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徒

作者:雪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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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青


      阿青是前世的名。
      他服过肃容丹,更换了姓名,摒弃从前的招式,连武器都是抢殊羽的,不预设沈漪会认出他。
      杀了付灵山,彻底是气空力尽,方才那一声呼唤,更像是人死前才会有的走马灯,怪只怪他不记往事,沈漪何曾对他说过这句话呢?
      谢无患无力倒在地上,闭眼前,天空大网罩下,殊羽提刀砍来,视线一白,他最后一丝气力护住心神,便万事不知了。
      梦里见到沈漪,还是那一副淡然模样,雪青的袍子,白发披纷,立于落英之中对他招手。
      “阿青,好久不见了。”
      “你来寻仇,怎地还没见到我就弄得满身是伤?”
      “为何不叫阿青了,是为师给你的这个名字不好听吗?”
      “阿青,顾雁如何了?”
      对了!顾雁!
      心神震颤,谢无患猛地起身,胸口作痛,咳出一大口黑血。
      满室药香,吸入鼻腔内,有些清凉,有些醒神,他强打起精神环顾四周,不过是处简陋的居所,一张自己占据的木床,一把藤椅,一张方桌,墙角歪歪倒倒立着几只酒瓶和些许杂物,小窗向山而开,窗外有青烟袅袅浮升,是药香源头所在。
      谢无患拢拢衣袖,紧了紧身上不太合身的衣物,从衣服里扇上来一阵风,是洁净的清香味,他一边以手搓磨袖口布料,一边赤脚落地,一步步迈至窗前。
      窗外日落西沉,绯云漫天。
      近处是一株无患木,绿意盎然,纷繁绿叶中,偶有几串金黄小花冒头,格外讨喜。
      有一人,背对他坐于树荫之下,一手支额假寐,另一手举着小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小扇,炉火正旺,药罐的液体早已沸腾,咕嘟嘟冒泡,盖子一下下朝上顶起落下,磕碰出清脆敲击声。
      绯色霞光透过树叶零星打在那人身上,泼墨一般,将身形勾勒得更加朦胧。
      似乎是感应到窗边的谢无患,那人逐渐转醒,抬头一望。
      这一眼,谢无患身体紧绷到极致,双目一黑,喉头发紧,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甚至应景地又吐了一口黑血。
      他想过数万次与沈漪重逢之景,推演过到那时应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可一旦真的重逢,他无言以对。
      沈漪此时提着药罐走了进来,置于木桌之上,人也在藤椅坐下,把药液倒在碗里,他面容温柔,声线平稳,道:“先把药喝了吧。”
      时势弄人,如今境地,自然是沈漪说了算,沈漪若要杀他,便不会在殊羽刀下救他。
      谢无患愣怔几息,还是靠近,端碗一饮而尽,滚烫药液入喉,四肢百骸都烧着般火辣辣地疼起来,他后退几步,恰好撞在木床方角,于是顺势坐了下去。
      沈漪笑笑,摇了摇头,盯着他:“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还是需好好休养,少做那伤元气之事,我就在这里,你要杀我,不急在一时。”
      谢无患看着对方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冷冷地道:“我来找你,不是为杀你。”
      沈漪秀眉微蹙,不解道:“哦?那是为何?”
      “顾雁被圣域一个自称公输明的人所擒,公输明说若要救人,拿你去换。”谢无患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脑海浮现的却是公输明以顾雁之命要挟时,顾雁反复摇头告诉他不要找沈漪。
      可顾雁曾经冒死从沈漪剑下将他救出,他可以答应顾雁任何事情,唯独无法眼睁睁看顾雁去死,他只能听从公输明,公输明言东陆净灵界,一个叫澄心宗的地方年前冬至之时天降三道通天神雷,雷海数日不散,此等阵仗,只能是沈漪。
      于是他从西极之地一路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地赶路,赶上澄心宗之大典。
      “公输明……”沈漪轻轻吐出三字,侧过脸去,避开谢无患的视线,也半阖了眼,掩住浅淡瞳色,“这与杀我,并无不同。”
      “你放心,我会去的。”
      谢无患探不出他言语意味,好在沈漪也不等谢无患回复什么,起身离开,沈漪走的时候,门外正好有清风拂进,掀得衣摆不住摆动,散发浸染于衣物的药香,谢无患在沈漪门下时学过一些药理,能辨一些药草,此香中有三星莲,金线参,寒霜叶之清气,皆是活血行气止痛之上品灵药,应是在为谢无患熬药之时染上的。
      而在灵材清气中,还有一股沉静至极,又如梦似幻的意味,谢无患对此不可谓不熟悉,前世他与沈漪破裂风谷红樱瘴,几乎数度陨落在那幻境之中,犯险至此,为的便是这一味传说中的天材地宝,元生之水,一滴便可幻世,足以使任何人忧患不生,永世展颜,他与沈漪杀了不知多少风兽,得到满溢的整整一玉瓶。
      谢无患大步跨出门,望着那绚烂晚霞和青草地思索片刻,他低下头,躬身从足边泥土中揪起一株小草,双指碾碎,伸至鼻尖轻嗅,确有青涩之味,这片天地,并非幻化,而是真实存在。
      沈漪不知哪儿去了,谢无患独自在这偌大空间内,竟有些无所适从,房间内都是沈漪的生活痕迹,穿着他的衣服,睡了他的床,用了他的食具,二人关系,竟比从前师徒之间更加亲密,急于摆脱这种诡异的舒适感,谢无患往外缓步行去。
      一路空旷,都是漫天红云和无际草地,仿若走进一个异度空间,走了许久,他确信自己已经离开很远了,可兜兜转转还是那些景象,他心下甚至有些怀疑是沈漪以法器将他收了,囚禁在这里。
      尝试运功,仍旧是心脏连着肺腑都带了股碎裂疼痛。
      圣域至净灵界,不知几千万里,为节约时间只能一路疲行,其间还经历了不少打斗,身体没有在巅峰,而与付灵山搏命一战,暗伤七八处,又彻底引动了旧伤,身体内乱糟糟的,此时完全发作起来,痛楚倒是次要的,只是他根本无法运功了。
      花半个时辰将自己所知一切法诀念遍,把身体里里外外摆弄一番后,确信是一时半会没有解决方法,谢无患长叹了一口气,胸口浊气吐出,无奈地继续朝前走着。
      日沉月升,渐渐地,连那一点点光照余温也消失了,天上圆轮,清辉遍洒,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变化,草地还是草地,只是前方不远处多了一抹水色,倒映了月光,这片天地更明亮了些。
      靠近了是一汪清澈如洗的湖泊,湖中绽放了唯一一朵硕大红莲,散着点点荧光,清丽而不妖,风来莲瓣盈盈微动,碎光的湖面相合,像极了那些夺天地之造化的灵物,湖畔一点白,却是谢无患一直没有寻见的沈漪。
      裤腿高挽,小腿尽没入水中,白发披散,随人一起,潦草倒在绿地上,胸膛微微起伏,竟像是陷入酣睡,手中还握着被谢无患一刀砍断的秋水剑,左手是剑柄,右手捏着剑尖,断口处,附着着几点红莲荧光,来回跃动,剑也好似有灵般,吸收着月华和荧光,缓慢地修复。
      谢无患想起那句:“阿青,不要。”此刻才意识到真的是沈漪在最后一刻阻止他,可从他醒来,沈漪再没唤过他一声阿青,那梦中的呢喃真真切切,也都在清醒后飘散到不知多远。
      谢无患在沈漪身边坐下,此时的沈漪,让他感受不到半点灵力波动,神魂威压,亦或是境界的深浅,没有危险似的,就好像——一个真正的凡人,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又稳住心神,俯下身将秋水剑从沈漪手中抽出,沈漪睫毛动了动,却没有醒。
      秋水剑几乎是被他拦腰劈断的,付灵山最后以身化剑,当真是剑如命魂,谢无患翻转冰冷剑尖,眼神逐渐锐利,沈漪此人,最懂如何伤他,同是对其死心塌地的徒弟,当初持剑追杀自己不死不休,今日却起慈悲心肠妄图使付灵山复生,他谢无患,像个笑话。
      身侧沈漪依旧沉眠,好似对外界没有任何防备,月华洒在其脸上,颇有一番宁静意味,这是个好机会,谢无患心想,此时动手,应是万无一失,他右手紧紧抓住半截剑,有种奇妙的直觉:这一剑下去,沈漪必死无疑!
      他太痛苦了,太恨了,比起救顾雁,对沈漪的恨这一次又占了上风。
      谢无患兴奋得浑身发抖,左手包住不住颤抖的右手,高高举起,瞄准背部,双手刺去。
      三寸,两寸,一寸,就要刺中!
      “阿青。”
      似是梦见了什么,本是趴伏在草地上的沈漪轻轻翻了翻身,发丝从脸庞滑落缠绕于脖颈,沈漪眉头皱了皱,有了这一句梦呓。
      剑刃触碰到最外一层衣物,始终无法再前进,谢无患感觉好像有千钧之力压身,数万的丝线从背面将自己身体捆缚住死死地向后拽,无法用力,无法思考,无法伤害他。
      神魂似乎触及到了某处禁区,一旦他真的对沈漪动了杀心,便会先一步陷入万劫不复。
      为何?为何啊!?
      他保持了跪坐之姿前倾着,双臂青筋道道崩起,面颊尽是血色,眼球如同结了蛛网,遍布红丝,身躯冒出滚滚黑气,无声翻腾朝外蔓延,衣物本就不太合身,几经动作,衣带散落,胸前大片肉/体暴露出来,他低头扫过胸口碗口粗的剑疤,几欲崩溃,喃喃道:“沈漪,你便是这么对我的。”
      一滴泪珠从眼眶滚落,砸向沈漪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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