忍摧毁他保不住的“货物”，受害人往往导致终身残疾。

　　我还在警察学院读书，跟着教官实习的时候接触过一个被害人，警方突袭她被拐卖的村庄，她的“丈夫”疯了一样冲出来，徒手挖掉了女孩的两只眼睛，连带他自己的一只，扔在地上狠狠踩烂，边踩边笑：“我和她只要一只眼睛就够了！！”

　　我没办法忘记女孩空洞洞的眼眶，就像我经常想起谢持镜在操场上对我笑起来的样子。

　　好在这次，我保住了受害人的眼睛。我耸耸肩，喝了一口手里的孟婆汤牌矿泉水，没喝出什么特别的味道：“喝了真的会失忆？”

　　大概平常问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孟婆从折叠桌下方取出一块告示牌：“有问题请咨询地府法院前台，登记岗不予解答”。

　　孟婆按下回车键，打印机吐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凌照，一号法院枉死庭，排号07。

　　传说中，枉死之人阳寿未尽，会在枉死城中关押，一直到命数结束，才准许投胎。

　　好在地府改革与时俱进，现在枉死鬼已经没那么倒霉了，我只需要进法院接受审判，就能再次投胎。

　　鉴于地府公务员制度和阳间没什么两样，我做好了面对法官和书记员的准备，没想到推开大门，门内是一间教室。

　　教室前墙贴着国旗，左右两侧分别贴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红字，教室后黑板画着粉笔海报，书架上堆着杂乱的书本和一颗篮球。

　　教室的最后一排只有两张桌子，一张堆起两摞书山，另一张不像记忆里那样干干净净，上面整齐的堆满卷子和龙飞凤舞的草稿纸。

　　我在谢持镜的桌前坐下，从他的桌斗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笔记本。

　　谢持镜做事井井有条，有记录行程的习惯，笔记停留在他失踪当天，上面简短的写着：“接水路过，听到体委和别人约好去学校附近骚扰一个女生，今天取消补习，绕道去后巷看看。”

　　春晓说的不全面，灵魂不只会停留在与他相关的地方，也会停留在与他相关的人身边。

　　谢持镜不是被困在教室里，他是困在我身边，所以才只有我能看到他。

　　十六岁之前，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职业赛车手，十六岁之后，我填报的唯一高考志愿是警察学院。

　　只是一个人的力量有多渺小，我能救很多人，但谢持镜却不会再回来。我一生称得上问心无愧，但临到头来，最不甘心的竟然还是十六岁没有回头看一眼，没有救下后巷里的谢持镜。

　　脸上有点痒，我挠了挠，指尖沾了点咸咸的水迹。

　　有人在我旁边的书桌坐下，他说：“你现在知道孟婆汤的作用是什么了吗？”

　　我挠挠脸，“什么？”

　　那人说：“孟婆汤会让你回想起前尘往事，找到一个灵魂最大的执念。执念一破，即可往生。”

　　“你的执念已了，我送你去三生河。”

　　我抹了把脸，怒道：“谁说的，我的执念没有破！我要求谢持镜复活！他还没有吃过高考的苦搬砖的苦社畜的苦，一个大好青年，凭什么就让他死了？”

　　那人好像有点无语，他停了一会，长着一颗小痣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凌照，你今年三十岁，遇见谢持镜时十六岁，累计工龄八年，因公殉职。”

　　他生无可恋道：“我遇见你时十七岁，十八岁参加地府高考，如果我还活着今年三十一，累计工龄十二年，在服务窗口每天要接待三百人次以上的枉死鬼，还不算特别不讲理的一部分鬼。如果你再不来，我马上也要累死殉职了。”

　　谢持镜说：“谁说我没吃过社畜的苦？”

　　我抬头看着谢持镜，他坐在我的位置上，西装革履一身全黑，像个送葬人。他胸前的工作证上写着：一号法院法官，谢持镜。

　　我有很多话想说，大脑却一片空白，我的嘴不受控制地说：“鬼还能再累死一次？”

　　谢持镜没搭理我，他取下胸前的黑色工牌，连带一封辞职信，一并放在课桌上。他说：“走吧，我们去三生河。”

　　我认为谢持镜对我缺乏民主和尊重，作为前工作人员，起码应该礼貌问一句我的执念到底破了没有，但他站起身的时候，我当机立断抓住了他的手。

　　我觊觎他那双有一颗小痣的手很久了，此时不摸更待何时。谢持镜的手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有点凉，但也很柔软，不像看起来那么劲节消瘦。

　　我一路走，一边捏了捏他的手心，而后又捏了捏。

　　谢持镜好像笑了，因为我看到三生桥登记岗孟婆同志的表情有点奇怪，而后了然一笑：“谢审，原来凌警官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人。”

　　她朝我们挥挥手：“一百年后，再见。”

　　我说：“谢持镜，你们有工资吗？”

　　谢持镜摇摇头，我说：“十二年连工资都没有，总得有点内部福利吧。”

　　谢持镜这下点点头，表示福利等会就能见到。

　　等我们站在往生石上，谢持镜取出一根红绳，系在我们俩的手腕上，说：“凌照，你性子过刚易折，不肯认输，可是你知道，好人也没有主角光环，往往不长命。”

　　我点点头，我当然知道好人未必有好报，否则谢持镜为救我一个陌生人丧命，应该坐在庙里当菩萨受人供奉，下辈子投胎做横着走路的螃蟹二代，可他死后还在念书上课，到了地府还兢兢业业工作。

　　而我和春晓四处奔波，不过是为了人间地狱里那一双双期盼的眼睛。如果我救出她们，她们就能重新开始一段生活，哪怕是普通的、平凡的、忙碌的生活，也是自由的。

　　如果总有人要做，为什么不是我呢？

　　我说：“我不会改。”

　　谢持镜笑了笑，递给我一枚黑色的戒指。

　　递给我戒指，这行为非常可疑了，说白了我们也没认识多久，谢持镜这人看起来靠谱，没想到对待人生大事这么草率，我还只能接受拉拉小手，所以我严词拒绝：“你干啥？”

　　“你以为我要跟你求婚？”

　　看起来谢持镜好像不是那个意思，气氛有一些尴尬，我板着脸：“没有！”

　　谢持镜又笑了，他在阴间地府仿佛格外爱笑，他把戒指套在我的食指上，戒指水一样融入我的皮肤，成为我手指的一部分，谢持镜的指尖摩挲过那片皮肤，说：“这就是工资，我送你一个金手指。”

　　他说：“想做什么就做吧，所有善良的人都不应该因为她的善良而付出代价。”

　　我的心可耻的跳了两下，转生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用大喇叭广播喊：“转生石上那对情侣干什么呢！每个人只有三分钟时间，不要磨磨唧唧卿卿我我，下辈子有缘再谈恋爱吧！”

　　喇叭声破坏了我春心萌动的心情，同时我保证看见谢持镜脸红了，我还发现他很要面子，因为他快速低头亲了一下我的食指，比蜻蜓点水还轻，然后从转生石上跳了下去，好像背后有鬼在追。

　　不过我不担心和他失散，因为他的红绳还牢牢系在我的手腕上。

　　我从转生石上跳了下去，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出一股陈旧的时光味道。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等下次遇见谢持镜，我要狠狠嘲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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