僭越

　　江辰借着醒酒的借口，沿着巷子一路往回走。
　　傍晚的微风夹带着古城烟火的嘈杂声，小孩嬉笑打闹的声音，有老太太推着婴儿车走过，有广场舞大妈的土嗨音乐，有充斥着油烟的夜市
　　江辰一瞬间觉得恍惚，他停下了脚步，似有所感地向后瞥了一眼，捂着胃缓缓坐在了不远的台阶上，半阖着眼睛，背靠着电线杆子。
　　“出来吧，别藏了。”江辰突然开口，闻言，跟在后面的方凯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他大大方方地走过来坐在了江辰的旁边，丝毫没有被揭穿后的不好意思。
　　“今晚月色真好，朋友你说是不……”
　　江辰皱着眉头，他没有听对方瞎扯，淡淡地开口打断了他，“从火锅店出来就跟着我吧，有什么事？”江辰坐在原地，微微颤抖的手不着痕迹地从胃部拿开，撑在身体的两侧，这是个经典的防御性动作。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懈可击，但到底还是苍白的脸色暴露了他此时的状态并不好。
　　在他估摸着对方的来意和动起手来自己能不能赢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着他。
　　也许是感受到了他的戒备，方凯嬉皮笑脸地开口
　　“朋友，别这么大敌意啊，我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不介意吧？”
　　江辰第一次见这么自来熟的人，黑着脸一时沉默了起来
　　刚才在店里我们可是差点打起来吧？？
　　“这位朋友，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啊？”对方左一个朋友右一个朋友，这热情的架势江辰也是第一次见。
　　“关你屁事！”他语气冷淡的丢出这四个字，像一只警惕性极强的豹子，往旁边挪了挪。
　　如果江辰状态可以的话，在发现对方的第一时间他就动手了，那用得着现在才摊牌。
　　江辰继续沉默着，方凯也没有打扰他，两个人就这么并肩坐着。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两个关系还可以的小伙子在夜观天象。
　　看上去到是有点岁月静好的意味。
　　江辰懒散地靠着，昏黄的路灯半明半昧地打在他的脸上，衬得他格外冷清。江辰动了动腿，迟疑地开口道，“你认识我？”
　　方凯愣了一下，没说话。将一个东西轻轻地放在江辰的手边，“刚才买的，看你不舒服，勉为其难地分你一板。”他没有直面江辰，左顾而言他地岔开话题。
　　江辰扫了一眼，发现是一板药，到底没伸手去拿。
　　“谢谢！”他突然开口。方凯挑眉笑了笑，他当然听出了江辰的言外之意。心想这人着实是别扭了一点。于是他又恢复了嬉皮笑脸地样子凑近江辰，“你是七中的学生吧！”还没等江辰反应过来，他就站起身，象征性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离开，留下了一个挺拔的背影，他向后摆了摆手。
　　“别不好意思，以后没准大家就是同学了，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江辰因为难受，没有深想方凯的话，蜷着手指在地上坐了一会，显然他饭前吃的那两粒药并没有起到预想的效果。
　　他尽可能的弯下身子，不舒服地皱起眉头，强忍着恶心感，咬着唇静静地等着胃部的痛感过去，他额头渗出了一层薄汗，背部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湿，在他的衬衫上氤氲出了一摊明显的汗渍。
　　等到稍微好点，他动了动身子，揉了揉发麻的腿，扶着电线杆缓缓站起来，江辰到底没吃周凯递过来的药，他一向不吃陌生人的东西，尤其是药物这种敏感的物什
　　想了想，他随手将那盒药塞进了裤子口袋，慢吞吞地向回走去，站在远处的方凯只看到了一个挺直的背影。
　　“这家伙，还真是挺犟”方凯嘀咕了几句，目送着那个消瘦单薄的背影走远。
　　好在剩下的路不远，江辰很快回了家
　　他颤抖着手将房门打开，第一时间翻出了桌上的常备药，就着口水吞下去后躺在床上，捂着胃急促地喘息到，像是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
　　他一向胃不好，稍微刺激点的食物都能引起他的不适。周卓原本是知道的，刚开始还会盯着江辰吃东西，后面喝多了没注意，让江辰逮着空喝了不少。
　　明明喘个气都困难，江辰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嘴角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眼眶微微发红，看的出来心情是真的好。
　　翌日，江辰醒来时已经临近中午。他揉了揉发痛的眉心，从皱巴巴的衣服翻出了早已没电的手机，等找到充电器充上电，他坐在床边猛灌了一大杯水，等到喉部的不适感过去，他咳嗽了两声，一边调整一边翻看手机里的消息。
　　除了周卓和陈浩发过来问他是否平安到家的消息，他还额外看到了一条来自于周卓邀请的群消息验证，江辰没有多想就点了进去。
　　‘J.通过扫描群成员周卓分享的二维码加入群聊’
　　这条消息弹出来后，高二（1）班班级群热闹的氛围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盯着那条入群提示。换做平常，众人早就一窝蜂涌上去欢迎提问了，可这人是江辰啊，大名鼎鼎的社会哥江辰啊。
　　他们会不会因为说错话而被灭口
　　江辰盯着班级群思付良久，他往上翻了翻消息，发现周卓他们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要不要买一个饮水机。
　　江辰想了想，在群里回复了一个“可以。”以示友好，为此，他还专门添了一个周卓经常发给他的狗头表情包。
　　众人:……
　　江辰是不是被夺舍了？
　　什么可以？可以灭我们的口吗？？
　　瑟瑟发抖之我们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吗？
　　还有那个表情包是怎么回事，你们大佬都喜欢反差萌吗？？？
　　群里静默了许久，还是周卓硬着头皮站出来打破宁静，
　　周卓:辰哥，记得改昵称啊！
　　江辰:好。
　　众人:……怎么办，我们更害怕了
　　好在江辰并没有潜水的习惯，单方面联络一下同学感情就退了出去。
　　他点开了通讯录，盯着上面的未接电话，深吸了口气，仿佛做了极大的心里建设般，他抬手将电话拨了回去。
　　“嘟—嘟—嘟—”
　　三声铃响过后，电话还没有接通，江辰显然一点不着急，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手机外壳，过了十几秒，那边传来了窸窸窣窣地声响
　　“喂？喂？小辰啊！”一个硬朗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与紧张。
　　江辰轻轻“嗯”了一声，“爷爷，我在”
　　“好，好！”许是听到了江辰的声音，对面显然放松了下来，“小辰啊，爷爷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你中午过来吃饭啊！学习再忙也不能不吃饭啊”
　　听着对方小心翼翼地询问，江辰的心微微一颤，拒绝的话卡在喉咙怎么都讲不出来。
　　“你奶奶也说想你了，你好久没过来了，诗诗昨天还问你了。”对方接下来的一句话，江辰明显动摇了，他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好，我一会过去吃饭！”
　　那边老爷子已经做好了江辰拒绝的心理准备，蓦然听到江辰的这句“好”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好！好！那爷爷就去做饭了。今天小辰过来，要多蒸点米饭”
　　江辰父母工作很忙，偶尔出差。就将他和他妹妹江诗语养在同小区的爷爷奶奶家。
　　小时候江辰跟着父母到处奔波，光幼儿园就换了两三个，小学转学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这种情况直到他初中才稳定下来。
　　特殊的成长环境使他从小就此同龄人成熟一点，他们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江辰一个人就可以总览大局，做饭洗碗照顾妹妹，每一件事他都做的有条不紊。
　　直到江辰上了初中，江父江母的事业也有了起色，他们搬进了大房子，不用继续挤在几十平方米的群租房里讨生活。顺便把江辰的爷爷奶奶也接了过来。
　　江辰性子大变以后就很少和家里人交流。除了逢年过节以外，他从来都不会主动过去，两位老人虽然有心盼着江辰过来，却也从来不会逼他。
　　明明就隔着几栋楼的距离，在他们心里却仿佛有了千沟万壑。
　　江诗语，江家年轻一辈最小的女孩子，江辰的亲妹妹。因为年纪尚小，所以江父江母工作忙的时候，就将小丫头放在她爷爷奶奶那。
　　一来两家离的也近，不会耽搁她上学；二来小姑娘也有人照顾，不至于跟着她不靠谱的哥哥挨饿受冻。如此江辰倒也落得空闲，一个人住在家里也得清静。
　　离吃饭的时间还有一会，江辰坐在椅子上，难得发起了呆，想到刚才自己的一时冲动，他生出了几分懊悔的情绪。不知所措中萌生了退却的念头。但转念想到老人小心翼翼的语气，江辰一时竟有些不忍。
　　他烦躁的揉了揉了头发，压下心中那股不知名的情绪。
　　江辰的家庭条件不错，父母都属于工作稳定事业有成的人。家庭和睦，美满健康。在这样一个环境下成长的孩子按理说不会太差，可江辰最后偏生就成了一个例外。
　　他叛逆，抽烟喝酒，打架旷课，所有问题少年的标签都可以打在他的身上。是走在大街上，家长们都会教育孩子远离的对象。
　　他的父母起初震惊，失望，不理解一向懂事听话的儿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后来他们愤怒，指责，将一切的错都推在江辰身上。从一开始的歇斯底里，到如今的眼不见心不烦。
　　可江辰却也偶尔会生出一丝荒谬的不真实感，他换下了身上的衣服，准备拿出去洗的时候，从口袋里翻出了一板药。
　　他认了出来这是昨天晚上那个男生给他的，江辰皱着眉头，将过往几十年的记忆都拉出来回顾了一遍。
　　他确实对那个人毫无印象，抛开那种失忆的狗血剧情以外。
　　那顿饭江辰还是去吃了，两位老人激动之余不断地给江辰夹菜。江辰除了进门的问好后一直都保持着沉默。直到他洗完碗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客厅墙上贴满的奖状后愣了一愣。
　　起初他以为是妹妹江诗语的，便没有仔细瞧。如今仗着身高优势看清了以后，上面的名字无一例外全都是江辰。
　　江家爷爷是一个不苟言笑的老爷子，吃完饭板着脸坐在沙发上喝茶，余光却一直瞄着江辰，如今看到他盯着满墙的奖状看，借着喝茶的姿势，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他献宝似地对江辰说，“怎么样，不错吧！”江辰不禁莞尔，那墙上什么都有，不仅有他的奖状，还有他小学老师让写给爷爷奶奶的信，甚至还有他初中练射击留下的靶纸。
　　他性情大变后，他父母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就此消失，那些带给他荣誉的奖状更像是钉子一样，将他牢牢地卡在耻辱柱上。
　　可他居然还会看到这些东西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你，小辰！爷爷知道，你是个很好的孩子，有些事情，等你想通了就好了”
　　江爷爷看到江辰站在那，很容就猜出了他的想法，毕竟是从小带到大的孩子。见他钻牛角尖，坚定地说到。
　　江辰伫立良久，轻轻地开口，“我知道了，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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