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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爱爱越来越忧郁、孤僻,而且动不动就冲爸爸妈妈发火,这让爸爸妈妈很担心,他们甚至想到带爱爱去看心理医生,但是爱爱很敏感,任何一个陌生的人或地方都会引起她的狂躁不安,所以根本没法带她去医院。他们也察觉到爱爱厌恶他们的原因或多或少与他们打架有关,为了在爱爱心目中重塑好爸爸好妈妈的形象,他们一直尽量避免在她面前吵架打架,可是有些时候还是忍不住起冲突.。
五岁那年的年跟前,爸爸妈妈给爱爱买了好多新衣服,还有好多好吃的,爱爱因为一时开心,便顺从地让爸爸抱着,坐在他的腿上看电视。妈妈坐在一旁剥了糖炒栗子往她嘴里送。这么温馨的画面已经很久没有在他们家客厅上演了。就在这时,爱爱听见“咯噔、咯噔”的高跟鞋敲打楼梯的声音,一步一步地来到了门前,扭头去看。“梆梆”两声,她看见客厅的门都震动了。
“谁个?这么大动静地打门。”妈妈很不高兴,因为几乎没有人到爱爱家这么不礼貌地敲门。
“来了来了。”奶奶颤巍巍地去开门。
“还有那个人有这么放肆?肯定是锦霞那个小土匪踢门。”爸爸朝门口望。
奶奶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姐姐。她的个子比妈妈还要高,长长的马尾辫,白白的脸,一身蓝白相间的运动服,脚上一双棕色的高跟浅口皮鞋。爱爱觉得这个姐姐好面熟,但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其实,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她的姐姐锦霞,她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因为锦霞和爸爸的面部起码有六分相似。因为喜欢锦霞的漂亮,爱爱就在心里管锦霞叫漂亮姐姐。
“锦霞呀?”奶奶脸上立即露出了惊喜的样子。“我的娇娇,你今天怎么想起来看奶奶了?快进来坐,外头冷。”
奶奶拉漂亮姐姐进来。爱爱一下子不喜欢这个姐姐了,因为奶奶叫她娇娇,爱爱一直认为她是奶奶唯一的娇娇,她从没有听奶奶这么叫过别人,包括锦云姐姐和凤玲姐姐,奶奶顶多对她们说一声“我的儿”。可是今天她叫这个漂亮姐姐为娇娇,爱爱妒意横生地盯着锦霞看。锦霞在客厅里扫视了一圈,特别恶狠狠地盯着爱爱看。爱爱以为漂亮姐姐看出了她的不友好,心虚地打量她。漂亮姐姐固执地站在门口不动,也不吱声,她们对视几秒钟后,她目光慢慢移动,向下呈45°斜视,正好落在门边的鞋架子上面。
“她来看你?你还真会自作多情。”妈妈鄙夷地斜了奶奶一眼,朝小客房走去。
“锦霞,你不是要买棉鞋吗?你爱阿姨昨天特地跑到街上给你买了一双,免得你自己上街麻烦。”爸爸一边说一边往爱爱嘴里塞栗子。
妈妈从小客房出来了,解开一个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双黑色的皮棉鞋,新鞋刺鼻的劣质皮革味立刻充斥了整个客厅。爱爱不高兴地屏住呼吸停止了咀嚼,看见妈妈强装出和蔼的样子,把鞋塞到漂亮姐姐的手里。
“试一试吧,你爸说你可能是穿三七、三八的鞋。不合脚我再去换,跟人说好了的。”
“我不要。给我钱,我自己买去。”漂亮姐姐顺手把鞋扔在门口的鞋架子上。
“买都买了怎么还要自己买?你先试试合不合脚。”爸爸不高兴地直了直腰。
“霞儿,这么好看的新鞋你怎么说不要呢?试试吧,暖和就行,看你这么冷还穿单鞋。”奶奶拿过鞋往漂亮姐姐手里塞。
“一边去,你一个老婆子晓得什么叫好看?叫你儿子给我两百块钱我好走人。”漂亮姐姐厌恶地推开奶奶。
“什么?两百块钱?你还真是狮子大开口。你老子一个月总共挣多少钱?都给你了这一大家人喝西北风去?还她儿子?一声爸爸都不肯叫?那你还好意思管他要钱?”妈妈斜眼看漂亮姐姐,眼光一点一点凶狠起来,越来越像看料场大狼狗凶恶的眼光。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我又不管你要钱?”
“古月箫,”妈妈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你到底管不管?”
“古锦霞,”爸爸也从牙缝里挤字了。“这么好的鞋你都嫌差,你到底还想要什么样的?”
“那是鞋吗?”锦霞顺手提起鞋架上爱爱的鞋子,“拿一双过时了八百年的、连乡下老太婆都不会要的东西来糊弄我?那小女娃子的一双小鞋都可以买两双那样的水货鞋吧?说好是吧?那就留着她自己穿,给我钱我自己买。”
“你怎么说话的?你在哪看见做姐姐的喊自己妹妹小女娃子?”
“她是汪爱生的妹子,跟我有毛钱的关系?还不让喊女娃子,难道她是个男的?我就喊了,你拿我怎么样?”
“你就是个混账。就这个态度你还想要钱?那鞋怎么了?你爱要不要。”爸爸生气了,把手里的栗子砸在玻璃茶几上发出铮铮的响声。
“你昨天在办公室跟我是怎么说的?你说一年才给我三百块钱生活费,确实不算多,过年给我两百块钱买衣服和鞋也不算多,你叫我自己来拿,我给你面子了你却变卦了?说话不算数你还是个男人吗?你就是一个背信弃义、见色亡义的小人。”
“混账东西你在说哪个?你这个小孽障,跟你的泼妇妈一个德行。”
“你居然敢骂我妈?你妈才是泼妇。你老婆才是泼妇。你姐姐才是泼妇。你们家的女人全是泼妇。”漂亮姐姐白白的脸变得红彤彤的,眼睛也像看料场大狼狗的眼睛冒出要吃人的凶光。
“冤家哟,你是哪一家的?他是你亲爹呀,你怎么能这样跟他说话?”
“滚-----,滚到你妈那里去,从今往后别来找老子要钱。”爸爸歇斯底里。
“呸!不要就不要。这几年你管过我和我姐姐多少?我们不也没饿死?你这样的亲爹还不如死了没有。你这个见了女人就迈不开腿的软骨头,说你是我亲爹我都觉得羞耻,我要是再踏进你古月萧的门槛我就是畜生养的。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会得到报应的。”
“霞儿呀,腊月腊,不说瞎,眼看就要过年了,你怎么这么咒你爸爸?你们这哪像爷父子呀----真是冤家呀---”奶奶哭叫。
“滚,你这个泼妇养的二球王八蛋。”
锦霞原本已经出了门,听到小二球三个字突然回过头,抓起鞋架上的新鞋朝爸爸扔了过来,骂道:“去你妈的,你他妈的才是二球王八蛋。”
爸爸以为锦霞已经走了,正低头安抚吓得战战栗栗的爱爱,没料到锦霞会来回头这一手,所以没来得及躲避,鞋“咣”的一声砸在他侧胸,鞋上的金属扣袢刚好从坐在爸爸身上的爱爱手上划过。爱爱白嫩嫩的手背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迹。她已经憋了很久了,看到红红的鲜血从伤口处渗透出来,终于尖叫起来。
“娇娇。”
“宝宝”奶奶和妈妈连忙围了过来。
“畜生。”爸爸放下爱爱,去追锦霞。
锦霞早已下楼去了。爸爸转身冲到阳台上。
“小砍头死的你回来。”阳台上传来爸爸气急败坏的声音。
“千刀万剐的小娼妇、小婊子、小骚货,遭千人骑万人压的小母猪,你狗日的有本事回来。”妈妈也冲到阳台上冲着锦霞的背影骂。
“你怎么能这么骂她?她还是个小姑娘娃子咧。”
“呸!你凭什么说她还是小姑娘?你怎么晓得她还是小姑娘?你播的下流种子,谁个晓得她勾引了多少野男人?”
“爱清青,你从前怎么对她姊妹两个我之所以没说什么,是因为我没亲眼看见,没亲耳听见。我现在警告你,你生气我可以理解,但是不许你当着我的面这么骂我姑娘。”
“我骂了,骂了她你又怎么样?她伤了我姑娘我就要骂,小娼妇、小婊子、小贱□□。”
“啪啪”两声清响。
“古月箫你个老狗日的敢打我?我日你八辈祖宗。”
霎时,霹雳咣当的声音不绝于耳,打砸声一路从阳台移到了客厅里,又从客厅移到房间。爱爱闭上眼尖叫。
“冤家呀----你们只顾打架,这娃子的手哗啦哗啦地流血你们都不管了?”奶奶哭。
爸爸冲进客厅,刚才油光发亮的头发乱糟糟地搭在黄皮重皱的老脸上。因为爱爱怕疼,不让奶奶按住伤口止血,手上的血还在往下滴。爸爸一看吓坏了,以为伤口多么严重,急忙抓起电话,“喂,小尚,你来一下,我们爱爱的手划伤了,蛮严重的,如果缝针怕医务室的丫头弄不好,留下疤痕就不好了,你来送她去趟高鑫职工医院吧。”
高鑫厂和他们的鄂新厂毗邻,是大型国企,占地十几平方公里。他们的职工医院很大,不像他们堮新厂医务室,是一个刚从卫校毕业的小姑娘托了关系,租厂里的门面房自费办的。她的主要服务对象是附近这一片的老百姓,大家有个头疼脑热、流鼻涕打喷嚏的不想去医院,就在她这里对付一下。
从爱爱家去高鑫职工医院还有两公里多远。由于单位好,工资待遇优厚,这个医院的服务态度一向不好,特别是对来就诊的非本单位人员。大概是快过年的原因,医院的病人并不多,值班的医生护士一个个都像是才死了老子娘似地,脸都拉得长长的,阴沉得让人望而生畏。妈妈把爱爱受伤的手举到值班医生面前。那个医生把围在爱爱旁边的爸爸、奶奶和小尚叔叔瞟了一圈,唯独没有看爱爱的伤口。他低了头,提笔在白色的处方单胡乱地划拉开了,直到那些古怪的圈圈点点一点缝隙不留的填满了整张处方单。
“医生,不是包扎一下就行了吗?”妈妈小心谨慎地问。
“怎么?怕花钱吗?那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又怕死又怕花钱的,没事干来调戏人吗?大过年的,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药我反正是给你们开了,要不要随你们,可别到时候伤口感染,得个破伤风、骨髓炎什么的又来跟我扯皮。下一个。”高鑫厂的工人来自五湖四海,工人多讲普通话。这个医生也操着普通话,一脸的高傲和不耐烦。
“怎么说话呢?问一声就把你烦成这样?谁个怕花钱了?”
“大姑呀,莫和他们置气,看病的怎么惹得起医生?先管娃子,伤口见了风好得慢。”一个看病的老婆婆把妈妈拉到一边小声地劝导。
妈妈本来不想要这么些药,听医生这么咒了一句,心里有些发虚了,只好任由小尚叔叔去拿药。小尚叔叔抱了一大抱药来,一家人把爱爱送到了注射室。
“有钱是吧。大过年的,有钱你买点吃的喝的不行哪?非得吃药打针啊?真是脑子有毛病。”值班护士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外地口音的小老太婆,精瘦精瘦的,戴着眼镜,脸和手都苍白不见血色,就像鬼片里的僵尸。她嘟嘟囔囔把小尚叔叔送来的药接过去,“啪”地一声摔在配药台上。
“什么态度你?”妈妈火了。
一个年轻的小护士过来给爱爱包伤口,因为爱爱犟得厉害,她拿药棉洗了洗伤口胡乱的撒了点消炎粉,拿纱布缠了。
“哟,你还不高兴哪?这么一点小伤口,在家拿盐水洗一洗,拿布裹一裹不就行了?大惊小怪的,还一大家子兴师动众地上这么大的医院来,还又是打吊针又是缠绷带的,至于吗?人人都像你们这么麻烦,这里的人都累死了不用活了。”小老太婆一边说一边咬牙切齿地敲药水的玻璃瓶。
“你这是多大的医院?你们不是为人民服务的吗?喊苦嫌累怕麻烦你不会走人吗?在这里说那么多废话做么事?这么长的伤口流了这么多血能随便吗?伤口发炎了你负责?打吊针缠绷带你愿意吗?那些东西不是你们医院的混账医生开的?”妈妈早就忍不住了,哒哒哒哒一句话赶一句话地说,就象打机枪似的要一梭子把憋在胸中的闷火发泄出来。
“爱大姐,不能和她动气,配药呢,小心她胡来,对娃子不利。”小尚叔叔凑到妈妈耳边小声说。
“怨人家混账做什么?有些人自己怕死怕活地伸长颈项送上门来,人家不给他宰一刀放放血,他自己都不愿意。”僵尸小老太婆根本不在乎,继续挑衅。
“我不打针,我不打针。”爱爱看见小老太婆用针管吸药水往500克的葡萄糖输液水里灌,踢打起来。
“你说谁个呢?谁个有事无事愿意到这鬼地方来看你们的脸色?”
“爱姐,针还没扎呢,你惹她做什么,回头扎针不用心,扎上几针娃子可就吃亏了。”小尚叔叔悄悄地扯妈妈的衣袖。
“我看你愿意来。看你也不象是北京、上海那些大城市里来的,你小时候划伤了你妈不是拿土墙壁子上的蜘蛛网子或衣裳荷包褶子里的灰给你止的血?你看你现在不也是人模人样的?把娃子箍紧了,手抓稳,莫把血管捅破了又来赖我们技术不好,蓄意报复什么的。”
“你什么意思?你是哪来的?□□来的?大过年的想找骂是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架子还不小,脾气还怪大。屙屎不屙屎,占个茅厕。有本事就别来上这个班,回家招人伺候着。想挣这份钱你就要给病人服务。”
“你吵的有意思吗?这针我们不打了,受这个疼痛做什么?回去。”爸爸拽妈妈回家。
“出了钱了凭什么不打?”
僵尸小老太婆夹着酒精棉花在爱爱未受伤的那只手背上来回用力地擦。冰凉的药棉让爱爱打了个冷颤,“我不打针。我不打针。”她拳打脚踢。
“要打你自己打。我们走。”爸爸从妈妈怀里抢过爱爱就走。
“走走走。”妈妈抓起剩余的消炎药、绷带、棉签塞进手提包里。“叫那些狗日的得了老子的钱买药吃去,买棺材供去,买纸钱烧去。”
“你他妈回来说清楚,谁他妈得你钱了?你以为这是指望多卖几瓶药水挣生活费的地方小医院?瞎了狗眼的,那药都配好了你没看见,你自己不打怨谁个?大过年的你他妈不积口德咒人,叫你狗日的舌头长疔吃不得,喝不得,疼死你个挨千刀的。”
小老太婆唾沫星子四溅的跳着脚越骂越带劲,妈妈还要回去应战,被小尚叔叔拉出了医院。
这是爱爱第一次见到她的姐姐,奶奶说这个是二姐,二姐上头还有一个叫锦绣的大姐。二姐首次见面就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可谓是印象深刻。这条疤痕一直没有消失,淡淡的痕迹,随着爱爱的小手长大而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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