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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止息
醒来是深夜,娘在旁边升起一堆火,火光照的她脸红红的,脸上的泪痕也明显,她用手抱着膝盖愣愣的看着火堆,时不时抹泪。我从没见过娘如此脆弱,我又想起那蝴蝶最后挥动的翅膀,和她好像。
我感觉有些脱力,头很疼,晃晃悠悠的走到娘旁边跌坐下,娘吓了一跳,把我紧紧搂在怀里,眼泪时不时掉在我脸上,我想抬手帮她擦掉,最后也只是抬了抬手,使不上力气。
我想说话,可连气都提不上来,就窝在娘怀里看着远处,今夜星辰很亮,在天上一片一片的,促织躲在草里叫,微风,吹得人有点凉。倦意越来越重,我感觉身子好沉,压的我呼吸困难,喘不上气,又感觉喉咙被什么堵住,让我窒息,眼前一片灰白,看不清实景,促织的叫声也听不见了,头晕,麻木感遍布全身,无法思考,我的意识也逐渐消散,混沌中好像有一束金光引我脱离,让我有片刻清醒,我想跟娘再说几句话,但是我早已没法发声,最后的记忆好像听见娘叫我,但我没有回答。
夜里的风带着哭声,消散在远处的天里。
她看着孩子,无力的哭嚎着,眼泪不断落下,打湿了大片衣袖。今夜又是一个无眠夜,她终于孤身一人。极度的苦痛如磐石一般将她压倒,风在她周围游荡,是无法吹散的绝望。
她想起很多之前的事情,与她的郎君相识,违背祖训下山,四处游历,见识丹宁的大好河山,热闹的市集,江间的美景,最后和他在一个叫山音的村子里结婚生子,他说孩子要叫薛江雪,各取一字,小名江雪,以后要带孩子和她去看五国风景,见日隐山峦,绝峰日出。
日子过的很顺利,她在家中制香织布,他成了走方郎中,在村镇里给人看病,不久又被医馆请去当坐堂先生。她很喜欢茉莉,他便从山里挖了几棵茉莉树苗移栽到院里,许是被人精心照料,树也开心,每到季节花开一树白,香气浓郁,街坊四邻都来求花熏香,用它做出的香膏也卖的极好,也总有衣着不凡,专程请她去城里调香的雅士,但都被她婉言回绝了。
得知有孕后,她便不再制香,夫君也不再出诊,专心照顾她。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她小腹隆起越来越明显,夫君眼里的关心和担忧也更深,快生产时更是,夜里频频醒来看她,近十月来她的精神没什么太大变化,倒是他眼看着瘦了一圈。
薛江雪是亥时出生的,降生后在稳婆手里草草看了一眼便力竭昏了过去,醒来看见她夫君搬了凳子坐在床边,一只手搭着她的脉,见她醒了,猛的落下泪来,搭脉的手重了些力道,颤着音问她哪些地方不舒服,说孩子很好,让她安心修养。薛江雪幼时都是由她夫君照顾,说她生育后气虚体弱要修养,直到四岁略懂事才由她看护,江雪早慧,又生的秀气,性格活泼,十分招人喜欢,只是看着虚弱,因此总会有人隔三差五送些养护的东西来,也不好推辞,只得收下,送些糕点当回礼。
她带着薛江雪识字念书,去溪里抓虾,在田里放风筝,最常还是到茶铺听叶先生说书,小孩总是好奇,对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充满兴趣,也更喜欢讲故事的人,三天两头吵着要去见叶先生,等在长大些便自己打声招呼,直奔茶馆去了。茶铺是李氏夫妇开的,两人新婚不久,见孩子也分外喜欢,把她当成自己小女儿养,还说好等金钗时认作义父义母。叶先生也喜欢这孩子,外出回来总给她带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只是有次江雪同伙伴玩闹时,把叶先生给的玉坠弄丢了,被叶先生发现数落了好一阵,回来眼睛红红的,话也不说,躲屋里去了。到日暮,叶先生登门拜访,又把玉坠还她,说是去庙里求了半天的东西,叮嘱他务必要收好。
薛江雪六岁时,夫君与人同行,去山中采药数日未归,官府派人上山搜寻,说是遭了山贼坠崖,便没有后话了。她把薛江雪托给李氏夫妇照顾,清早自己上山,顺着他常采药的山路走,见一片染了血的山崖,周边零散掉了些茉莉。她想哭又哭不出来,愣愣的坐在山崖上,听着呼啸风声,崖下很深,望不到底,她总想跳下去看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在下面,可是脑子里总是想起薛江雪在家中等她,只能看着崖底,想着日后和他相遇。临近夜里,叶先生提着灯来,把她从崖边拽回带了下去。她跟女儿说,父受官府之命,去烟国学习医术了,等她大些就去烟国团聚。那年她记得清楚,宣玉四年,丹宁与烟国交好,互派学者,医者交流,上山之前他对她说,下月便向官府申请,举家迁去烟国。
他很喜欢烟国,说那里是无数学者向往之处。
宣玉六年,丹宁与子隅边界不安,丹宁遣使,结亲议和。第二年,隅军越界掳掠,夜里火光连片,她带着薛江雪慌忙逃窜。
她回过神来,指尖冰凉,记忆随着怀里孩子的体温一同消失,云起夜明,又是寻常一天。她看着升起的太阳,夫君和孩子的面容一同在脑里出现,猛的吐出一口血来,“是宿命罢。”她低声说完,再无力言语,倚在树旁昏了过去。
醒来是第二日正午,她轻晃怀里的孩子,软声叫着,想把她叫醒赶路,晃了许久没醒,有些担心,又搭上脉搏。
人总是这样,把不能承受的事实当成是一场幻象,直到无意间察觉,才又清醒,生出一股切实的绝望来,痛苦只比之前更甚。
她心脏像被人拧着,疼的直不起身来。
“江雪,走吧,娘带你回家。”她声音嘶哑,踉跄着起身,向南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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