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不掉

　　柳在溪电话打了很久，等他再次进来的时候，选举已经进行完了。
　　“不好意思，刚处理了点事。”他低头取下腰间小蜜蜂，不夹杂任何电流声的温润男声在教室里响起，“聂佳佳，待会回去，记得建一个班级群，以后有事多半会在班级群里通知。”
　　“好的。”说话的是第一个上台的那个女孩子，新班长。
　　柳在溪点了点头，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叮嘱：“没什么事了，大家早点去吃饭吧。”
　　喻之大学的第一次班会就这样结束了，除了辅导员一个新同学都没记住。但是对于他来讲，也算是常态了，高中同窗三年的同学，到最后，记住的也不多，印象深刻的更是寥寥无几。
　　江余成算一个。
　　他们就好像两块磁铁的相同级，之间充满了无尽的斥力。
　　而两个人的初遇就注定了往后的针锋相对。
　　杭高是市重点高中，也是杭州唯一一所贵族高中，师资力量雄厚，学习氛围浓烈，升学率高达百分之百，在杭高，考上大学不是目的，清北才是，含金量可想而知。相对的，他们收学生的标准也十分严格，因为是私立贵族高中，首先高昂的学费便是普通家庭难以承受的，所以杭高里的学生基本都是些家庭显赫、家底雄厚的少爷小姐，除此之外，优异的成绩更是进杭高必不可少的敲门砖。
　　喻之初三那年遇到点事，没能参加中考，初中人家也不允许复读。
　　没有成绩，进杭高更是难上加难。喻之记得，当时喻天奇好像被下了蛊似的，拼死拼活也要把他塞进杭高，他执拗地砸了很多钱，跑了很多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关系，才勉强把他塞到了当时高一最差的一个班级。
　　杭高当时有一条校规，所有人每学期必须修够至少六个学分，否则就会留级。其中课业成绩占比百分之六十，校服穿戴整齐百分之十，不迟到不逃课百分之二十，尊敬问候师长百分之十。课业成绩由上学期期末成绩和本学期期中成绩组成，也就是说，高一第一学期，课业成绩计分的一半是中考成绩。
　　喻之无奈，只能参加了当时由于太得罪人而无人在岗的纪检部，来弥补自己的学分。
　　工作内容很简单，比其他同学早到二十分钟，戴上袖章，站在校门口，抓那些迟到的，翻墙的违纪学生，不过像杭高这种优等生云集的地方，这种问题学生基本不存在。
　　但基本不存在不代表没有，喻之一向运气不好，如此小概率的事还是被他给碰到了。
　　“学弟，放我一马。”
　　高高的围墙平铺了一层白色的油漆，晨阳将喻之的影子折射在墙上，修长纤细的脖颈微微仰起，喻之抬头，平静地看着坐在上面的人，那人一条腿弯曲在胸前，另一条腿自然地垂落着，黑色西装外套随意敞着，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和黑白斜纹领带，少年眉眼带笑。
　　“班级，姓名。”喻之简洁地问，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学弟，就当做没看见，好不好？”
　　“班级，姓名。”
　　少年似乎没想到喻之如此铁面无私，笑容淡了许多，手心在墙壁一撑，借助墙角堆积的杂物，“咚”的一声跳了下来。他凑到喻之跟前，盯着他连发旋都透露着冷漠的头顶，循循善诱：“学弟，做人要学会变通。”
　　喻之眼皮抬都没抬一下，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江余成，高三……。”话音未落，江余成就看见面前一脸冷酷的小学弟毫不犹豫地开始动笔，在他洋洋洒洒写下“江余成”三个大字之前，江余成急忙握住了他的手腕，“真写啊。”
　　“学弟，不要这么无情嘛。”江余成软下声音哀求面前这个连正眼都不给自己的傲娇学弟。
　　“放手。”喻之终于抬起头正视江余成。
　　“不放，除非你放我一马。”
　　僵持中，一阵铃声传来，上课了。
　　两人置若罔闻，谁也不先松口，就这样干耗着。
　　“上课时间，你们两在那干嘛呢！？”
　　远处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僵持，两人下意识地向声源看去，教导主任正顶着他那晃人眼睛的脑袋朝他们疾步走来。江余成暗觉不好，被秃驴抓住可就麻烦了，写几千字检讨也就算了，要是叫家长了，老爹指定抽死他。他当即松开了抓着喻之的手，转身就要跑。
　　江余成怎么也没想到，冷着脸警告他“放手”的小学弟，在那一瞬间，反抓住了他的手。他错愕地回过头，瞥见了小学弟眼底溜过的一抹狡黠。
　　老马失蹄，只能认栽。
　　在秃驴即将到达战场的前三秒钟，江余成在喻之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了句，“年轻人不讲武德。”
　　喻之表情未变，只是在教导主任过来的瞬间松开了江余成的手，接着还没等主任开口问，便条条有序地说：“主任好，我是高一八班的喻之，是纪检部今天值班的同学，这位高三的江余成同学，被我抓到迟到翻墙，要挟我不许记他名字，我不愿妥协，所以才有了刚才您看到的一幕。”语气平缓，逻辑严谨，像一个汇报工作的机器人。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江余成简直像边鼓掌边叫好，这口才不去参加辩论大赛实在太可惜。
　　教导主任看着喻之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脸色一变，“江余成！”他大喝一声，脸上肥肉都跟着抖了几抖，“你不好好集训，在这里干吗？不要以为你成绩好就可以为所欲为，胡作非为！学校是你家吗？如此没有规矩！”
　　听到这，江余成一脸认真地打断了唾沫横飞的主任，“秃……主任，不是您说的学校是我家，环境靠大家吗？”
　　“你……”主任瞬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胸口剧烈起伏。
　　他迟早被江余成气死！
　　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无闻的喻之，突然开口：“主任，我能先走了吗？”
　　主任还在气头上，绿豆大的眼睛死死瞪着江余成，闻言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喻之可以离开了。
　　喻之刚走出去两步，突然想起校规里好像说过，尊敬问候师长占总学分的百分之十。他回过头，走到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面前，弯腰鞠了一个标准九十度的躬，“主任再见。”
　　“噗……”江余成猝不及防笑出声来，小学弟太好玩了。
　　“江余成，你还好意思笑，觉得自己做的事很光荣吗？都高三的人了，还不抓紧时间好好学习，成天就知道翻墙、逃课。”喻之一走，主任集中火力，喋喋不休地教训江余成，“五千字检讨，下周一升旗仪式上念！”
　　“主任，下周一我不在。”
　　哦，对，这小子在集训。
　　想到这，教导主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不好好集训，跑学校来干吗？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积极。算了，这次就先放过你，竞赛要是拿不了第一，到时候新账旧账我们一起算！”
　　“知道了，主任。”
　　两人的梁子就此结下。
　　“喻之，不走吗？”
　　乖巧的男声将喻之从回忆里拉了出来，他抬眼一看，是自己的室友，白嘉与，挺乖一男孩。
　　“我是你室友，白嘉与，你叫我小白就可以了。”白嘉与觉得喻之应该没记住他。
　　“好。”喻之掏出桌兜里的手机，边起身边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要走。”
　　白嘉与听到他这么说，稍等了喻之一下，“要一起去吃饭吗？”他说完，怯怯地看了眼喻之，像是害怕对方拒绝自己。
　　其实从喻之第一天从寝室门进来的一天，白嘉与就看出来了，这不是个好惹的主，于是默默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可惜天违人愿，一个寝室四个人，另外两人是一个高中考进来的，关系自然特别好，形影不离，而喻之又经常独来独往，白嘉与不出所料地落单了。
　　但是，一个人去食堂吃饭这种事对于白嘉与这个极度社恐的人来说，太难了！于是他忍着惧意，走到了坐在最后一排发呆的喻之面前，发出了同行邀请。
　　“可以。”喻之其实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但是白嘉与充满试探和害怕被拒绝的眼神，让他有点心软了。
　　两人去了离三教最近的四食堂，正值饭点，很挤。
　　白嘉与用自己的书包占了两个座位，转身挤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喻之站在原地环视一圈，犹豫许久终于迈开脚步，走向了人最少的那家店。
　　两人点菜就用了十几分钟，再等到做好端到座位上的时候，食堂已经空了一大半了。
　　“这下我们可以慢慢吃了。”白嘉与还挺开心的，“喻之，你吃的什么？”
　　“鱼粉。”喻之应了一句，随后将碗放在桌子上，从裤兜里掏出包纸，从里面抽了一张，仔仔细细地擦了擦椅子和自己面前的那块桌子。
　　白嘉与见状，说道：“你好细心啊。”
　　“还好。”
　　喻之挑了一小筷子粉，送进嘴里，有点烫，一口好不容易咽下去，喻之感觉自己整个舌头都被烫麻了，他放下筷子，打算等它晾凉一点再吃。
　　等待的过程，他百般无赖地玩起了手机，发现□□上突然多了几十条消息，点开一看，哦，原来是新建的班级群。喻之点进去，熟练地打开了群消息免打扰。返回界面，又打开了微信，联系人那一栏多了个红色的数字“1”。
　　点进去一看，头像是一坨奇怪的不明物体，喻之凑近屏幕，细看才发现，是一堆冰块。用冰块当头像，谁这么奇葩？
　　喻之往下看了一眼，附加消息：学弟，同意下。
　　呵，还真的是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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