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鹦鹉
半日不到,辰国公主殉情的事情已经不胫而走,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件事。
绝大多数人都在扼腕叹息,为公主,也为那年少殒命的孟家二郎。也不知会不会有两家求合葬的事情,但看目前这局势,应该是没什么可能。
辰国公主是陛下姐姐和魏国公长子谢勤的孩子,单名一个荃字。长公主夫妇英年早逝,因着太后的恩宠,她从小便袭了母亲的封号。两年前在秋香节的晚宴上,她与在京的江都王次子一见钟情,去年暮春,孟家还专门差人进京,托了媒,下了聘,说好等到来年秋天,便要成礼的。
可如今,孟羽海被斩了,谢家也跟着挂了白幡。
一群蚂蚁围着白瓷碟子,密密麻麻的,把这小碟子里装着的蜜饯裹的水泄不通。那装包子的盘子也打翻了,包子滚在墙角里,便宜了两只大老鼠。
孟羽书傻了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这时候如果有人从他身上踩着走过去,他恐怕都不会有任何反应。中午送饭的狱卒也来喊过,马勺敲的牢门震天响,他也只是捂了耳朵,无力的摇头,那狱卒知道今天西市口要斩他亲哥,想了想,也没再多难为他,随他去了。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恍惚间,似乎有几声鸟儿的鸣叫。
但随之,窗外那海浪般的蝉鸣又迭宕而来,压过了其他所有的声音,那种欺人太甚的气势似乎比昨天更胜一筹。
孟羽书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从地上撑起身子,哆哆嗦嗦的手开始在自己的破烂囚服里摸来摸去,好半天才从衣服衬里中摸到起线头的地方。他用力扯了一把,吱啦一声,扯了一块布下来。这件衣服也有月余未得换洗了,这扯下的布块上面也脏兮兮的满是汗渍泥污,他也不管,仍旧是咬破了食指,在上面印出了一个红红的血手印,接着,又印一个,直到在布料上慢慢汇聚成了一只小鸟的图案。
这是他和他二哥一起养的虎皮鹦鹉。
这鹦鹉也不知是从哪里飞到青梧宫来的,翅膀受了伤,停在院子里的秋海棠上便不走了。二郎早起练剑时见到了,便跑到孟羽书的房间,把他的宝贝弟弟从锦褥间拖起来。
“起来啦,六郎,哥带你去捉个小鸟!快,起来,别睡啦!”
孟羽书迷迷瞪瞪的跟着自己的哥哥来到院子里,便看到了那停在树上的美丽鸟儿。它身体是明黄色的,脑袋上带着点儿黑色的斑斓花纹,靠近脖颈处还有一片由橙到红的渐变,花里胡哨的就像一个小太阳,美则浓矣,就是颜色比较,俗。
“哥,这不就是个鹦鹉么,太妃娘娘屋子里那只灰绿色的比这只雅致多了,还会说话呢。我们也不要捉它,让它自由的在外面飞岂不更好?”
“那可不一样,这只鸟儿颜色生的如此张扬,留在外面肯定就是个活靶子。你看,它翅膀已经受伤了,对不对?这种天生丽质的鸟儿,就得我们来英雄救美!”
孟羽书不知道他二哥对于天生丽质是不是有所误解,但最终还是被说动了,于是兄弟二人爬高上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鸟儿活捉了,养了起来。
捉是一起捉的,可养它的事大多是六郎在做。虽然这鸟儿颜色跳脱,也不会说话,但不知为何,孟羽书却越来越喜欢它。他专门找人给这鸟儿做了个笼子,笼子开门的地方拿金丝楠木做了个小小的匾额,他用清漆调了点儿朱砂,亲笔在上面题了这鹦鹉的名字:虎皮。
直到有一天晚上,孟羽书下学回来,发现他的鸟笼子空了!他心中着急,遣了丫头小子们到处找也找不到,一时间想不开,就坐在房门口哭了起来。
“六郎怎么了?哭什么?”
“虎皮,我的虎皮不见了…呜呜。”
“不见了吗?到处都找不到?…啊,那便对了!”
“嗯?什么对了?”
孟羽书抽着鼻子,不明白他二哥又在酝酿些什么奇谈怪论。
“咱们的虎皮本就是神鸟,我们救它,给它养伤,它病好了以后,自然就飞回天界了啊?”
“飞回…天界了?真的吗?”
“当然!你看那月亮那边,那朵云彩,是不是特别像?特别像虎皮?”
“哪儿?哪儿呢?”
孟羽书抹了抹眼泪,湿漉漉的大眼望着夜空看。
“你听我说啊,这个子曰: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各从其类也。在咱这儿,那就是…风从虎…皮,啊…虎皮化云,云从羽书。”
这哄小孩的话说的毫无逻辑,孟羽书破涕而笑:“二哥又在杜撰。”
“你看,要不这样,咱们给虎皮画幅画像!哥找宝庆斋的师傅,花三两,不,五两银子,好好的给你裱起来,就挂在你平时挂鸟笼子的那个架子后面!”
孟羽海接过使女递来的帕子,帮弟弟擤了把鼻涕。
“你要争口气,男子汉大丈夫,别老哭鼻子,画得像一点儿!”
“画得像一点儿…”
孟羽书把自己十个手指都咬破了,竟也不觉得痛。
窗外的蝉鸣愈发肆无忌惮,孟羽书的耳朵却好像什么也听不到,他把血画的鹦鹉图叠好,贴身藏了,慢慢的爬回到他的破草席上,一觉睡到了天黑。
咣,咣咣~
熟悉的敲打声从门口传来,孟羽书以为是狱卒来送饭。他腹中饥饿,想起二哥让他“能活着的时候要好好活着”,便强撑着睁开眼,伸手拿了碗准备爬到门边去,谁知,一抬头,看到的却不是那脾气暴躁的老狱卒,而是另一个,熟人。
谢荣死了姐姐,头上勒了根孝带,恶狠狠的盯着牢房里的孟羽书。
他本想带着刀来的,可他手下的侍卫硬是给拦下了,毕竟私自进到刑部大牢里已是违制,再要是加个带刀杀人的罪名,那就更是要捅破天了。小公爷再怎么恃宠而骄,目无法度,也不能这么糟践自己的前程。
孟羽书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还不知道辰国公主去了西市口殉情。
但是他认识谢荣,因他二哥与谢荣的姐姐定了亲,本来是要做亲戚的,虽说性情爱好不大相同,但年龄相仿,偶尔也在一处玩。今年春天的时候,他画了一批纸鸢,蝴蝶儿,沙燕子,凤凰展翅,还有四海游龙,送了几只给谢家姐姐和这位小公爷,对方可还是喜欢的紧呢。
可如今,谢荣为何突然来到这晦气冲天的大狱里,还用这般眼神盯着自己?
“你怎么…”
“死逆贼,还我姐姐来!”
孟羽书离着门口的木栅栏还有一段距离,谢荣就已经忍不住了,他从侍卫手里夺过一根一头有弯钩的木棍。这是事先准备好的,因为知道狱卒只能放他们进来,不会给他们打开牢门,所以专门带来的工具。这木棍从栅栏的缝隙里伸进去,一边的弯头刚好钩中孟羽书脚踝上的铁链,谢荣在外面用力一拉,孟羽书就活生生的被从牢房中间给拖到门口来了。
孟羽书见状不妙,连忙伸手在地上乱抓,想摸个什么东西防身,结果只摸到上午孟贺来时留下的那装蜜饯的白瓷碟子,里面的蜜饯已经被蚂蚁吃的七七八八,只剩个黏糊糊的碟子底。他把这碟子碰地上敲碎了,一半紧抓在手里,咬破的手指又开始流出血来。
那头谢荣见人被拽到了门口,哪里还肯手下留情?隔着栅栏就让人把孟羽书摁住,自己伸手进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拳头,边打边骂:
“死逆贼!自己找死还不好好死!”
“还要拖累我姐!呜…那是,我姐姐呀!”
“你还我姐姐!”
孟羽书被他打的晕头转向,凌乱间似乎明白了点儿什么,谢荃姐姐好像没了?但是,她弟弟为什么大晚上跑来刑部大牢打自己?难道是因为…
若是以往,孟羽书一日三餐吃得饱,焚香点茶,与人对坐手谈,抑或视谱认琴的时候,他思维敏捷周密,甚至超过许多同龄人。可他如今这个状态,白天又刚刚经历了丧亲之痛,想什么事情都慢了半拍。又被谢荣按住这么一打,身体的应激反应倒比脑子动的快了,他心里还没想明白,反抗挣扎之时,手里的那半块碟子阴差阳错的就划在了谢荣的右眼皮上,堪堪给他划出条一寸来长的大口子来。
谢荣的脸上顿时血流如注。
“啊!我的眼睛!”
“哎呀,主子,您的眼睛!”
这几个偷摸进来打人的浑小子顿时方寸大乱。
“快,快来人啊!”
“我的眼睛!”
“快!快抬了小公爷出去!快点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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