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术师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春日部一动不动地站在这个超过一般规格的庞然大物面前，他的面容在墙壁窗沿顶端投下来的阴影中若隐若现。

　　“你太大只了，而且太吵了。”听春日部的声音，那里还没有流淌出一丝情绪，就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一口就能将他吞下的怪物，而只是一只惹他心烦的宠物。

　　“如果你不出现多好啊。”

　　太阳投下的光辉不忍错过抚摸春日部的机会，于是悄悄怂恿影子向东偏偏，此刻他的表情终于沐浴在阳光了。

　　金红色的阳光缱绻地轻抚过他的脸庞，照亮了他脸颊上每一丝绒毛，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照亮他如同深潭般古波不惊的眼底。

　　“但是为了我平静的生活。”他只是用陈述的语气，“果然，怪物先生还是消失掉比较好。”

　　这是一只格外庞大、丑陋的咒灵，浑身上下只要有空余的皮上都长满淌着黄色涎液的嘴，如同恐怖电影里基因试验失败的产物。明明是近乎人形，但是在一张张咧开的血盆大口的虎视眈眈中，没有人会承认它居然是最和人类相似的怪物了。

　　此刻，它正在狂热又高亢地吼叫着“撕碎——撕碎——”，千百张不同嘴不受控制地蠕动着嘶吼出不同的声音，如同一首魔曲，将人要拖入地狱的深渊。

　　少年平日里沉闷的、平稳得如同用尺规划过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破碎，他没忍住皱了皱眉，真心实意地感到光是这种程度的噪音，就能有把精神脆弱的人当场逼疯的本事。

　　他扯了扯经过一场战斗已经凌乱的衣摆，向前迈了一步。

　　尽管他在这个五米多高的怪物面前娇小得如同芭比娃娃，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向前走上一步，咒灵就慌忙得连滚带爬地后退了，连穿耳魔音也稍稍停顿了下。

　　春日部当然不是单凭他气定神闲的演技就镇住了咒灵，只是咒灵丑陋的躯体上正在缓缓蠕动着愈合的巨大残缺说明了一切，也悄悄诉说着被五条悟和夏油杰察觉到巨大动静的源头。

　　直到躲藏在阴影下，咒灵才有了些许安全感。它佝偻着身子，把自己蜷缩起来，不时扭动变换着它不知道什么构造，仿佛没长骨头的“手臂”，谨慎地试探春日部的破绽。

　　到底谁才是怪物啊！春日部看着面前的咒灵在瑟瑟发抖的身影，有一点点想要吐槽的欲望。

　　他同样没有动作，只是自然又戒备地站在那里，一边注视怪物的下一步行动，一边在脑海中飞快地解析重构对这个初次遇到的超级别怪物的思考。

　　【第一次遇到强力型咒灵记录：强力咒灵有自我修复能力（待判断修复能力是咒灵共有还是这只咒灵的独特能力（注1），在受到攻击后，能够进行修复。根据不同损伤修复时间不同，推测修复能力存在限制。分析：对战此类咒灵要注意其修复能力，可以采用直接将其祓除方法，或者用消耗战拖慢其恢复能力。ps：根据夏油杰所述，推测该咒灵等级为一级以下*。】

　　【第一次大规模使用能力记录：经过实战验证，论证爆炸能力强度与引导“阿尔法”投入量有，暂时无上限。】

　　【待验证：咒灵强度与其外表的联系。是否存在咒灵能力越强，外表给人精神冲击越大的关联。】

　　【ps：为了本人身心健康，建议提醒本人结束以后去清洗眼睛，清洁耳朵。】

　　春日部在内心不带任何感情地评估，像海绵一样吸收所有关于咒灵的信息以及自己战斗能力的信息。

　　他仿佛天生就会做这些。

　　虽然只是第一次与咒灵进行真正的战斗——此前遇到的连他触摸一下都承受不来的咒灵很难说是给他带来了战斗的感觉——他却如同鱼儿入水一般自在：咒灵还没有行动，他的目光就先一步落在了它攻击的落点；他只要心念一动，身体就会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心意完成完美无缺的配合。

　　单单是进行防御性的闪避，笨拙的咒灵就在面对面的搏斗中对他无从下手了。

　　咒灵仍躲在阴影处，畏惧又狰狞地紧盯着春日部，试图从他慢条斯理整理衣服的动作中找到一丝破绽。

　　但是，是失败。

　　对春日部巨大的恐惧碾压住了它，无论是春日部的一个抬手，一个低头，甚至是一个转身都给它带来了极大的恐怖，它如同赤身裸体（虽然确实是这样）地被拨光了摆在春日部的攻击下，只能等待最后的审判。

　　它不灵活的、甚至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大脑拼了命地进行一些类似从前神经元交互刺激的活动，终于在空乏的身体深处感受到了力量的涌动。

　　突然间，在春日部目光的注视下，咒灵融化了！

　　它就像一滩烂泥，在巨大的身体上不断进行着坍塌、消融、收缩的循环，融化下的黑油滴落在阴影中，渐渐与黑暗融合。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一个巨大的咒灵就这样消失在春日部眼前。

　　春日部谨慎地没有进行任何动作。

　　是黑影在慢慢地接近春日部。
　　春日部回头，但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在靠近，仍然在靠近。
　　一阵风吹起发稍，明明已经是暮春的季节，但给人无尽的凉意。

　　春日部放松下来，他甚至有些轻松地猜测咒灵的袭击会是什么样的。不过无论是什么，只要拥有了觉悟，就再也不用害怕了，咒灵也好，痛苦也好。而春日部的觉悟早在他很小时候就完全确认了，一直到现在。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他开辟出来的道路。

　　就在这时，一条条粘稠、长满嘴的黑色蛆虫从春日部的影子中蜂拥而出，以春日部绝对来不及躲闪的速度，紧紧抓住了他的脚踝。

　　试图努力挣脱，却只能在黑色蛆虫的拖拽中愈陷愈深。

　　这不是结束，突然间，从前从未感受过的悲伤、嫉妒、愤怒、忌恨……包涵所有负面情绪的丑陋在春日部心中炸开，无法阻挡、无法抵抗。

　　不详的黑色攀升上了春日部眼底。

　　“这个丑陋的世界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这样的诘问反反复复在春日部心中炸响，起先是微微的呻吟，随后愈来愈响，愈来愈深刻，直到占据了全部的心神。

　　恍惚间，春日部成为了一个小男孩，经历着他昏暗到头还没有一束光亮的人生。他就是那个永远经历着同学拳打脚踢、被嬉笑、被孤立的学生，永远会被父母无视、被饿着肚子遗忘在门外的儿子，永远都找不到一个能伸手拉住他的失意人，永远只能在楼顶享受珍藏的宁静的绝望者。
　　幻境还在不断继续，时间越久，真实感越强。是混淆了真实与虚假的界线，是吞没了意志与决心的深渊。

　　在这个世界，唯有绝望永恒。

　　“抱歉，咒灵先生。”春日部的声音居然少有收到精神攻击的影响，依旧冷静、慢条斯理，“打断一下。我认为，你是错的。人的觉悟是能够超越绝望的，在黄金般的觉悟下，没有什么事做不到的，唯有觉悟才会永恒。像我这样无论怎么样都会想方设法维护平静生活的人，这种向往就是我的觉悟。唯有怀有它，我是绝对不会被打败的！”

　　春日部的脑海里响起了刺穿天灵盖般的尖叫，脑海中出现的场景变得更加恶劣，仿佛要将人类的丑恶尽情地展现在它唯一的观众面前。

　　绝望翻成了巨浪，一波接一波，要将居高临下俯视的他拍倒在高台。

　　“现在我有点恶心了，咒灵先生。我想要速战速决。”

　　【想要装作热血笨蛋果然不是一件易事呢，唉。】

　　咒灵大叫着，更加加快了淹没春日部的速度。

　　“咒灵先生，你恐怕犯了一个错误。”春日部的声音不慌不忙地响了起来，“你可能已经忘记了，在之前的战斗中，我能力触发的一个前置条件就是触碰来着。”

　　咒灵听懂了春日部的话语，它反应过来，惊恐地控制自己液体一样的身躯想要如同潮水那样褪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它惊愕地——如果咒灵有这种感情的话——发现它身上的所有感官、所有对肢体的控制在一瞬间，全都脱离了掌控。

　　无声无息的爆炸在怪物与春日部皮肤黏合的每一处发生，又带着无可阻挡之势，蔓延到怪物幸存的其他部位。

　　这是毁灭的，是寰宇间黑洞般的摧枯拉朽，是永久的分离。

　　在不到千分之一秒钟的时间里，怪物连哀嚎的想法都来不及产生，就悄无声息、毫无疼痛感地灰飞烟灭了——这么说不太准确，好歹春日部特地给怪物留下来一小块能够进行思考的肉块，他还有些什么需要向咒灵了解。

　　“啪啪啪”热烈地掌声响了起来，在这种刚刚结束战斗、一片狼藉的地方显得格外诡异。

　　“超级给力的术式呢！”春日部一回头，发现五条悟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从门后探出了脑袋，刚刚的那阵无人应和的掌声也显然来自于他。

　　“我就说他超强的，完全不需要担心呢，杰。”

　　“对对对，刚刚绝对没有人跑得比我还快。”夏油杰一照面就揭露了五条悟。而后，他走向春日部，有些担忧地打量了一下他：“你还好吗，春日部同学？”

　　“你们调查我？”春日部眯了眯眼睛。

　　“这种事情不是随便问问就知道了嘛，毕竟也和我一样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嘛。”五条悟拍拍胸脯，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伸手就去勾搭住了春日部的肩膀。

　　好快的动作！

　　春日部面无表情地将五条悟推开。

　　“因为春日部同学是和我们一样的有咒术才能的咒术师，因此会格外在意，就擅自问了其他学生。”夏油杰露出了温和无害的微笑，“如果春日部同学感到冒犯的话，那我们会向你道歉的。抱歉了。”是完全挑不出错误的周全礼数。

　　“咒术师……”春日部没有回应夏油杰的歉意，他咀嚼着这个字眼，余光瞥了一下因为受到拒绝而看上去备受打击、只能戳地上的咒灵玩的五条悟。

　　“咒术师就是我们这样能看得见咒灵，拥用咒力，以祓除咒灵为己任的特殊人群。”夏油杰耐心讲解，“我和悟这次来学校的任务就是来祓除这里诞生的一级咒灵。”

　　【看来我命名的阿尔法力量的标准名字叫咒力。】

　　“所以它就是你们要祓除的那个一级的咒灵喽？”春日部若有所思，“他们的等级是如何划分的？”

　　夏油杰闻言从他宽大的校服中掏出了一本小册子，在春日部略带好奇的目光中递给他：“这是我们的注意事项手册，咒术界的知识都可以在上面知道。”

　　在五条悟不可置信地叫喊“杰你居然会随身带这种东西”的背景音中，春日部飞快地浏览了一遍手册，对其中的内容了然于心。

　　【特级咒灵……吗……】

　　“我明白了，所以我之后也要去东京咒术高专学习吗？”春日部合上了手册，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封面上“咒术手册”几个大字上。

　　五条悟抢答：“如果你想要被烂橘子淹没的话，京都高专也不是不行。不过事先提醒，那种腐烂掉的臭味，可不是普通咒术师能够承受的。”

　　五条悟一边说一边开始手舞足蹈身体力行地展示京都校有多么令人作呕，也不管春日部只是礼貌地点头应付，就把春日部当做了吐槽烂橘子的优秀观众。

　　“抱歉，那个……我想打断一下。”夏油杰向来沉静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慌张，他瞪大的眼睛里无声地诉说着他的不可思议，“悟，咒灵呢？”

　　五条悟顿住了，他难以置信地摘下墨镜，他的表情如同收到了奇耻大辱的折磨一样，就在他面前，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只受到重创的咒灵居然毫无声息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春日部抬起头，想要询问一下情况，却发现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废弃的教学楼内部。

　　他此时正站在先前幻境中出现的那个高楼顶部，而他就站在楼顶的边缘，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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