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流

作者:吴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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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3.聪明又凶猛,健康又貌美


      我们再次回到那栋老旧的居民楼。雨停了,墙壁散发出一股潮气。
      雨姐已经离开,杜若琛带着我和瘦子进入宿舍。
      今晚有舞蹈大课,练习生们都去公司了。客厅已经恢复原样。瘦子的房间在侧卧,他埋头走进去,门咚一声闭合。
      我和杜若琛看看侧卧的门,最后又互相看看彼此。
      “饿不饿?”杜若琛将厨房的灯打开,探身在柜子里翻找。他忽然想到什么,又扭头对我笑:“对啦,文豪,你先去洗澡吧。”
      说完,他便轻快跑出来,拉我到浴室,一一讲明如何使用。最后,杜若琛说:“你不用担心,生活用品都是公司买的。快去洗吧,待会儿我们吃个夜宵。”
      我被他催着进了浴室。
      热水咕咚咕咚砸在身上。我终于有了落地的感觉。
      -
      慢慢的,我开始熟悉这座城市。从初春湿冷的空气,到头顶连片的香樟。
      早晨七点钟不到,男孩子们一股脑冲进公司。没多久,各个练习教室响起音乐声。
      来到这里已经一周,每天都是这样的生活。
      我仄仄地走在人群最后面,刷卡进门,慢吞吞朝前挪动。杜若琛走在我前面,过了会儿回头看我,伸手拍拍我的脸。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望着杜若琛的明眸皓齿,我想跟他说说最近的不快。但看到杜若琛身旁的何啸渊,哪怕只是一个挺拔的背影,我却忽然负担百倍。最终,我还是闭了嘴。
      看我摇头,杜若琛也很随意,只说:“那你好好上课。结束后我们可以去吃鸡公煲。”
      “就我们俩吗?”我大着胆子问。
      何啸渊微微偏头,瞟我一眼,又转回去。这么一点细小的动作,杜若琛都能发现,并且笑得前仰后合。他拍拍何啸渊的肩膀,对我打了个响指:“当然可以啦。”
      我稍微高兴了一点,“琛哥,你结束给我发消息!”
      杜若琛连忙点头。约好饭,我转身进入基础班的舞蹈练习室。
      -
      “休息五分钟——”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捞起一瓶矿泉水,我咕咚灌下去。两个小时的练习,迅速就结束了。我擦擦额头的汗水,有些恍惚。
      我最近的不快,其实很简单。
      一周下来,上了至少十五节舞蹈课,但我还在重复基本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就是转,就是抻。每晚回宿舍,我两眼发直。潦草洗漱一阵,往床上一摔,直接就睡了。
      我也上基础声乐课,但是舞蹈课的比重大很多。被我带到浙城的歌词本,我竟然没再打开过。
      练习室并不大,点着白炽灯。我看着天,心里疑惑更甚。我的梦想明明是说唱。学声乐就罢了,干嘛在这里跳舞?我是不是选错了。进偶像部门,做一个男团的rapper,难道……
      “都起来!”
      李老师粗声喝道。他是个屠夫样的男人,高大威猛,浑身肌肉。我没见过他跳舞的样子,私底下怀疑过好几回,这会不会是公司找来充数的,敷衍我这样的新孩子。
      “起来!”
      我还坐在地上,睁大眼睛看他。他亮出粗壮的手臂,铁钳伸向我的胳肢窝。我被举起来,用力丢向全身镜。
      “一点基本功就累成这样,以后上了舞台还怎么办!”
      李老师突然凑上来,像猛虎恐吓兔子。
      我努动嘴唇,偏头无视他。他又伸出手,那双难看的铁砂掌,强行掰过我的脸。我根本无法反抗一个像他这样的成年男人。
      “文俊豪,你还想不想练?”
      李老师沉下嗓音,粗眉拧成一团。我不看他,转转眼珠,低声说:“练什么,我是要做rapper,又不是戏子。”
      我的声音并不高,理解成埋怨、吐槽都可以。所以我没想到,下一秒,我直接被李老师举了起来,扛在他的肩上。我像只鸡仔,屁股朝外,两翅扑腾。
      基础班的练习生们仰头看我。大家的表情都很尴尬。
      李老师怒气腾腾,架着我,大步向外奔。一路有许多人经过,大家也露出惊讶的表情。我涨红脸,脖子上青筋都凸出来。
      哐当一声,李老师推开了A01的门。我被他重重丢在地上。
      A01是出道预备役的专属练习室。里面只有三个人,正在跳舞。我和李老师这样大动静地闯进来,他们却不受任何影响,依然沉浸在表演中。
      我按着摔痛的屁股,仰头去看他们。
      虽说专属练习室,但和基础班的配置一模一样。惨白的灯,黄色的旧地板,整面墙的镜子。但那三个出道组练习生站在中间,整个房间就完全变了样。他们整齐划一,动作简洁流畅。运动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强烈有力的声响。
      我痴看了一会,又不屑地扭头,想爬起来走。李老师伸出手,用力把我按住。
      歌曲进行到中间,一个人走出来,拿起话筒。我没办法承认,这个人就是何啸渊。他冷淡,锋利,扑面而来的气息,割伤我短视的眼。
      “敲丧钟,问神鬼,这孩子命太硬,何家倒大霉。”
      何啸渊抬手,两指并拢,随意一扬。他的嗓子很独特,像生锈冷漠的工厂,又像工厂中心的熔炉。
      “吸雾霾,喝废水,我长到十八岁,健康又貌美。”
      他眉梢一挑,笑容不屑。
      “出生时没把我弄死,长大后反倒被气死。十里八乡送我走,今生今世别回头,谢谢咯——”
      何啸渊话筒一扬,后退一步。他低下腰,歌词连珠炮似的冒出:“摆脱故乡来到远方寻找方向,从零开始日复一日百炼成钢。下次再见必是中央广场,大屏幕上我的目光,你终生难以想象的远方!”
      房间有一瞬的寂静。下一刻,三位练习生用力跳起,整齐划一地舞动。在舞蹈的最后,何啸渊走到中间。他伸出手指,对着虚空唱道:
      “嘿,我叫何啸渊,笑笑又何妨。”
      一支舞结束。李老师又抬起他的铁砂掌,我还以为要打我,结果他用力地鼓起掌来。三个练习生赶忙走到门口,完全没有表演时的凌厉,齐声与李老师问好。他们气喘吁吁,汗水从额头流到胸膛。
      “词是你自己加的吗?”李老师说,“啸渊,真有你的风格。”
      何啸渊轻轻点头。看得出来,他正在迅速调整呼吸。李老师也不打扰他,揪着我就往外走。
      何啸渊拧开一瓶水,随意瞥我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
      李老师没再扛人,我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快要进入基础班舞房的时候,李老师忽然回头,恶狠狠地瞪着我。
      “你所鄙视的‘戏子’,比你厉害多了!你,凭什么犯轴?”
      我脸颊烧红,硬着头皮认错:“再也不敢了。”
      “哼!”
      李老师打开门,将我扔了进去。
      “567走——”
      -
      鸡公煲店铺里,杜若琛听完我的经历,鬼鬼祟祟地笑起来。他压低声音,仿佛会有谁突然出现一般:
      “何啸渊是不是帅到你了?”
      我立刻脸红了。
      “文豪啊,我都不知道该说你脸皮厚还是脸皮薄了。”对我红透的脸蛋,杜若琛看我半晌,长叹一声。
      “吃饭吃饭。”我嘿嘿笑起来。
      杜若琛喝了一口橙汁,漫不经心开口:“既然如此,希望以后也能在A01看到文俊豪哦。”
      我用力哺了一口饭,鼓着腮帮子,大声说:“会的!”
      鄙人,文俊豪,说到做到。
      接下来的一整周,仍旧是枯燥的基本功。但是任凭李老师搓圆捏扁,我都一声不吭,小天鹅似的合拢手,仰起头。
      “态度倒是转了个弯,”李老师上下打量我半晌,秃脑门锃亮,“就是姿态太丑!跟乌鸡仔似的。”
      我也不生气。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李老师一进门,我就对他放出一个闪亮笑容。李老师都被我闪瞎了,赶忙后退一步。
      我勤奋好学,认真发问:“老师,您看我做得对吗?”
      李老师轻咳两声,强行维持严肃:“动作有进步,就是下次别笑了。”
      我高涨的热情一直持续到周五。
      刚起床,我急急忙忙穿上衣服,用力摁开手机,“喂,老妈?”
      “豪豪,学校那边给我打电话了。”她的语气并不明朗。“过几天有个十校联考,你回来吗?”
      “我不回来啊。”我有些莫名其妙,“我不是请假两个月了吗?”
      “那再请假下去,学业怎么办呢。”妈妈问。
      “我这边如果能出道,上学也就……”我想了想,还是说:“先请假着吧。期末考可能回去?”
      “好吧。”妈妈说,“你也得盘算一下。如果不能出道,你该怎么办。”
      我抠弄着旧手机,小声问:“你觉得我不能出道吗?”
      妈妈沉默了一阵,也轻声回答我:“妈妈考虑的是现实。现实容不得谁‘觉得’。”
      挂断电话的时候,我只觉得妈妈多愁善感,有太多毫无根据的担心。明明我现在学习劲头很强,老师都说我进步很快。
      直到那天下午,李老师开始教下盘的基础运动。
      跟着节奏,我也有样学样地做,结果收到了李老师忍无可忍的瞪视。
      “你那是假肢吗?怎么动得这么奇怪!”
      我茫然地看向他。李老师走过来,盯着我的胯骨,让我按照他的指示去动作。被他这样看着,我浑身不自在,越动越怪异。
      别的练习生像陀螺一样自然流畅。我像老驴拉磨,又慢又咯噔。
      李老师给我纠正了半天,我仍旧不懂胯部该怎么动。最后他让我自己琢磨,就去看别的学生了。
      大概练习了一个小时,我在一头雾水中听到下课铃。
      “你,得加练。”
      走之前,李老师严肃地望着我。我老老实实点头。
      初春的日子,建筑里相当潮湿。晚上声乐课的时候,透过方窗,能看见外面的蓝雾。城市被吞吃入腹,就剩模糊的光团。
      教声乐的老师走到我身边,拿指挥棒轻轻点我的额头。我转过视线,看向被白炽灯照亮的黑板。
      我张开口,发出一声低哑的吟哦。
      声乐课在九点准时结束。有的练习生回宿舍,有的练习生继续加练。我慢吞吞走到舞房,里头有好多人,大家都如常进行训练。
      我回忆白天学到的胯部动作,笨拙地开始练习。我有时会看向窗外。蓝色的雾气慢慢消散,黑夜完全显露。
      在某个一瞬间,我猛然回头。舞房里一个人都没有。
      角落的闹钟一下一下往前走。在几秒种后,它堪堪停在了中间,十二点。
      我又试着动了动胯部,镜子里的男孩跟着做出动作,还是相当古怪。我停下动作,愣愣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疲惫如春潮一下子涌上来。
      我瘫坐在地上,捞过旁边的矿泉水瓶。水已经喝完,我做了个假喝的动作。感觉到自己的可笑,瓶子被我随手扔到一旁。寂静中发出几声哐当的轻响。
      我在地板上躺下来。
      春天呐,真是潮湿。空气里全是水汽,墙壁也滑下水滴。不知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我的眼睛也泛起湿意。然后水珠一下子滚出来,大颗大颗往下滑,流进我的耳朵。
      我慌乱地摸着耳朵,赶忙坐起来。泪水便砸在腿上,手上。我看着掌心的水渍,发出难过的颤抖。
      就是这时,练习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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